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霜刃 (七 上)


    “當真?”黃萬山強忍住笑,刀尖繼續下壓,將兩名俘虜的脖頸刺激出一串串雞皮疙瘩。


    “真,十足十的真!” 法哈德拚命低頭,卻依舊感覺到脖頸處傳來的冰涼。褲襠處突然一緊,『尿』順著皮甲的縫隙一股股往外滲。“小的,小的可以對著長生天發誓。發生!如果曾經真心背誦過一句天方教經文,就天打雷劈。”


    “小的也可以發誓。對著火神、光明神、和如來佛祖發誓。如果曾經真心信過天方教,就打入畜生道,永遠不得超生!”唯恐落在同夥後邊,費迪勒也快速跟進,“


    “小的家世代都是買賣人,如果不信教,就得多交兩倍的稅。所以才不得不隨著大流念幾句經文!”


    “小的也是,小的也是!小的如果不入教的話,就升不了官。所以才不得不裝模作樣一番。其實城裏邊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子,無非為了…….”


    他二人爭先恐後,很快就將能知道的東西交代了個遍。俱車鼻施汗在三年前被高仙芝打得棄師而逃,隨後完全依賴大食人的支持才得以複位。作為獲取支持的代價,如今偽大宛國內,非但朝政完全由大相白沙爾等天方教曼拉把持,所有涉及到國計民生的政令,也都向天方教徒傾斜。逐利乃人之天『性』,發現信教後可以得到許多優惠,百姓們紛紛穿上黑袍。而柘折城內的許多市井無賴,也從中發現出頭的機會,爭先恐後地做了護教“嘎茲”。


    這些人平素背誦經文的聲音比誰都響亮,捍衛教義的表現比誰都積極,自然很快從普通百姓當中“脫穎而出”,受到了破格的賞識提拔。個別有識之士對此十分擔憂,大相白沙爾等人雖然也很清楚“嘎嗞”們的信仰未必如同表現出來的那樣虔誠,但本著能起到促使更多人成為教徒的原則,將諸多反對聲音給硬下了下去。


    有了白沙爾這個大靠山在背後撐腰,眾“嘎茲”們的表現越來越肆無忌憚。非但拉幫結夥欺淩弱小,對軍中的一些老兵老將,也越來越不放在眼裏。今天米摩克本來打算率部出戰,打王師一個措手不及。也是多虧了法哈德和費迪勒兩人率領一群“嘎嗞”拚命阻攔,才沒讓米摩克的陰險圖謀得逞。


    這兩個家夥說得吐沫星子飛濺,宛若剛剛為唐軍立下莫大功勞一般。黃萬山越聽越覺得惡心,忍不住大喝一聲,“行了!難道沒有你們,老子就打不下一個破寨子了?!像你等這種寡廉鮮恥之輩,走到哪裏都是禍害。老子今天就替米摩克完了心願,送你等下地獄為他殉葬去吧!”


    說這話,舉起刀來便真要往下劈。費德勒嚇得魂飛魄散,迅速向旁邊打了個滾,哭喊著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啊!小的話還沒說完呢,小的話還沒說完呢啊。小的有重要情況還沒稟告,可以讓俱車鼻施萬劫不複的重要情報!”


    “就憑你?”黃萬山將信將疑,手腕微抖,刀鋒在地麵上劈出一條尺把寬的口子,“說,如果你敢拿大話欺騙老子,老子就將你五馬分屍!”


    五馬分屍,是極具威懾力的一種刑罰。通常隻用於處置那些大『奸』大惡之輩。費德勒為了活命,再也顧不得給自己留後路,抹了把臉上的泥土,哭泣著說道:“小的,小的知道在沙漠中有一個秘密據點,是俱車鼻施偷偷修建的倉庫。他把很多金銀和米糧都藏在了那個據點裏,就是為了放著,為了防著柘折城再度丟掉,以便用來重新招兵買馬。”


    聞聽此言,沙千裏悚然動容,搶在黃萬山之前,沉聲問道:“在哪裏?你一個小小的百夫長,怎麽可能接觸這種秘密!”


    “在柘折城西北二百裏處的一個綠洲中。附近有幾片流沙會吞沒人畜,所以願意去那邊放牧的人很少。小的本來也不該知道這個秘密的!可小人的妹子,去年嫁給了左帥加亞西做妾,有一次加亞西喝醉了酒,偷偷告訴了我妹子。說俱車鼻施越來越讓他失望,天朝大軍會不會再度西征還兩說著呢,俱車鼻施卻先想著如何棄城逃命。我妹子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又偷偷來找我商量。我就讓她裝著什麽都沒聽見,把這事兒給遮掩了過去!”


    怪不得俱車鼻施這麽輕易就被欽差大人給嚇得縮頭不出,原來他早就成了驚弓之鳥!想到這兒,沙千裏微微一笑,“待會兒,我帶著你親自去見鐵錘王,你把剛才交代的情況當麵對他說一遍。如果真的有這麽一個據點的話,非但你可以活命,並且鐵錘王他老人家還可能給你一筆豐厚的封賞。”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要賞賜。能為鐵錘王他老人家效力,是小的的榮幸!” 費德勒顯然也聽說過鐵錘王的威名,磕了個頭,滿臉激動。


    “你也起來吧,跟他一起去見鐵錘王!”沙千裏又看了看衝自己搖尾乞憐的法哈德,笑著吩咐。


    “謝將軍不殺之恩,謝將軍不殺之恩!”法哈德在地上接連磕了三個響頭,才翻身爬起來,上前拉住沙千裏的戰馬韁繩,“小的替將軍大人牽馬,替將軍大人牽馬。以後將軍大人說往東,小的不敢往西!”


    “你沒有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沙千裏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能不能活命,還得看鐵錘王他老人家高興。在路上好好想一想,城中還有什麽你認為比較值得交代的情況。想清楚了再說給鐵錘王聽,說不定,他老人家看你表現好,也會賞給你點甜頭!”


    “不敢,不敢。能當麵聆聽鐵錘王他老人家的教誨,小的心滿意足!”不愧是商戶出身,法哈德的唐言說得字正腔圓。


    沙千裏揮了揮手,命人將兩個沒骨氣的家夥押回俘虜堆中,跟在繳獲物資一道解往軍營。然後一邊趕路,一邊低聲跟黃萬山商量,“你說那家夥交代的,有幾分可信之處?如果把俱車鼻施私藏的複國之資給奪下來,可真的是徹底犁庭掃『穴』了!”


    “我估計有八成是真。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個帶種之輩!”黃萬山想了想,笑著回應,“不過……”


    “不過什麽?”見黃萬山突然沒了下文,沙千裏急切地追問。


    甭看長得五大三粗,黃萬山的心思卻非常精細。想了想,低聲回應,“不過現在就把人家後路斷了,是不是太早了些?一旦『逼』得俱車鼻施狗急跳牆,咱們的損失也不會小!還不如再等一等,等到……”


    他二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走一路,商量了一路。待見到了王洵之時,已經大體商量出了一個基本輪廓。唯恐人多耳雜走漏了消息,他們二人先把令箭交回,把今日的戰況當眾匯報了一遍。等到軍議結束,諸將陸續散去之後,才又偷偷找到了王洵,說出有關俱車鼻施的藏寶地點和自家考慮的永絕後患之策。


    王洵聞聽,先是一驚,隨後衝著二人拱手施禮,“兩位前輩,真有你們的。不但打個寨子幾乎兵不血刃,並且連俱車鼻施後路都給他挖了。遇上你們,真是本將之福!”


    “可不能這麽說!”沙千裏和黃萬山趕緊避開半個身子,以下級之禮相還,“能遇到王將軍,才真是我們哥倆的福氣。若是換了別人,誰能對我們哥倆如此厚待?我們哥倆不是沒經曆過磨難的人,知道其中好歹。如果當年安西軍中多幾個王將軍,也不會有那麽弟兄死不瞑目了!”


    說著話,二人眼眶已經開始發紅。諸多委屈,在心裏頭不斷翻滾。王洵見此,趕緊又笑著勸道,“已經過去的事情,咱們也沒法再挽回。但隻要咱們幾個肯努力,當年無論是誰將弟兄們推進了火坑,咱們早晚都有將真相揭開的那一天。”


    “對,早晚有一天,咱們能替弟兄們討還公道!”沙千裏和黃萬山啞著嗓子點頭,“不說這些過去的事情,咱們一切向前看。如果將軍需要派人去抄俱車鼻施老巢的話…….”


    “任務一定是兩位哥哥的!”王洵笑著點頭,低聲允諾。“整個方案,也依照兩位哥哥剛才所說。不過…..”他臉上『露』出了一縷俏皮的微笑,信步走回帥案,“為了避免俱車鼻施狗急跳牆,咱們還得再往裏邊加點兒佐料。沙都尉,黃都尉聽令……”


    “末將在!”沙千裏和黃萬山長身肅立,回答得分外大聲。


    王洵拿起兩支令箭,逐一地按在對方手裏,“還得勞煩二位辛苦一趟,今天晚上,你們一個再去見見那兩個俘虜。咱們給他玩一出……”


    “啊!”“真的要這樣?”“小王將軍,老黃現在佩服死你了!”很快,中軍帳內就傳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聽起來格外令人振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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