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大家照例是互相吹捧、互相恭維,陳道問起當日對倭一戰的情況,也是唏噓不已。勘輿營能夠打敗倭寇,靠的不僅僅是火器,還有敢於作戰的勇氣。明軍中火器的裝備數量也不少,但臨戰之時,由於主將和士兵缺乏膽氣,火器的威力往往要大打折扣,這充分說明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再先進的武器,終究是要由人去使用的。


    “改之,陳某這一次到淮安來,王尚書可是專門說了幾句話,讓陳某帶來的。”


    酒過三巡之後,陳道對蘇昊這樣說道。


    蘇昊連忙放下手裏的筷子,恭敬地說道:“陳兄請講,蘇昊定會銘記心中。”


    陳道道:“王尚書說,你臨來淮安之前,他曾交代過你,要你多多培養勘輿人才,日後兵部要調用。他讓我問問你,此事你辦得如何?”


    蘇昊道:“請陳郎中回京轉告王尚書,他老人家交代的事情,卑職一直未敢忘懷。勘輿營在淮安招收了300餘名新兵,全部都接受了勘輿技術方麵的訓練。經過這幾個月的培訓和實地操作,目前已經掌握了基本技能,下一步隻是如何再熟練一些而已。”


    “嗯,不錯。”陳道點點頭,接著說道:“王尚書還問,此次將勘輿營改編為營兵,又擴充了編製,你可知擴充的這些編製當如何使用?”


    “什麽叫如何使用?”蘇昊問道。


    陳道道:“也就是說,改之可知王尚書想讓改之招什麽兵,練什麽兵嗎?”


    “這個……恕小弟愚鈍,陳兄能否給個提示?”蘇昊有些回答不上了。


    他這支部隊名叫勘輿營,從名稱上說,擴編就意味著應當繼續招募從事勘輿測繪的士兵。但整整2700人的編製,都用來招募測繪人員,一是無法找到這麽多合格的人選,二來也難以進行培養。蘇昊相信,王一鶚也不會頭腦發熱到要求他一下子培訓出2000多名測繪兵的程度。再說,陳道既然這樣問了,顯然答案就不會這樣簡單了。


    陳道又點了點頭,對於蘇昊沒有直接予以回答表示了肯定,如果蘇昊照著前麵的話,直接說多出來的編製全部都要招測繪人員,陳道反而要鄙視蘇昊的眼光了。


    “兵部此次擢升你的官職,是因為你抗倭的戰績。戰報上稱,你部在抗倭之時,使用新式火器,而聖上前些日子到良鄉去,也看到了你的火器作坊。兵部的意思,是想讓你部加強火器使用方麵的嚐試,培養出一支擅用火器抗敵的勁旅,以此來作為全軍的典範。”陳道鄭重地說道。


    其實,明代是一個非常重視火器的時代。明軍中裝備的火銃、火炮、爆炸器材等名目繁多,數量也非常驚人。據考證,像戚繼光等名將率領的部隊中,使用火器的士兵所占的比重,甚至可以達到50以上。


    然而,當年的火器存在著笨重、裝填慢、射程近、殺傷力弱等方麵的缺點,在實戰中使用的效果並不十分明顯。明軍士兵往往是同時帶著火銃和長槍,作戰時先放一槍火銃,然後再用長槍衝殺。在對倭寇和蒙古騎兵作戰時,裝備有大量火器的明軍並不占據明顯的優勢,這也是一直困擾著兵部尚書王一鶚的重要問題。


    這一回,蘇昊率領的勘輿營在對倭寇作戰時使用了新型的火器,包括擊發速度更快的燧發槍和威力極大的手雷,戰報中關於這些細節的描述,給王一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知道,以目前的形勢,兵部很難要到足夠的資金來給所有的軍隊換裝新型火器,但他覺得,不妨讓發明出這種新型火器的蘇昊先建立起一支示範性的隊伍,最好還能夠再打幾場像這一次一樣的漂亮仗。這樣的話,王一鶚就可以找到理由去說服內閣給兵部增加軍費,逐漸讓新型火器能夠裝備到更多的軍隊中去。


    這其中的門道,說起來十分複雜,陳道也不便向蘇昊一一道來。不過,他向蘇昊傳達的王一鶚的這個指示,已經足夠讓蘇昊心動了。作為一名穿越者,蘇昊對於火器的作用是近乎於迷信的,王一鶚要讓勘輿營作為火器應用的試點,這不正合蘇昊之意嗎?


    心裏雖然是這樣想的,但蘇昊在臉上卻要裝出一副鬱悶的樣子,他皺著眉頭對陳道說道:“陳兄,王尚書的這個旨意,讓小弟十分為難啊。”


    “為難?”陳道一愣,他對蘇昊是非常了解的,知道蘇昊喜歡火器,怎麽王一鶚的要求還會讓他為難呢?


    蘇昊道:“陳兄是知道的,小弟發明這些火器,主要是為了防身之用。像那燧發槍,需要用到上等的鋼材,每一支的造價……咳咳,反正是造價不菲吧。至於那炸藥,也與軍中尋常使用的黑火藥不同,是從綠礬之中提煉出來的精華所製。這一次因為是對倭寇作戰,小弟才不惜工本。在先前迎戰山賊的時候,小弟都沒舍得拿出來用呢。”


    “改之的意思是說……要在勘輿營中大量裝備新型火器,花費甚大,所以讓改之你覺得為難了?”陳道聽懂了蘇昊的意思。


    蘇昊點點頭:“正是如此,不知兵部每年能夠為我營撥付多少銀兩用於采辦裝備。”


    陳道似乎是預料到蘇昊會提這個問題,他非常幹脆地搖搖頭,說道:“這個嘛,王尚書沒說。”


    “沒說?”蘇昊眼睛瞪得滾圓,“陳兄,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要給一名士兵裝備上燧發槍和手雷,起碼得照50兩銀子來計算。我就算全營一半的士兵是裝備火器,也得十幾萬兩銀子。若再算上火炮,隨隨便便20萬兩就出去了。這麽大一筆銀子,王尚書不會是想讓我私人來出吧?”


    陳道笑道:“王尚書倒沒有這樣說,不過,依愚兄之見,他就是這個意思。”


    “這也太坑爹了吧?”蘇昊實在是哭笑不得了。


    麵對著這種赤luo裸的訛詐,蘇昊當然可以一拍桌子,揚言自己絕對不會出這筆錢,即使把官司打到萬曆麵前去,也沒有讓私人掏錢給國家養兵的道理。


    但陳道偏偏知道,蘇昊不是這樣的人,從他最早在豐城創辦勘輿營的時候開始,他就自己掏腰包為士兵提供夥食以及采辦裝備,前前後後貼進去的銀子,起碼也是一萬兩以上了。


    按照常規,兵部給每名募兵的糧餉支出是每月一兩五錢銀子,這些錢包括了士兵吃飯的錢,也包括發到士兵手上、用於他們養活家人的錢。勘輿營從創建之時起,就聲稱讓士兵吃飯管飽、隔日有葷腥,這些錢肯定不能從士兵的餉銀裏扣,隻能是主官自己給予補貼。


    吃飯的錢還隻是小頭,勘輿營的裝備與其他軍隊不同,光是各種測繪設備就價值不菲。據陳道所知,所有這些設備都是蘇昊自己花錢購置的,沒有向軍方伸手,或者說,即便他要伸手,也沒人會給他錢。


    蘇昊能夠這樣做的基礎,在於他本身就是一個富商,他名下有煤礦、鐵器作坊、玻璃作坊等產業,光是望遠鏡一項,就從軍方掙到了幾萬兩銀子。如今,他又在京城旁邊的良鄉縣建了一個工業園,向京城銷售高猛鋼腰刀、梳妝鏡等高檔商品,收益頗豐。從這個意義上說,如果王一鶚非要找一個冤大頭自己出錢來裝備軍隊的話,蘇昊無疑是最佳人選。


    當然,王一鶚思考問題並不會這樣簡單,他也不可能真的讓蘇昊私人吃虧。讓蘇昊自己掏錢來改善裝備,隻不過是一種掩人耳目的做法,其背後的名堂還有許多,這也是為什麽王一鶚要派陳道來和蘇昊麵談的原因。


    “改之啊,你要體諒王尚書的難處。各軍的裝備費用是有成例的,王尚書也不能對勘輿營有所偏怛,否則,其他人就都要上兵部去鬧了。”陳道慢條斯理地對蘇昊說道。


    蘇昊點點頭:“這一點我倒能理解,不過,諾大一個國家,也不能占我私人的便宜吧?”


    陳道說道:“王尚書說了,堤內損失堤外補,蘇守備替兵部墊了多少銀子,兵部會記在心上,日後總會有機會再補貼回蘇守備的。”


    “原來如此,不知兵部打算如何補貼我?”蘇昊眼睛一亮,開始有些明白王一鶚的用意了。


    其實,這種曲線撥款的方式蘇昊並不是沒有見過,當初江西都司張宏命他組建勘輿營的時候,就同時下了一張200部望遠鏡的訂單,讓他掙了1萬多兩銀子。沒有這些銀子,他又豈敢大手大腳地在勘輿營頭上花錢呢?


    陳道哈哈一笑,沒有再回答蘇昊的問題,而是端起酒杯,對著桌上的徐光祖、鄧奎、張雲龍等人說道:“諸位,今日之事,隻是朋友私下閑聊,諸位就不必在外麵提起了。王尚書非常看好勘輿營的發展,日後還有許多事情,都要麻煩諸位多多費心。陳道今日就借蘇守備的酒,代王尚書敬諸位一杯,希望諸位能夠不負王尚書的厚望,把勘輿營建成我大明軍隊的楷模。”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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