第六章 驚蟄 (十一 上)


    跳上坐騎,高力士帶領一眾禁衛,沿著緊鄰金城坊的小巷,徑直向南。這回倒是沒費太多周章,就辯明了欽犯去向。因為每隔著十幾步或二十幾步,大夥都能在巷子旁看到一灘血跡。在血泊中打滾的或者是節度使府牙兵,或者是長安城的差役,或者是龍武軍小卒,身上的傷都未必立刻致命。一個個卻喊得撕心裂肺。


    “如此貨『色』,怪不得顏季明瞧他們不起!”親眼目睹長安城日常守衛者們的窩囊廢模樣,王洵都跟著覺得臉紅。就這類貨『色』,平素居然用來拱衛京師?真的有外敵打過來,不用太多,像安西軍那樣的精銳有五千人,就可將長安城輕鬆拿下。


    猛然間,他又想起了兩個多月前的酒宴上,張巡和周嘯風等人的爭執。當時他也覺得,小張探花過於杞人憂天了些。如今跟實際情況對照一下,恐怕誰都無法否認,小張探花當日的擔憂很有道理。


    “京畿之地已經近三十年未聞兵戈之聲......”恍惚之間,高適當日的話也在王洵耳畔響了起來。“陛下已經對此有所察覺,所以才委托封將軍重整飛龍禁衛.......”


    隻可惜,高夫子沒預料到,皇帝陛下重整飛龍禁衛,不是像他想的一樣,看到了大唐兵力部署外實內虛的弊端,準備大力整飭。而是僅僅為了防備權臣們圖謀不軌。


    “如果高夫子知道真相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尷尬!”正不找邊際的胡思『亂』想著,隊伍猛然停頓了下來。王洵一個猝不及防,直接從隊伍的中央衝到正前方。


    “小子,不是這種勇敢法!”周嘯風手疾,一把拉住了王洵的馬韁繩。“小心,對麵有個用弓箭的老手!”


    “哪兒?!”王洵信口問道,這才發現,就在自己魂不守舍的時候,大夥已經在京城裏兜了個圈子,一路追到了曲江池邊上。


    這個地方王洵很熟,距離他上次跟李白打架的位置不遠。前方有幾座大宅子,都是京師貴胄的別院。平素很少住人,隻有幾個負責護院的武師在側麵的角門出入。


    “你小子,這個時候還走神,真是找死!”周嘯風迅速發覺了真相,王洵根本不是急於表現,而是心不在焉。氣得衝著對方的頭盔狠狠拍了一記,低聲罵道:“兩軍陣前,一個疏忽就是生死!跟緊我,別再做出頭椽子!”


    “嗯!”王洵費了好大力氣,終於定住了紛『亂』的心神。他發現,此地不僅有與自己同來飛龍禁衛,旁邊不遠,還站著二百餘名劍南節度使府牙兵。稍遠些,則是近千身穿各種服『色』的衙役、捕快、幫閑,臨時被拉來的龍武軍巡城小卒,『亂』轟轟地聚在一堆兒,像蒼蠅一般嚶嚶嗡嗡。


    相比之下,飛龍禁軍隊伍顯得分外齊整。雖然混編了大量的行宮守衛,但那些守衛也經過嚴格整訓過,軍容風貌遠在其他兩隊兵馬之上。高力士所依仗的,正是這一點,舉起馬鞭,衝著對麵大聲斥責,“楊節度,你不等咱家到來,就提前動了手。怎麽現在還沒將欽犯捉拿歸案?你劍南節度使麾下的牙兵,手裏拿的家夥難道都是廢銅爛鐵麽?”


    “你......”聞聽此言,楊國忠又羞又忿。在侍衛的重重保護下衝到本隊正前方,看了看高力士身後那個齊齊整整的方陣,再回頭看看自己身後那『亂』七八糟的一坨,氣焰登時就矮了下去。拱拱手,低聲回答:“驃騎大將軍明鑒,非楊某做事不力,而是有人與欽犯勾結,故意扯楊某的後腿!”


    “姓楊的,你休要落井下石!”長安、萬年兩縣的差役隊伍當中,也迅速鑽出來一個胖胖的三品大員,手指楊國忠,破口大罵。“老夫已經把親弟弟交出來了,你還想怎樣?老夫今日雖然蒙受了不白之冤,但陛下聖明,早晚有一天,會重瞳親照!”


    “是京兆尹王鉷!”馬方立刻扯了下王洵背後的披風,低聲提醒。“這個大胖子就是京兆尹王鉷,我曾經在酒宴上見過他。他『奶』『奶』的,都到了這時候了,居然還如此囂張!”


    “他是覺得有恃無恐!”王洵想了想,低聲回應。“別多說話,咱們好好看稀罕!”


    “嗯!”小馬方輕輕點頭。半年前,京兆尹王鉷受了李林甫指使,在京師裏重拳打擊勳貴子弟,害得他無辜挨了一頓板子。兩個多月前,王鉷之子王準仗勢欺人,劫殺白荇芷,馬方跑出來抱打不平,回家後又被自己的父親臭揍了一頓。細算下來,兩頓板子都是因眼前這個死胖子王鉷而起、此刻能親眼看著他倒黴,馬方心裏甭提有多暢快。


    此刻宇文至的心情,比馬方有過之而無不及。半年前那場牢獄之災,害得他差點把命丟掉。出獄後,最恨的人便是這位京兆尹。見對方死到臨頭還不知醒悟,忍不住微微冷笑,手指悄悄地往腰間的弓饢裏『摸』去。


    “別『亂』動。等大將軍下令!”還是周嘯風,幾乎後腦勺上長了眼睛。沒有回頭,就及時製止了宇文至的莽撞。


    宇文至隻好怏怏地聳了聳肩,把拉了出一半的雕翎放回原處,手指撫『摸』著弓弦,耐心地觀看楊國忠、高力士和王鉷三人如何勾心鬥角。隻見楊國忠後退半步,側過頭來向高力士這邊喊道:“大將軍,您看。他先前就是這般,口口聲聲說他自己和欽犯王銲是被冤枉的。攔著本官不準抓人。結果反賊邢縡帶領死黨往外一突,他麾下的衙役們立刻就讓開了道路!”


    “姓楊的,你休要血口噴人!”“姓楊的,邢縡分明是從你那邊突圍出去的!”王鉷背後,立刻傳出了一陣大罵。長安縣捕頭賈季鄰,萬年縣捕頭薛榮光,還有一幹平日被王鉷養下的爪牙,七個不服,八個不應地反駁。


    “嗯?”高力士隻用了一聲冷哼,就把所有嘈雜聲壓了下去。“誰在大聲喧嘩,站出來說!誰,給咱家站出來!”


    聞聽此言,京兆尹王鉷也立刻扭頭,滿懷期待自己養熟的忠犬們能出麵替主人說話。誰料薛榮光等甭看敢站在人堆裏胡『亂』起哄,卻無一人有勇氣直接麵對高力士的怒火。見到此景,楊國忠心裏大樂,上前半步,衝著高力士再度拱手,“大將軍,您老人家這回看清楚了吧。就這麽一群廢物,居然也想學著別人造反......”


    “你說誰造反!”京兆尹王鉷大急,立刻拔出兵器作勢欲撲,其背後的薛榮光等也發覺局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呼啦一下,衝出本隊,向楊國忠衝去。


    楊國忠身後的牙兵們也不肯示弱,立即拔刀迎上。眼看著雙方就要來一場火並,高力士眉『毛』陡然向上一挑,從侍衛手中接過尚方寶劍,高高地舉了起來,“飛龍禁衛,聽我號令!”


    “諾!”四百多名武裝到牙齒的甲士齊聲斷喝,將手中馬槊端平,徑直地指向了正前方。


    一股澎湃的殺氣噴湧而出,沒等發動,已經衝得楊國忠和王鉷兩方人馬楞了楞,『潮』水般向兩側散去。


    “前方兩股兵馬,來曆不明.......”見到另外兩支隊伍被飛龍禁衛嚇住,高力士故意拉長了聲音,引而不發。


    “別別別,別動手,楊某聽你調遣就是!”


    “大將軍,大將軍,有話好說!”楊國忠和王鉷兩個見手底下的兵馬不爭氣,立刻服軟討饒。


    “老夫可是隻奉陛下聖旨,不管兩位什麽身份!”高力士冷笑著看了對方幾眼,大聲強調。


    “應該的,應該的。我們兩個也是奉了聖旨行事!”楊國忠和王鉷異口同聲,難得的互相配合了一次。


    “嗯?”高力士楞了一下。楊國忠雖然急於搶功,提前發動了對叛逆的撲殺。但皇上的確給他下了命令,要求他配合自己捉拿叛賊。京兆尹王鉷明明是叛賊的親哥哥,怎麽也會是奉命行事?


    “聖旨,快把聖旨拿出來!給大將軍驗看!”唯恐高力士不相信自己,王鉷一邊擦汗,一邊大聲吩咐。四月的天氣,根本不算很熱,他的臉上卻已經有汗水匯成了小河。


    立刻有親信將包著黃『色』緞子的聖旨捧出,雙手舉到了高力士馬前。這東西在高力士麵前做不了假。在皇帝身邊伺候了四十年,隻要目光朝聖旨表麵一掃,不用看內容印記,高力士就能分辨出其真偽。


    “嗯!”高力士有些猶豫了。作為皇帝最寵信的太監,他非常清楚自己背後那位主人的『性』情。既然在命令自己和楊國忠帶隊抓拿戶部郎中王銲之後,又很快給王鉷下了另外一道聖旨,說明陛下本人對王家兄弟謀反這個指控,也很猶豫。至少,還準備給京兆尹王鉷留一條生路。


    揣摩聖心,是做太監的第一要務。猜到皇帝陛下心裏已經開始猶豫,高力士也立刻變得沒有了主見。誰料就在這個時候,京兆尹王鉷上前數步,“撲通”一身跪在了高力士馬前,“驃騎大將軍,王某也為陛下臣子三十餘年了,豈會輕易辜負聖恩?王某已經把舍弟從邢府騙出來,綁在隊伍後了。望大將軍念在咱們兩個相識多年的情分上,給王某個證明清白的機會!”


    說罷,叩頭不止,聲淚俱下。與先前的囂張模樣若判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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