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笳鼓 (五 上)


    秋高氣爽,鐵錘王邀請大夥外出會獵!


    突然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邀請,『藥』刹水兩岸的一眾諸侯,立刻成急了熱鍋上的螞蟻。


    捫心自問,大夥最近這一年來,可是沒有得罪鐵錘王他老人家。非但將所有政令執行得不折不扣,連同鐵錘王沒要求做的事情,都主動做到了前頭。比如說,釋放麾下所有來曆不明的唐人奴隸;比如說,給打著大唐旗號的商販們提供方便;比如說,及時向柘折城通報大食人的動向;比如說,把來自迦布羅大食使者『亂』棍驅逐,向鐵錘王他老人家表明心跡…..


    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反正力所能及的事情,大夥都做了。某些為了留後路不得不為的事情,也都盡量做得隱秘,不可能走漏半點風聲。怎地鐵錘王他老人家還不滿意,還想給大夥一堆殺威棒?!


    也不怪眾諸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去年冬天那場雪夜奇襲,的確把大夥都嚇壞了。撒泡『尿』稍慢一些,都能在褲襠下凍出根冰淩來的天氣,居然潛行一百餘裏,撲到了俱戰提城下,一鼓而破之。試問,自打『藥』刹水兩岸有文字以來,那篇史書上,曾經記載過類似的先例?!那根本不是尋常人能想到的戰術,也不是尋常人能執行戰術。那些曾經做過奴隸的唐軍將士,根本不能再被稱為人,而應該是可以與眾神、惡魔比肩的存在!終日跟他們為伴,誰不提著個心,掉著個膽子?誰能淡然處之?


    從柘折城告辭回到自家老巢,眾諸侯不約而同地采取了一個動作,想盡辦法加固城牆,整飭防禦設施。然後,斬斷身邊所有表麵上跟大食人的聯係,避免授予鐵錘王發作的口實,使得自己陷入達武特同樣的命運。


    當然,跟大食人的暗中眉來眼去,永遠是在所難免的現象。就像當年眾諸侯明著臣服於大食,暗中卻悄悄跟大唐聯絡,歡迎天朝派大軍來驅逐天方教匪寇一樣,首鼠兩端,是『藥』刹水諸國賴以生存的一種手段。國家存在越久,國王在任時間越長,越不會將『奶』酪都藏在同一間倉庫裏麵。隻有像俱車鼻施那種草莽出身的笨蛋,才會把賭注全部壓在其中一方身上,結果落個血本無歸,連帶著本人也徹底淪為大宛都督府的傀儡。


    不過,所有暗中進行的勾當,都保持了足夠的謹慎。為了永遠的保守秘密,當事雙方甚至會殺人滅口。確保沒有任何真憑實據會流落出去,更不會讓它落在鐵錘王的手上。


    既然如此,鐵錘王這次會獵的目標是誰?就有些令人困『惑』了。莫不成他真的隻是閑得骨頭發癢,準備帶領大夥打獵?可打獵怎需要這麽大陣仗?按照信使送來的命令,每個城主要帶至少兩千弟兄和足夠吃一個月的軍糧到柘折城外匯合。逾期不至,還要軍法從事?


    這分明是與人決戰的架勢,可決戰的另外一方,卻稀裏糊塗。難道他要去打大食人,不再等安西軍了?可他鐵錘王再驍勇善戰,麾下也不過是一萬弟兄。而大食人東征軍雖然沒能從上次戰敗中緩過元氣,卻至少有七八萬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七八萬人每人『射』出一箭,也罷鐵錘王和他麾下的大宛唐軍,淹沒的箭雨裏了。


    想到安西軍,眾諸侯心裏則又是另為一番滋味。去年大夥之所以決定倒向大唐,其中一大半兒原因是迫於安西軍的大勝之威。至於後來鐵錘王的赫赫武功,則屬於錦上添花。可以說,如果不是相信安西軍即將打過來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眾諸侯也不會趕到柘折城下看熱鬧。更不會給鐵錘王任何機會,讓其假借眾人之勢,一戰滅大宛,成就自身威名。而安西軍懸師蔥嶺,一懸就是一年多,則讓人心裏有些忐忑不安了。如果他們真的不來了怎麽辦?大夥如何麵對大食人的報複?如果隻剩下鐵錘王麾下的大宛唐軍單獨麵對大食東征軍怎麽辦?大夥屆時該倒向誰?


    所有謎團、困『惑』交織起來,令諸侯心急如焚。可在真相未明之前,大夥還得繼續聽從鐵錘王的調遣。畢竟,他老人家即便沒本事對抗大食人,橫掃『藥』刹水兩岸卻是如閑庭信步。不小心觸了他的黴頭,恐怕第二天就會被從高牆後揪出來,繩捆索綁,送到長安去做“貴賓”。


    抱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念頭,諸侯們雖然心裏困『惑』,還是按照大宛都督府在命令上的要求,帶領著兩千兵馬,及時趕到了柘折城外。王洵親自帶人,將諸侯們迎到了中軍。然後一邊與眾位諸侯寒暄,一邊命令自己的親信,逐個清點諸侯們的部眾和糧草補給情況。待把所有情況都核實無誤了,才一拍帥案,笑著說道,“鐵門關守將易卜拉欣去年試圖跟本都督作對,發現本都督不好惹之後,卻又偷偷地縮了回去。這種沒膽子的窩囊廢,本都督實在看著不順眼。所以,想帶領諸位,到鐵門關下走一遭。不知諸位意下如何啊?”


    “這個……”眾諸侯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如何來回應王洵的提議。以鐵錘王的本事和大夥目前湊在一起的實力,即便拿人命去堆,也能將鐵門關給堆下來。可堆下來之後呢,誰有把握守住它?一旦惹得大食東征軍傾巢而至,大夥豈不是要憑借自己力量,跟大食人決一死戰?


    這種仗,看不到半點兒勝算。即便僥幸將大食東征軍擊退,眾人付出的代價也將非常巨大。並且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沒有好處的事情,眾諸侯當然提不起精神來。但當著王洵的麵兒,卻誰也不願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見眾人的積極『性』不高,王洵笑了笑,繼續補充道:“還是老樣子,爾等如果怕損失弟兄,隻管在一旁擂鼓助威。硬仗由本都督帶人來打。關牆攻破之後,也是按老規矩,依照每家出力多寡,分享所有戰利品。多勞多得,少勞少得,如何?”


    “這個……”眾諸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按照以往的兩次經驗,鐵錘王這個人在分配戰利品方麵,可是一向大方得很。第一次攻破柘折城,眾人雖然沒出什麽力氣,卻把整個外城都給瓜分掉了。第二次攻破俱戰提,眾人又做了一回看客,可把隊伍從城中撤出來後,該分到的金銀細軟,依舊沒比唐軍少多少。鐵門關是大食人賴以威懾『藥』刹水沿岸各地的一個重要據點,裏邊的糧草器械囤積無數。如果被鐵錘王他老人家攻下來,裏邊的東西隨便分分,都夠大夥過個豐年了。


    正患得患失間,木鹿監國王子鮑爾勃已經按耐不住,騰地一下跳將起來,大聲呼喝,“大人把話都說這個份上了,諸位還猶豫什麽?莫非還想留一分餘地,再跟大食國修好不成?你們不肯,我自己帶人去。我木鹿州上下,願意唯大人馬首是瞻!”


    “對,我佉沙洲子弟,也願意做大人馬前之卒!” 佉沙洲王子史摩克也跟著跳起來,大聲嚷嚷。


    他的國家距離鐵門關最近。去年大食人試圖救援俱車鼻施,就曾經從佉沙洲借道。所過之處,男女牛羊搶劫一空,比遭了蝗災還“幹淨”。因此巴不得唐軍早日複仇,讓大食人把從佉沙洲搶走的東西,十倍,百倍地吐還回來。


    “曹某雖然年紀大了些,承蒙大人不棄,也願意親自領兵登城,為王師先導!”西曹國主曹忠節不像年青人那般莽撞,說出的話卻是擲地有聲。


    眾諸侯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拒絕鐵錘王的邀請。第一次猶豫可以說是因為事發突然,沒有心理準備。第二次猶豫可以說年紀大,反應慢,思路跟不上趟。如果此刻再推三阻四,大夥恐怕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想到此節,眾諸侯紛紛將身體坐正,低聲表態道:“我等曾經受大唐厚恩,無以為報。豈能再做那出工不出力勾當。您老放心,這仗,我們跟唐軍一起衝鋒!”


    “大人放心,我白水城子弟,絕不甘居人後!“


    “我拔漢那的男兒也不是泥捏的!“


    幾個曾經得罪了王洵,內心有鬼的國主,回應起來尤為大聲。審時度勢,他們也看得清楚,即便沒有大夥的支持,唐軍出兵鐵門關亦在所難免。況且唐軍拿下鐵門關後,至少能憑借此城和周圍的高山大河,在『藥』刹水附近,構築一條相對完整的防線。這對大夥都有好處。大食人不付出一定代價,很難將其攻破。從此『藥』刹水沿岸諸侯,也不必日日擔心,哪天大食兵馬也效仿唐軍,冒著大雪兵臨城下。


    “拿下鐵門關之後,本都督將不在裏邊駐守一兵一卒。整個城關和周圍的土地,都將並進木鹿、佉沙洲和西曹。具體如何劃界,你們三家商量著辦!”滿意於木鹿、佉沙洲和西曹三位盟友的表現,王洵立刻給出了豐厚的回報。


    被巨大的幸福砸得眼冒金星,佉沙洲國王和王子立刻匍匐於地,叩謝鐵錘王的大恩。木鹿和西曹兩國的國主,也起身下拜,感謝王洵的饋贈。其他國主、城主們見到此景,又是羨慕,又是畏懼。羨慕的是別人隻憑著一個態度,就白白得到一座要塞和大片土地。畏懼的是,鐵錘王如此會籠絡人心,短短時間內,已經折服了三位國主,假以時日,這片土地,恐怕會距離大唐越來越近,直到完全變成了安西都護府下的一個州,一個縣,大夥榮華富貴,恐怕就要成為過眼煙雲。


    眼看著鐵錘王這尊大佛影響力越來越大,對大夥而言,這到底是禍,還是福,此刻,有誰能說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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