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來了!”


    “快逃命啊!”


    “好多好多倭寇,成千上萬!”


    成群的潰兵一邊號叫著,一邊向勘輿營的隊列跑來。勘輿營的士兵手挺長矛,迎著這些潰兵跑來的方向,雪亮的矛尖提醒著這些人從長矛的間隙間跑過,不能衝散了勘輿營的陣容。


    在勘輿營防線的後麵,蘇昊令人打起了幾麵紅旗,又讓十幾名手持鬼頭刀的士兵大聲地對潰兵們發布命令:“都到紅旗後麵列隊,不許跑,再跑一步就格殺勿論!”


    一匹戰馬嘶叫著跑了過來,騎在馬上的正是淮安衛的千戶鍾大任。徐光祖遠遠看見了他,手持一根長矛,迎了上去,喝道:“姓鍾的,站住!”


    “籲!”鍾大任手忙腳亂地勒住馬韁繩,氣喘籲籲地對徐光祖喊道:“徐叔,倭寇上來了,快跑吧,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你個混賬東西,快收攏隊伍,隨我迎戰倭寇!”徐光祖怒道。


    “這這這……他們是倭寇!”鍾大任急赤白臉地說道,“他們殺人如麻啊。”


    徐光祖以矛相指,道:“小子,你下不下來!”


    “徐叔,得罪了,小將先走一步!”鍾大任自知與徐光祖無法溝通,再聽到身後都是驚叫聲,哪裏還敢停留。他一撥韁繩,就想催馬快跑。


    “混賬,還想跑!”徐光祖怒不可遏,掄起長矛,從側麵結結實實地給了鍾大任一下。鍾大任哪裏料到徐光祖會動蠻的,在馬上坐立不住,撲通就栽下來了。他的腦袋著了地,一隻腳還掛在蹬上。徐光祖索性揮長矛又拍了一下,把鍾大任那隻腳從馬蹬上拍下去,然後看也不看鍾大任一眼,抓起馬韁繩,自己躍上了馬背。


    “姓徐的,你個老東西,你他娘的想幹什麽!”鍾大任急了眼了,這馬可是他用來逃命的坐騎,怎麽能讓徐光祖搶走。再說,徐光祖口口聲聲讓他留下來禦敵,難道是想自己奪馬逃命不成?生死攸關之際,他也顧不上考慮徐光祖與自家上司是什麽交情,一句髒話就脫口而出了。


    徐光祖沒有理會鍾大任,他雙腿一夾馬肚,催動馬匹迎著潰兵便衝過去了。他一邊跑,一邊用長矛的杆子抽打著逃命的士兵,大聲喊道:“你們這些混蛋,不許再跑,都到前麵的紅旗下去集合,違命者斬!”


    與徐光祖一樣,蘇昊和鄧奎也分別從潰兵中搶到了兩匹馬,然後向前衝去,對著潰兵拚命地喊話。站在後麵的勘輿營士兵腳底下踩得穩穩的,矛頭放平,大聲地複述著主將的命令,讓潰兵逐漸地平靜下來。


    軍隊的潰逃,其實是一種集體癔症的表現。一個人的恐懼會傳染給其他人,當多數人都在逃命的時候,恐懼就會被反複地放大,以至於讓身陷其中的人都分不清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幻覺。


    蘇昊、徐光祖等人逆著潰兵向前衝,加上勘輿營士兵穩穩地紮住陣腳,這些舉動都給潰兵的心裏注入了一些理智。他們從勘輿營隊列的間隙穿過去,感覺到背後有人在替他們防禦的時候,腦子開始漸漸恢複理智了。站定在紅旗之下的士兵越來越多,有些已經跑遠的士兵也折過頭來,將信將疑地回到紅旗的下麵。


    鍾大任被幾個親兵扶著,一拐一瘸地走到紅旗下。有親兵把自己的馬匹牽過來,對鍾大任說道:“千戶,你騎我的馬走吧。”


    “呃……算了吧。”鍾大任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站住了。臨陣潰逃,在明軍中是很重的罪名。如果大家都逃命,也就無所謂了,畢竟法不責眾。現在蘇昊帶著兵在抵抗,而且徐光祖也對自己撂下了狠話,在這個時候如果再逃,日後就不好交代了。


    再說,蘇昊等人已經衝到前麵去了,就算他們擋不住倭寇,至少也可以為自己贏得逃跑的時間吧,自己何不留下來看看呢。


    “鍾千戶,你受傷了?”胡開相騎著馬跑到鍾大任的麵前,看著他灰頭土臉的樣子,不禁關切地問道。


    “呃……是受了點小傷。”鍾大任沒好意思說自己是被徐光祖用長矛揍下來了,隻好支吾過去。


    胡開相扭頭看看後麵,又看看正在紅旗下收攏潰兵的勘輿營士兵,小聲地問道:“鍾千戶,這個蘇千戶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想憑自己區區200人擋住倭寇?”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鍾大任點頭道,“我看他奪了我親兵的馬,衝到前麵去了。”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胡開相道,“剛才山賊沒奈他何,他以為倭寇也是那麽好對付的?”


    “胡千戶,咱們怎麽辦?”鍾大任問道。


    胡開相皺了皺眉頭,道:“這個二百五這樣一搞,倒是弄得咱們不好辦了。鍾千戶,你的打算呢?”


    鍾大任道:“我也覺得他是想把咱們都坑了。不過,他不退,咱們也不好獨自撤退。要不,咱們留下來看看也可。”


    “好吧,我去收攏我的隊伍,鍾千戶也多當心,不要逞強。”胡開相說道。


    河道和淮安衛兩邊的兵,逃跑的時候全混在一處了,現在趁著歇息之機,各個百戶、總旗、小旗等都在招呼自己的人馬,逐漸恢複建製。士兵們平時缺乏訓練,突然來這樣一場長跑,一個個都累得嘴歪眼邪,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誰也拉不起來。有的則拄著長矛呼呼地吐著白沫,像是瀕死的魚兒一般。


    再說蘇昊、徐光祖等人,縱馬向前跑了一段,潰兵的大部隊都已經跑過去了,前麵便是追擊過來的倭寇。蘇昊發現,在倭寇前麵,有幾十名明軍沒有盲目地潰逃,而是且戰且退,其中一名穿百戶服色的軍官手持長矛,在最後壓陣,不時回過頭來給追上前的倭寇以迎麵一擊,逼著倭寇不得不放慢腳步。


    “好武藝!”鄧奎在馬上讚了一聲。


    “是條漢子!”徐光祖也稱讚道。


    說話間,已經有兩名倭寇追上了那名百戶,那百戶停下腳步,回身掄矛橫掃。兩名倭寇同時挺刀還擊,一名明軍士兵見狀,連忙上前助戰,雙方交換了幾個回合。眼看後麵更多的倭寇就要趕上來,那名百戶有些著急,長矛舞動得更加猛烈起來。


    “兄弟勿慌,鄧某前來助你!”


    鄧奎大吼一聲,策馬上前,手中的大刀掄開了,向著兩名倭寇的頭頂劈去。兩名倭寇聽得風聲不對,趕緊舉刀相格。隻聽哢嚓哢嚓兩聲,兩柄日本武士刀同時被鄧奎劈斷,兩名倭寇嚇得掉頭就跑。


    趁這會工夫,那幾十名明軍已經跑到了蘇昊等人的麵前,那名百戶是最後趕到的,他忙裏偷閑地向蘇昊拱手行禮,道:“淮安衛百戶張雲龍謝將軍援手,將軍快快離開,張某願作殿後。”


    “好漢子,帶上你的人趕緊撤吧,我們替你們殿後。”蘇昊說道。


    張雲龍也不是矯情之人,他見蘇昊等人是逆著自己的方向而來,知道他們原本就是來幫忙的,自己再說什麽客氣話反而多餘了。他招呼起自己的手下,一齊向前跑去。蘇昊和徐光祖撥回馬頭,跟在他們的身後,提著大刀的鄧奎則落在最後保駕。


    倭寇們一路追擊明軍,也已經跑了三四裏路,隊形全部拉開了。看到鄧奎的氣勢威武,加上有寶刀在手,三三兩兩的倭寇也不敢追上來挑釁,隻能隔開十幾步,小心翼翼地追擊,蘇昊等人這才得已有驚無險地退回了本陣。


    “敢問,將軍可是勘輿營蘇千戶?”張雲龍站定之後,向蘇昊行了一個正式的軍禮,詢問道。他不認識蘇昊,但出來之前就知道此行的任務是援助勘輿營,而勘輿營的千戶是姓蘇的。


    “某家正是蘇昊。”蘇昊答道。


    “雲龍與眾兄弟謝過蘇千戶救命之恩。”張雲龍說道。


    “謝蘇千戶救命之恩。”張雲龍的手下也一齊說道。見鄧奎策馬回來,眾人又向鄧奎行禮稱謝。


    蘇昊擺擺手道:“都是袍澤兄弟,何言謝字?你們敢於還擊倭寇,掩護了大部隊,堪稱好漢,蘇某敬佩之至。”


    張雲龍麵有慚色,道:“蘇千戶笑話我等了,2000多人,被百十倭寇追得丟盔棄甲,算什麽好漢。倒是蘇千戶所部,麵對強敵還敢列陣相迎,比我們淮安衛強出百倍了。蘇千戶若不棄,張某願在勘輿營中當一小卒,共同對敵,以雪我淮安衛之恥。”


    “屁話!”沒等蘇昊說什麽,徐光祖先發話了,他用手指著張雲龍的頭,說道:“小子,你是條漢子,但要說到勘輿營當個小兵,這就是屁話。我且問你,若我讓你帶領淮安衛這1000人馬,你敢不敢帶著他們去回擊倭寇?”


    “這……”張雲龍愕然了,他看對方穿的是一件舊戰襖,明顯是大頭兵的打扮,怎麽會放出大話,說要讓自己去帶淮安衛的1000人馬。他有待說句什麽,眼角突然瞥見了徐光祖手裏牽的馬,這不分明就是自家千戶鍾大任的坐騎嗎,怎麽會落到徐光祖的手上了。由於搞不清楚徐光祖的身份,他一時間不知說什麽是好。


    “小子,你看我是個大頭兵不是?”徐光祖看出了張雲龍的心思,他嘿嘿笑道,“我告訴你,李世達都是我的晚輩,淮安衛的事情,我能替他做一半的主。你跟我走,我這就叫鍾大任交權,你去把淮安衛的兵收攏起來,一會隨老夫出擊。”


    “這個……末將不敢!”張雲龍支吾道。


    “什麽敢不敢的,老夫讓你敢,你就得敢!”徐光祖蠻不講理地拽著張雲龍,向明軍集結的那幾麵紅旗下走去。


    蘇昊看著徐光祖把張雲龍拖走,隻覺得啼笑皆非。在戰場上要奪人家千戶的權,也不知道這老頭有多大的能耐。不過,想到徐光祖與淮安衛指揮使李世達的確有些說不清的關係,蘇昊也就懶得去管這件事了,他的當務之急,是指揮勘輿營頂住倭寇的第一波衝鋒。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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