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溫土司自己的寨子不大,但人脈關係卻是不錯。他下令把何本澄一行帶回寨子,然後便差遣了下人前往周圍的九硐十八寨,去約各寨子的土司前來議事。


    所謂九硐十八寨,是一個泛泛的說法,用以形容寨子的眾多。聽說有外鄉人拿出銀子打賭說能夠找到煤,各寨子的土司都趕到布溫土司所在的鬆樹寨,鬧鬧哄哄地詢問詳情。


    看著各寨子的這些土司和他們的隨從們,勘輿營的士兵都忍不住覺得齒冷。說他們是土司,還真是一點不假,這些人可真是太土了。能夠穿得起綢衫的土司就沒有幾個,更多的土司隻能穿鄉下織的土布服裝。為了美觀起見,這些服裝都是用各種顏色的土布縫製出來的,當地的染色工藝顯然不過關,紅布染成了豬肝色,藍布染成了醬油色,黃色的布看起來更讓人覺得可疑,像是用牛屎直接抹上去形成的,隱隱還有些騷臭的味道。


    至於土司們的隨從,就更是慘不忍睹了,他們大多衣不蔽體,腳上也沒有鞋,手裏拿著棍棒就像是一群乞丐一般。其實,勘輿營這兩天投宿在鬆樹寨,對當地的貧困已經有所體會了。當地的百姓家裏沒有任何可以稱為財產的東西,吃的是小米加野菜,穿的是土布和獸皮,鐵器、鹽之類的東西都十分缺乏,士兵們送幾塊鹽巴給借宿的人家,對方簡直像是得到了多少金銀財寶一樣千恩萬謝。


    “漢人,你們真的能夠找到煤炭?”來自於龍潭寨的土司班諾對何本澄問道。


    何本澄道:“我家主人是地師,我們隻是替我家主人跑腿的。我家主人夜觀天象,看到此處有煤藏之氣,故差遣我等前來勘輿。至於說煤埋在何處,還得等我們把這些勘輿得到的材料送回重慶去才能知曉。”


    “你這記的是什麽東西?”一名土司的跟班拿著勘輿營記錄的數據翻來覆去地看著,可惜他連紙張拿正拿反都看不出來。這名跟班是念過幾天書的,認識漢字,無奈勘輿營的勘測記錄都是使用拉丁字母加上阿拉伯數字表示的,這可超出他的認知範圍了。


    “這是天書,上麵記的都是天機,不可隨便泄露的。”何本澄唬道。


    “誰知道是真的假的。”那名跟班討了個沒趣,灰溜溜地嘀咕道。


    “不管真假,這些客人說了,他們若是尋不出煤來,願意拿出25兩銀子來作為賠償,這是大家都不吃虧的事情。”布溫對眾人說道。何本澄許了他50兩銀子的賠償,他一轉手就黑了一半,隻願意拿出25兩來給大家分配。


    饒是銀子的數目被扣掉了一半,土司們還是瞪圓了雙眼,現出垂涎欲滴的醜態。沒辦法,山裏實在是太窮了,偶爾有些行腳商人經過,收購當地的獸皮、藥材等土產時,也是拚命地壓價,土司們一年能夠到手的銀兩也沒有多少。這些有限的收入,要優先用於購買鹽和鐵器,其次才能用於土司們的奢侈消費,所以他們對於一兩二兩的銀子,也都是十分在意的。


    在土司們看來,這些漢人在當地找煤,沒找著也不會對當地有什麽損害,自己相當於白白掙到銀子,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為呢?萬一他們能夠找到煤,那收益可非小可,山下的煤價之高,他們都是知道的,如果自己的山場裏能夠挖出煤來,整個寨子可就一下子實現脫貧致富了。


    “請大家到這裏來,是因為客人說了,這煤就產在咱們這九硐十八寨的山場裏,至於說產在誰家的山場,誰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咱們各家寨子歃血為盟,約定共同富貴。不管是誰家山場裏的煤,挖出來都歸十八寨共同所有。賣煤掙到的錢,大家平分,各位土司意下如何啊?”布溫繼續說道。


    布溫說這話,是有其原因的。何本澄已經說過了,鬆樹寨的山場裏沒有煤,煤可能是在其他家的山場裏。他先定下規矩,這樣不論在誰家山場找到了煤,鬆樹寨都能夠分到一杯之羹了。


    布溫此言一出,眾土司都鬧騰起來。有人覺得這個法子不錯,反正自家的山場也不一定有煤,能夠賺別人點便宜總是好事。也有人覺得煤藏可能就在自家,憑空拿出來與其他家平分,實在是太虧了。


    不管是支持派,還是懷疑派,都有一個解決不了的問題,那就是他們自己並不知道煤在何處,隻能依仗布溫請來的勘輿師。據布溫自己說,這勘輿師是他花了好大的麵子才從重慶請來的,尋常人去請,隻怕是請不到。有了這樣一個約束,其他的土司在鬧騰的時候,就不得不考慮布溫的立場了。


    最後還是何本澄幫助解決了這個問題,他向眾人表示,為了表現自己的真誠,他決定提前把25兩銀子拿出來,作為押金。鑒於他手上沒有太多的現金,他願意用帶來的貨物折算成銀兩,所有願意支持勘煤的土司,都可以分到一份。日後如果找到了煤炭,就用煤礦的出產來抵償這筆押金,反之,如果沒有找到煤炭,這些押金就不用歸還了。


    看到五花八門的各色商品,土司們的防線崩潰了。不管未來能不能找到煤炭,眼前的好處可是不拿白不拿的。


    於是,眾人就在鬆樹寨宰了一隻公雞,然後蘸著公雞血起誓,同意共同開發煤礦。煤礦的出產,由重慶的勘輿師得三成,餘下的由各寨平分,煤礦所在的寨子多得一份。此外,若是采煤一事使外人眼紅,招來糾紛,各寨子要齊心協力保護煤礦。最後這一條,其實是最為關鍵的,因為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山區裏,任何一個孤立的寨子都沒有能力守住這樣一個聚寶盆的。


    簽訂了協議,布溫便開始催促著何本澄抓緊幹活了。為了讓勘輿營的測繪工作更順利,各寨子約好各自派人配合。山寨裏的山民不缺力氣,土司一聲令下,他們就把勘輿營的所有後勤工作都承擔下來了,不單是背各種設備,甚至於士兵們上山下山,都有當地的漢子抬著滑竿侍候著,勘輿營的士兵們幸福得幾乎都不想回去了。


    “何小旗,你說能夠幫他們尋到煤礦,這是真的,還是唬人的?”王貴在享受著貴賓般的待遇時,還是有些心裏不踏實,他私下裏偷偷地向何本澄問道。


    何本澄笑道:“當然是真的,我們出發之前,蘇百戶就交代過了,說我們走的這一帶,地下有煤,至於這煤具體產在何處,就隻有問蘇百戶才行了。”


    “真有此事?”王貴驚異道。


    何本澄道:“我家蘇百戶說的話,你也不信?你問問大夥,蘇百戶什麽時候說話不算了。”


    王貴還是不信,他說道:“這萬一要是他看走了眼,到時候找不到煤,咱們豈不是讓他給坑苦了?”


    熊民仰在一旁打著哈哈:“王貴,你真是實心眼,就算我們沒找到煤,賠50兩銀子給布溫土司,也不吃虧啊,你想想看,這些天我們出門進門都有人侍候著,這還不值50兩銀子?”


    “當然不值。”王貴小聲地嘀咕道,足足50兩雪花白銀,就換來一些不值錢的服務,這在他看來是很吃虧的交易了。


    各支隊伍的測繪結果,經由山外的驛站,流水般地飛向重慶,被送到了朝天客棧。從江西帶來的繡娘們日夜不停地飛針走線,把那些枯燥的數字坐標轉化成白絹上的等高線圖。符鍾每隔幾天就要召蘇昊和陳道到重慶衛去匯報一次進度,看著那些逐漸成形的地圖,符鍾的臉上笑開了花。


    “有了這東西,楊應龍就像被脫光了褲子,老子想打他哪個地方,就能打他哪個地方,我看他還能蹦達幾天。”符鍾拿著地圖得意地說道。經過蘇昊的指點,符鍾現在已經掌握了讀圖的技巧,這些地圖在他的眼裏,就變成了一座座山、一條條河,他想象著在這些山嶺間排兵布陣的樣子,不禁心馳神往。


    “符指揮使,為了繪製這些地圖,我軍的開銷可是不少,重慶衛能不能給補貼一些啊。”趁著符鍾高興的時候,蘇昊趕緊提出要求。勘輿營的各個小旗思路都和何本澄那邊一樣,遇到麻煩事情就用錢砸,前前後後砸出去的錢,已經奔著上千兩的規模了。


    符鍾不以為然地說道:“錢不是問題,不過,我重慶衛可沒有閑錢,要錢,就找葉巡撫吧。”


    “此事一旦辦妥,播州的事情就一勞永逸地解決了,真可謂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這樣的壯舉,豈可以市俗之金銀衡量之?”陳道也在一旁說著大話。


    蘇昊道:“陳主事,你沒掏錢,當然不在乎市俗之金銀。現在掏的這些金銀,都是我個人的腰包裏的錢,你們不急,我可急著呢。”


    “哈哈,改之也有如此市儈之時啊。”陳道哈哈笑道,“放心吧,兵部對此事早有預算,而且已經撥付到重慶衛了,你花了多少錢,如實報來,我給你實報實銷就好了。”


    “如此就太好了。”蘇昊大喜,“我這就通知各小旗,盡管敞開了花錢,隻要東西好,不怕兵部不認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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