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可是蘇學士?”


    蘇昊帶著鄧奎等幾人催馬來到城門口,一名身著五品服色的官員領著幾名隨從疾步迎了上來,向蘇昊拱手行禮,樂嗬嗬地問道。蘇昊的頭銜是翰林院侍讀學士、都察院經曆,前一個頭銜比後一個頭銜的品級高,所以別人稱呼他的時候,都是按侍讀學士這個頭銜來說的。


    蘇昊趕緊滾鞍下馬,同樣拱手回禮道:“在下正是蘇昊,敢問……”


    “在下汝寧府同知杜惟明,奉劉知府委派,特在此恭候蘇學士的大駕。”那官員答道。


    “原來是杜同知,失敬失敬。”蘇昊客套道。


    接下來,就是互相介紹各自的隨員了,杜惟明帶來的人,不外乎是什麽經曆、知事、照磨啥的,一個個歲數都比蘇昊大出兩倍有餘,在蘇昊麵前照樣要以下官禮儀相見。蘇昊一一以手相攙,拱手回禮,眾人在心裏好一陣羨慕嫉妒恨,自不必提。


    禮節過後,就是安排蘇昊和勘輿營的住宿事宜。勘輿營有2000人馬,全部進城住是不現實的,也不合規製。汝寧府事先已經得到了兵部的通知,在城外找了一處罰沒的田莊作為勘輿營的營地。


    田莊裏原本有一些房舍,等勘輿營住下之後,再新建一些,就足夠讓這些人駐紮了。在新房舍建成之前,勘輿營有一部分士兵還需要住在帳篷裏。杜惟明就此事再三向蘇昊道歉,蘇昊知道這一次派勘輿營到汝寧很是倉促,人家來不及準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自然不會計較。


    杜惟明見蘇昊同意了這個方案,便指派一名經曆帶著勘輿營前往那處田莊去宿營。鄧奎作為中軍官,自然是要負責帶隊,而蘇昊則與自己的親兵和幕僚團隊留了下來。


    “蘇學士,你的住處也已經安排好了,是一位原來的官員的宅子,這位官員致仕之後,宅子一直都沒人住,荒了有七八年了。不過你放心,前幾日劉知府已經專門差人去修繕、打掃過了,很是幹淨。你先去看看,若不合意,我再幫你重新找一處。”杜惟明說道。


    “不用麻煩,有一處宅子住下就成了,豈敢讓劉知府和杜同知再多費心。”蘇昊說道。在淮安的時候,他住的也是舊宅子,可見各地的官府手上都掌握著一些這樣的老宅,預備不時之需。


    杜惟明在前麵領路,蘇昊與他並肩而行,一幹人等前呼後擁地進了汝寧城,向著杜惟明說的那處官宅走去。一路上,杜惟明與蘇昊隻是談論些閑話,並不涉及到蘇昊此行的政務。


    跟在蘇昊身後的,有改換了麵貌的李贄、陪伴李贄的歌伶,還有徐光祖、陳觀魚、周汝員等人,再就是由衛隊長熊民範帶領的幾十人的親兵衛隊。簿記官程儀也被蘇昊帶在身邊,他的理由是歌伶是個女孩子,需要有個人陪著才行。程儀老大不願意地答應了這個要求,此時跟在隊伍後麵,臉色煞是難看。


    走了大約有一刻鍾光景,眾人來到了一處府宅門口。宅子從外麵看起來還挺大,白牆顯然是新粉刷過的,大門也新刷了漆,門上還有鬥大的“蘇府”二字,看來汝寧府對於蘇昊前來任職一事還是挺上心的,至少沒有給他一個下馬威。


    宅子門前早已有兩名衙役在等候著,看到杜惟明等人到來,衙役連忙推開大門,恭迎蘇昊一行進入。蘇昊與杜惟明互相客氣了一句,然後便手挽著手一起走進去了,其他人跟在他們身後,魚貫而行,也都進了宅子。


    進宅子之後,蘇昊自然不能忙著去看自己的臥室啥的,而是與杜惟明一道,坐在大堂上喝茶聊天,有杜惟明臨時從同知衙門裏派來的衙役侍候著。杜惟明告訴蘇昊,汝寧城裏就有牙行,可以買到一些不錯的奴仆、丫環等等,蘇昊如果要在汝寧常住,府裏這些下人都是需要配備起來的。


    陳觀魚兼著蘇昊管家的職責,進門之後,就開始安排眾人的住宿。歌伶和程儀兩個女孩子被安排在內宅的一角,據說是原來那位官員家的小姐住的地方。李贄、徐光祖這些人,就毫不客氣地占了主人的臥室、書房等地,隻給蘇昊留了一間屋子。


    看看一切安排停當,杜惟明對蘇昊說道:“蘇學士一路辛苦否?若是不辛苦,可隨在下前往汝寧府衙,劉知府設了便宴,說要為蘇學士洗塵的。”


    “豈敢豈敢,在下原本也該去拜見知府的,此時再去,已然是失禮了。”蘇昊說道。


    杜惟明笑道:“劉知府倒是個不拘俗禮之人,是他吩咐在下先帶蘇學士到府上歇息,然後再去府衙的。”


    “那就多謝劉知府用心了。”蘇昊說道。


    去汝寧府署拜見知府劉其昌,自然不必帶上太多的隨從。蘇昊隻叫上了陳觀魚與自己一道前往,熊民範帶著幾名親兵隨同保護,那是另當別論的。


    汝寧知府劉其昌是個50來歲的半大老頭,身材不高,其貌不揚,屬於那種扔在人群裏就很難找出來的類型。蘇昊從淮安出發之前,曾經專門讓人搜集過有關劉其昌的資料,得到的結果是,此人行事極為低調,執政的理念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到汝寧當知府已經有三年時間,幾乎沒有幹過一件創新的事情,汝寧府的民生可以說是每況愈下,這與他的無能而治是不可分開的。


    蘇昊在杜惟明的引導下,來到府署的大堂,以下官禮節見過了劉其昌。劉其昌草草地問了幾句蘇昊此行的使命,然後便打著哈哈道:“蘇學士年輕有為,身受聖命來到汝寧府,定能做出一番功業。來來來,本府已經安排下了一桌便宴,給蘇學士洗塵,咱們邊喝邊聊。”


    “多謝劉知府。”蘇昊應道。


    便宴就安排在府署的後堂,一共擺了兩桌,一桌為主,一桌為次。蘇昊自然是坐在主桌的,陳觀魚作為蘇昊的隨從,就隻能坐在次桌了。


    主桌上有兩個主位,劉其昌作為知府,自然要占一個主位,至於另一個主位,蘇昊有些遲疑,不知道會不會讓給自己坐。從品級上說,杜惟明作為同知,是正五品,而蘇昊是從五品,杜惟明算是上官,位次應當比蘇昊更高。但從潛規則來說,蘇昊是京裏派來的官員,背後站的是萬曆和王錫爵,所以讓他坐在上首也合理。蘇昊想著,若是一會劉其昌讓他坐另一個主位,他當如何假意推辭,才能顯得不卑不亢,像是經常出席這種場合的樣子。


    誰知,就在蘇昊糾結之時,劉其昌卻不知從哪請出了一位20來歲的年輕人,把他讓到了另一個主位上。這位年輕人對於這個安排似乎並不覺得有何不妥,他從容不迫地坐下去,然後抬起手向眾人比劃了一下:“各位不必拘禮,快快請坐吧。”


    蘇昊滿腹狐疑地在給自己安排的位置上坐了下來,這是除主位之外的上首位置,正好與杜惟明麵對麵,倒省卻了互相推辭的麻煩了。看著蘇昊一臉困惑的樣子,劉其昌笑道:“蘇學士初來乍到,本府還是先向你介紹一下吧。這位就是崇王世子,想必蘇學士也聽說過他的大名吧?”


    崇王世子!


    蘇昊一下子明白過來了,難怪這哥們年紀輕輕就能夠坐在知府的身邊,原來是皇親。


    崇王是明英宗年代分封的藩王,就藩地就是汝寧府。第一代崇王是英宗的嫡六子朱見澤,現任的崇王是朱見澤的第五代孫,名叫朱翊爵,與萬曆是同一個輩份的。朱翊爵沒有嫡子,萬曆6年的時候,封了庶一子為世子,結果這個世子沒等襲封就死了,於是在萬曆14年,又封了庶二子朱常津為世子,也就是蘇昊現在見到的這個世子。


    (說明:崇王和世子的名字都是異體字,打不出來,也沒法念,於是修改了一下,史學愛好者請勿批判)


    看到朱常津出現在知府的宴席上,蘇昊心中五味雜陳,對於劉其昌這個人又多了幾分不同的看法。


    明代的規製中,對於藩王的權利限製得是非常嚴的。藩王不得結交地方官員,尤其不能與軍隊的將領深入交往,這個規定的用意非常明白,那就是避免藩王培育自己的勢力,威脅皇權。按照規定,藩王除了生辰之外,不得會有司飲酒,也不得參加地方上的各種慶典。世子此時出現在這個宴席上,是非常犯忌諱的一件事情,如果被都察院的官員奏報上去,崇王和劉其昌都要受到非常嚴厲的處罰,世子甚至有可能被貶為庶人。


    但是,這樣的事情偏偏就發生了,而且是當著蘇昊的麵。蘇昊現在的身份是考察院的經曆,而且與劉其昌也是初次見麵,他就真的不怕蘇昊會把這件事捅到宗人府去嗎?劉其昌敢這樣做,就說明他有恃無恐,而且很明顯是做給蘇昊看的,那麽,他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向蘇昊暗示什麽呢?


    這一瞬間,蘇昊飛快地想了許多,也猶豫了一下是否應當拂袖而去,避免與世子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喝酒。但他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既然這一桌子的官員都敢留下來,世子也敢堂而皇之地出席,那麽就說明他們是評估過風險的,自己馬上離開的話,與當地官員以及崇王府的關係就完全割斷了,自己在汝寧府的差使也就告吹了。


    沒準劉其昌就是想用這樣的辦法來把自己擠走呢?


    既是如此,那我就更要留下來了,且看你們還有什麽把戲要演。蘇昊迅速地做出了決定。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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