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威 (五


    下)


    不管內心深處如何盼望著安西軍獲勝,當再度看到那麵猩紅『色』的大唐戰旗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崔光遠等人都隻能掩麵而走。


    此時此刻,他們沒勇氣去麵對大唐的戰旗。盡管落在安西軍手裏,王洵未必會追究他們“投敵”的罪行。盡管在“從賊”之後,他們沒主動做個任何對不起大唐的事情。


    內心的愧疚,讓他們忘記了身邊的監視者,倉惶逃命。甚至連聲解釋,都不敢向周圍的人打。孫孝哲留下來“照看”一幹降官降將的歸德將軍孫立忠於職守,發現監視對象舉動有異,立刻地舉起刀來威脅,“站住,你們想幹什麽?幹什麽?停下來,不停下來老子下令放箭了!哎呀——”


    他的肩膀忽然被人從側麵推了推,差點從馬背上一頭栽下。待重新將身體坐直,立刻發覺事態不妙。部族武士、漁陽精騎、還有披頭散發的曳落河,都被安西軍像趕羊一樣趕著,一窩蜂地朝自己這邊湧了過來。再不逃的話,甭說追殺別人,光是潰兵的馬蹄,就足以將自己踏成肉醬。


    這當口,傻子才會停在原地等死。歸德將軍孫立見勢不妙,一把拉偏馬頭,撒腿便跑。其餘負責掠陣的騎兵、步兵則爭先恐後,狼狽豚突。搶在被自家潰兵踩死之前,跑了個漫山遍野。


    兵敗如山倒。


    此時此刻,無論是號稱悍不畏死的部族武士,還是負有百戰百勝美名的曳落河,都將昔日的榮譽丟在了腦後。逃,趕緊逃,即便跑不過安西軍的大宛馬,至少要比自家同伴跑得快一些。而跟在他們身後的西域諸侯聯軍和安西精銳則越戰越勇,起初還是結成小陣才敢對大股敵軍進行分割、阻截,到後來,即便單人獨騎,也會毫不猶豫地衝進敵軍隊伍,宛若虎入羊群。


    他們的確是一群猛虎。一群經曆了戰火淬煉,並且沒染上絲毫官場暮氣的『乳』虎。迎著朝陽發出第一聲長嘯,便響徹了整個原野。


    我來了,我長大了,整個世界都將要聽見我的聲音。無論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他們咆哮著撲向叛軍,將對手切成零散的小段兒,然後瞅準其中最肥美的一段,張開血盆大口。


    每一口,都是酣暢淋漓。


    作為獵物,孫孝哲麾下的叛軍將士則苦不堪言。與中原其他地區所產的戰馬相比,**的遼東馬無論耐力、速度和個頭,都堪稱優秀。可與安西軍**的大宛馬比,所有優勢都立刻『蕩』然無存。這種差距在雙方殺得旗鼓相當之時還不明顯,在逃跑之時,則暴『露』得淋漓盡致。更恐怖的是,此刻追擊方從上到下,居然個個都騎的都是大宛馬,輕輕鬆鬆就能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然後穿『插』、堵截、為所欲為。


    倘若落入安西軍手中還好,念在彼此曾經是同行的份上,隻要放下武器投降,他們會按照一定規矩處置俘虜,絕不濫殺無辜。對於輕傷號和重傷號,還會準許他們相互救助,對傷口進行簡單的包紮。對於隊伍中軍官,則盡可能地給以禮遇,以便戰後統計軍功。


    而誰要是不幸落入西域聯軍手中,則隻能自求多福了。這些鷹勾鼻子彩『色』眼珠的家夥,才不管哪個是軍官,哪個是普通士兵。看著順眼的,則一根皮索捆了,像牽牲口一樣拖在戰馬尾巴後吃土。看到不順眼的,特別是身上帶著傷的俘虜,哪怕僅僅是一點胳膊或者大腿上的皮外傷,都是一刀解決所有麻煩。血淋漓的人頭則係在馬鞍下,每跑動一步,都會隨著戰馬的動作上下起伏。


    在生與死麵前,選擇立刻變得非常簡單。很快,逃命中的叛軍便發現落入兩支追殺者手中之後不同的待遇。迅速改變了應對方式。發現背後追過來的是安西軍,特別發現對方能說一口流利的唐言之後,立刻主動丟下兵器,大聲報出自己的身份和先前的隸屬關係,乞求能得到善待。發現身後追過來的騎兵揮舞著彎刀,『操』著大夥聽不懂的語言,或者打著西域某個城市的旗號,則堅決頑抗到底,拚個魚死網破。直到旁邊有另外一支真正的安西軍趕過來,才主動向後者投降。有個別運氣差者甚至不辨真偽,看到東、西兩個曹國所打的“曹”字戰旗,也以為對方是安西軍的一部分,匆忙忙丟下兵器,乞求對方按規矩善待俘虜。


    這種看人下菜碟的做法,令阿悉蘭達、鮑爾伯與賀魯索索等人非常不滿。此戰雖然取得了輝煌的勝利,可大夥付出的代價也非常高昂。而臨來中原之前,眾諸侯受王洵的將令約束,每家隻帶了五百兵卒。如果不趕緊抓些俘虜補充隊伍的話,像今天這樣的戰鬥再打上兩三次,眾諸侯就隻能獨身一人返回故鄉了。


    可不滿歸不滿,他們卻沒勇氣跟沙千裏、方子陵等人爭搶俘虜。隻好一麵命令屬下將士盡力往遠處趕,爭取搶在安西軍前頭,先把自己該得的好處撈足。一麵撥轉坐騎,親自跑到主帥王洵跟前訴苦。


    “傳我的將令,投降者不殺!”聽完眾諸侯的投訴,王洵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頭對著萬俟玉薤吩咐。“把所有俘虜都集中到一起,誰也不準私自扣留。待戰場打掃完畢之後,統一進行分配。按照此戰中的表現,出力多的優先補充,出力少的靠後。如果俘虜瓜分完畢之後,還有人的隊伍沒補滿,本帥會再從民壯中劃撥人手給他。”


    畢竟是戰場上打出來的威信,眾人聞聽,即便心中不平衡,也齊齊拱手領命。王洵想了想,又繼續吩咐,“魏將軍帶領陌刀隊回營休整。朱將軍帶著弓箭手和長槊手,負責統一收容俘虜。其他將領,跟我一起去巡視戰場,避免有人違背軍紀,肆意濫殺!”


    “諾!”眾諸侯和將領又是齊齊拱手。此戰之中王洵親自帶領陌刀隊衝陣,給了敵軍致命一擊。功勞遠遠超過手底下任何諸侯和部將。無論按照軍中地位,還是在戰場上的作用,都理所當然該拿大頭。


    親衛們殷勤地走上前,伺候王洵脫掉身上的鐵鎧。有幾處已經被敵軍的兵器砸變了形,深深地陷了進去,雖然還有一層絲綢擋在皮膚與甲胄之間,每卸下一塊,也都是血肉模糊。


    鮑爾勃等人不忍再看,扭過頭去,不斷地往嘴巴中吸冷氣。王洵卻像沒事兒人一般,談笑著繼續布置打掃戰場的細節。待把一身鐵甲脫完了,具體任務也布置得差不多了。跳上屬於自己的汗血寶馬,笑嗬嗬奔向前方。


    阿悉蘭達、鮑爾勃等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從背後追過來,眾星捧月般將王洵簇擁在中間。這樣一支完全由高級將領和諸侯國主組成的隊伍,無法不醒目,每過一處,都會引起陣陣歡呼。


    “將軍大人威武!”


    “大都督威武!”


    “安西軍,安西軍,戰無不勝!”


    “安西,安西!”“大唐,大唐!”


    如果說此戰之前,將士們心裏對未來還充滿『迷』茫的話。這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則徹底奠定了他們的信心。連安祿山麾下最勇悍的孫孝哲,都被咱們打得落荒而逃了,還有誰堪稱咱們的對手?什麽狗屁曳落河,什麽狗屁幽燕精銳,在真正的精銳麵前,他們簡直一文不值!即便將來天命真的不再屬於大唐了,王將軍也能帶領大夥殺出一條道路來!最差,也能帶著大夥,重新殺回『藥』刹水去,建立起一個完全屬於大夥的國度!


    “參見大都督!”


    “見過將軍大人!”與普通士兵不同,將領們則急著趕過來,拜見主帥,以便於主帥心中留下自己的形象。跟著這樣的主帥,他們不愁日後沒機會水漲船高。再不濟,也能分到一個中上等州郡,做個實權在握都督、鎮守使。


    從軍官到士兵,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崇拜。王將軍是個善於製造奇跡的人,大夥子在『藥』刹水兩岸,就多次見證了他這種本事。至於今天這場勝利,雖然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孫孝哲的輕敵,但將士們還是本能地認為,是自家王都督,料準了孫孝哲的所有反應。


    以少勝多,以弱勝強,以多算勝少算,以有備勝懈怠。即便那些開國名將複生,也不過是如此。經曆這場大勝之後,無論是叛軍一方,還是老皇帝和監國太子那邊,都必須重新評估咱大宛都督府的價值。誰要是再想像先前那樣,準備以陰險手段除掉王都督,進而奪取這支隊伍的指揮權的話,不用王都督自己動手,光是陰謀者的同僚,就會用吐沫星子將其活活淹死。


    而此時此刻,寫在朱五一、方子陵等人臉上的,除了崇拜,還有另外一種神『色』。帶著幾分肅穆,亦帶著幾分驕傲。


    我們回來了。當年,王校尉曾經承諾,要帶著大夥堂堂正正的殺回來。那些躺在沙漠中的弟兄們,你們的在天之靈,看到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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