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上,有一個人沒有回衙門睡覺,那就是老兵徐光祖。他在下船之後,交代一名士兵替他把行李帶到主事衙門,自己就溜得沒影了。到第二天早上,徐光祖才由幾名淮安衛的士兵架著送回了主事衙門,據說,他是在淮安衛與人喝酒,喝了整整一宿。至於說與他喝酒的人有哪些,幾名淮安衛的士兵不敢透露,而徐光祖自己則已經醉成了一灘泥,根本不會說話了。


    蘇昊對於徐光祖一向是極其尊重的,對於他的事情一概不予幹涉。見徐光祖被人送回來,蘇昊便吩咐何本澄等人把他架回房間去休息,自己則帶著馬玉、江以達二人出了主事衙門,前往淮安府署去拜訪淮安知府。


    知府是地方官,工部主事是京官,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蘇昊想在淮安有所作為,沒有本地官吏的配合是不行的。出於這樣的考慮,蘇昊一到淮安,就必須要盡早去拜訪淮安知府以及其他的地方官吏,尋求與他們合作的方式。


    出了門,蘇昊才深切意識到需要趕緊招募一批皂隸了,他們幾個人生地不熟的,光是在淮安城裏問路,就是一件麻煩事情。淮安方言聽起來甚是古怪,就算是那些會卷著舌頭說官話的人,說出來的官話也很難聽懂。身邊沒有幾個對當地情況熟悉的人,他們可謂是寸步難行。


    好不容易,三個人來到了淮安府署。蘇昊首當其衝,走上前去對看門的衙役說道:“勞駕,請問這位大哥,李知府可在府署內?”


    “李知府?”衙役抬眼看看蘇昊,蘇昊身上穿著繡有鷺鷥花樣的官服,顯示出是一位六品文官。衙役連忙滿臉堆笑地說道:“回這位大人,先前的李知府已經離任了,現在的知府姓韓,是韓知府,您還要見他嗎?”


    “哦?李知府離任了?”蘇昊覺得有些意外。離開京城之前,他專門找人了解過淮安知府李元齡的情況,知道他是華陽人,與某某是同窗,與某某是同鄉,等等。準備了一大堆資料,剛到淮安,此人就離任了,這可真是白白浪費感情了。


    “韓知府就韓知府吧,麻煩大哥替我通報一聲,就說工部淮安河道主事蘇昊求見,同行的還有營繕所的所正和所副二人。”蘇昊說道,說著,順手把一個包了幾十文散錢的小布包塞到了衙役的手上。


    “怎麽好意思收大人的門敬呢……”衙役尷尬地笑著,不過還是收起了錢,跑進去通報去了。


    少頃,衙役又出來了,臉上的笑意越加燦爛,他對蘇昊說道:“蘇主事,韓知府有請,還說請馬所正和這位……所副大人,也一並進去。”


    “你怎麽知道他是馬所正?”蘇昊詫異道,他記得自己並沒有向衙役介紹馬玉和江以達二人,隻說他們是營繕所的所正和所副,孰料衙役居然一口就稱出馬玉的姓氏。


    衙役笑而不答,隻在前麵帶路,將蘇昊等人帶進了府署,穿過長長的院子,來到正中央的府署大堂,這是知府辦公的地方。


    大堂裏的格局與其他的府署沒有什麽差異,對著門是主官的公案,兩旁有供客人或者下屬坐的椅子,每兩張椅子中間有茶幾。正對公案的下麵是一片空地,知府問案的時候,當事人就是站在這裏的。


    蘇昊帶著馬玉、江以達走進大堂,在離公案五六步的地方站下,抬手行禮道:“工部淮安河道主事蘇昊,拜見知府大人。”


    一直埋頭在看卷宗的知府抬起頭來,嗬嗬笑道:“改之來了,還有獨文,經兮,速速免禮,快請坐吧。”


    “韓大人!”


    蘇昊等人一看知府的樣子,不由得都失聲喊了起來,眼前這位韓知府,赫然正是原來的豐城知縣韓文,實實在在的老熟人了。


    “哈哈,沒有想到吧,我們居然在淮安又見麵了。”韓文笑著站起身,用手示意蘇昊等人落座。蘇昊等人客套了兩句,這才坐下,一旁早有衙役奉上了茶水。


    “韓大人,怎麽會是您啊?下官……啊不,學生真是像做夢一樣啊。”蘇昊感慨地說道。


    由於有韓倩這樣一層關係,蘇昊平時也經常會想到韓文,還琢磨了許多次如何回豐城去提親的問題。他萬萬沒有想到,韓文竟然會從一個七品知縣,一步跨過幾級,當上了四品知府。更想不到的是,韓文居然會到淮安來當知府,自己竟要再度與韓文共事。


    “說起本官的升遷,還是托改之你的福呢。對了,獨文和經兮,你們做的事情也幫了本官很大的忙啊。”韓文說道。


    “不知學生何事幫上了韓大人的忙,還請韓大人明示。”馬玉和江以達一起說道。


    韓文道:“本官在豐城當知縣,已有三年,官聲尚可,也有一些微末的政績。此前,我已經聽在吏部的同年向我透風,說考成之後,吏部會提拔我一級,到某府任一個六品的通判。就在我等著吏部的通知的時候,戶部和工部突然派了幾名官員到豐城,讓我向他們說明修築羅山水庫,還有韓氏灶、紅壤改良這些事情。


    這幾件事情,你們都是知道的。修水庫一事,是改之起的頭,獨文和經兮功不可沒。這韓氏灶、紅壤改良,都是改之所為,本官可是一點功勞也沒有的……”


    “韓大人過謙了。”蘇昊說道,“學生在這些事情上,隻是出了點主意,跑了跑腿,沒有韓大人的鼎力支持,這幾件事如何能夠做成呢?”


    “本官也算是貪天之功吧。”韓文說道,“戶部和工部的官員考察之後,認定這幾件事都做得非常出色,而且給百姓帶來的收益也是十分可觀的。今年夏季,江西各府縣暴雨成災,唯有豐城縣因為有羅山水庫蓄洪,全縣沒有因雨成災,這個功勞本來應當算在獨文和經兮頭上的,結果他們也給栽到本官頭上了。”


    馬玉和江以達連忙說道:“這原本就得益於韓大人的高瞻遠矚,學生隻是代韓大人做事而已。”


    “這些事情,本官都會記在心上的。”韓文對幾個人說道。


    “然後呢?”蘇昊問道。


    韓文道:“然後,又過了半個月,我就接到了吏部的通知,將我連升三極,升任淮安知府。我朝開國至今,這樣提拔官員的事情,還是很少見的。聽說,這是內閣王次輔親自下的令,這其中的深意,改之、獨文,你們可能悟出?”


    “我明白了。”蘇昊點點頭說道。


    事情其實已經很明白了,萬曆和王錫爵有意重用蘇昊,但卻受到了內閣的抵製,最後給蘇昊委任了一個六品主事的職務,發配到淮安來治水。王錫爵非常清楚,蘇昊沒有任何勢力可以依靠,如果單槍匹馬在淮安做事,十有八九是做不成任何事情的。


    在王錫爵去考察蘇昊等人的時候,蘇昊等人曾經向他提起過在豐城做的一係列事情,並且也特別提到了韓文對他們的支持。王錫爵靈機一動,當即指示工部和戶部去豐城考察韓文的建樹,並以此為由,將韓文樹為有作為的官員的典型,給予連升三極的獎勵。


    隨後,王錫爵便指示吏部把韓文派到淮安來當知府,這樣一來,蘇昊等人在淮安就擁有了一個強有力的靠山,足以掃除許多障礙了。


    韓文與蘇昊不同的地方,在於他是讀書人出身,身上也沒有貼著閹黨的標簽,是一個大明官場可以接受的人物。提拔韓文,不像提拔蘇昊那樣**,既然是王錫爵發了話,吏部就直接給辦了,也沒有引起什麽非議。


    淮安府這些年來災害頻發,在淮安府當官,已經不算什麽好差事了。韓文如果不是看到自己被連升三極的份上,恐怕也不樂意接這樣一個爛攤子。當然,不管這個攤子多爛,它畢竟是一頂四品的官帽,韓文有什麽會拒絕呢?


    到淮安之前,韓文在吏部的同年把他升遷的前因後果都向他說了一遍,韓文這才知道自己原來是沾了準女婿蘇昊的光,也知道了蘇昊、馬玉等人即將赴淮安上任。這些天,他一直都在府署等著蘇昊等人上門,直到今天眾人才見了麵。


    “改之啊,你任工部主事,是皇上和王次輔替你爭取到的,這是皇恩浩蕩的事情啊。皇上派你到淮安來治河,若能做得好,你日後的前程當是一片廣闊,沒準本官也能跟著再沾你一次光呢。”韓文說道。


    蘇昊道:“皇上和王次輔的知遇之恩,學生永誌不忘。有韓大人坐鎮淮安府,學生對於治河的信心就更足了。無論如何,學生也要做出一番成績,上報朝廷,下報黎民。”


    “好,改之、獨文、經兮,我們師生幾人就一齊努力,報答這皇恩浩蕩吧。”韓文說道。蘇昊、馬玉這些人都是豐城縣的秀才,當年秀才要參加童子試,第一場考試就是在縣裏考的,知縣是法定的主考官,所以可以說是所有秀才的老師。韓文說師生共同努力,是一種比較文藝的說法。


    “學生謹遵韓大人的教誨!”蘇昊等三人齊聲應道。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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