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肖全昌的院子,那邊也才吃完晚飯,一家四口,正圍著火爐便閑聊家常。見肖紫晨來,肖全昌的臉上就不大好看,一起身,就朝頭頂上一指,說道,“樓上說吧。”


    肖紫晨本來還擔心肖全昌會直接下逐客令的,忽然間受他邀請上樓,竟有些受寵若驚之感,再仔細看肖全昌的臉色,發現難看是難看的,但並不是那種厭惡的難看,而是煩躁的難看。


    肖全昌把肖紫晨直接帶上了三樓的小閣樓,將門一關,cha上了門閂。這個小閣樓的空間雖小,但周圍四扇窗戶都修得很大,透光極佳。屋中間是一張牌桌,周圍四張椅子,屋角有一張小茶幾,上麵空蕩蕩的,隻放著一支煙杆,初此之外,就在沒有其他的家具了,從布局來看,應該是夏天專門用來賭博用的。


    肖紫晨心裏琢磨著,肖全昌把自己帶到這麽僻靜的地方,還要把門鎖了,那是要說點私密話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他要說什麽東西,她才不怕呢,自己抽了張椅子,就在牌桌邊坐下,隨手抽了兩支長牌,在那裏把玩。


    肖全昌也抽了一張椅子,不過卻是搬到屋角的小茶幾邊放下。他將那煙杆抄起,把窗推開,點了一鍋煙,先自顧自的抽幾口,又左右看了一會風景,才扭頭看了看肖紫晨。


    肖紫晨正在那好整以暇的.玩牌呢,一點不著急。肖全昌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又回頭,他把那煙鍋子在窗框下敲滅了,心裏一橫,才算醞釀好了氣氛,轉身把椅子又搬回拍桌邊坐下了,對肖紫晨說道,“大嫂,你跟說句老實話,你到底是怎麽把我兄弟從牢裏救出來的。”


    肖紫晨道,“我寫了四份帖子,托鹽.政司下屬的輯務衙門裏的監員張榮生分別遞給了輯務衙門的監長副監長,還有鹽政司衙門的司長,副司長,請他們到夫子廟的映陽樓吃了頓飯。這頓飯一共二十一個菜,五壇酒,花銷二千五百兩。席間,驗證司衙門的司長親口答應我,隻要肯捐二十萬銀子做火災後的損失補救,就可以把案子先壓下來,後來又說,隻要肯付三萬兩銀子的保費,便可把人先保釋回去。這中間我提到的每一個人,三哥你都可以把他請來與我對峙,我要是有一句謊話,任憑你們處置。”


    把肖全盛撈出來的整個過程,.肖紫晨已經向至少六個人做過了匯報,對肖全昌,這已經是第三次匯報了,她熟能生巧,長長的一段話一氣說完,都不帶咯噔的,當然,老是交代重複的事情,對她的心裏是一個很重的負擔,這說話的口氣,也就很不友善。


    肖全昌聽完解釋,稍微怔了怔,才半哀求半埋怨的.回了句,“嫂子,有話好好說,口氣別那麽衝嘛。”


    肖紫晨冷笑一聲,道,“我可不想衝,是你們一直不肯.相信我,是你們逼我的。”


    肖全昌不說話了,又點了一鍋煙,悶頭抽著,半晌,.他才抬起頭來,裝作很不經意的問道,“嫂子,外麵傳言說你與鹽政司的司長有染,這是咋回事啊?”


    “什麽?……哈哈哈,哈.哈哈哈。”肖紫晨氣極,反而笑了起來,“三哥,關於這個,我沒啥好說的,隻要你能找到證據,是浸豬籠啊,還是別的什麽,隨你們的便。沒有的話,對不起,我不奉陪了。”


    說完肖紫晨就站了起來,感情這肖全昌是要說這個,她真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兄弟倆也太不是人了,與她作對也就算了,這睜著眼睛說瞎話算什麽呢?有本事的,自己把這個家扛起來,別讓她老在外麵跑啊。真是的,從前還沒發現這對雙胞胎兄弟還有這種造謠的本事,不去做官,真的可惜了。


    肖全昌把手虛攔了一下,說道,“哎,嫂子,你別走啊,我這話還沒說完呢。”


    肖紫晨站定了,轉過身來麵對著他,氣憤的說道,“三哥,我就問你一句,這謠言是哪裏來的?不想說沒關係,我再問你一句,你信不信?信的話,你趕緊找證據去吧,我在屋裏等著你來捉jian,不信的話,我就要重問一句了,三哥,這謠言是哪來的,你跟我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你別急呀,”肖紫晨咄咄逼人的氣勢讓肖全昌感覺到非常難受,“我不就是問問而已,你這麽凶幹什麽?”


    肖紫晨嚇了一跳,怎麽肖三哥忽然轉性,會用這麽和善的口氣跟她說話了,這不會是那什麽,硬的不行來軟的吧?她不敢大意,不過也不好意思再那麽盛氣淩人了,便將雙臂一抱,口氣平靜的說道,“那好吧,我不急,不過三哥,你該知道,這種謠言,對我,對我們家,它會造成這樣的影響。”


    肖全昌點點頭,道,“嫂子,我就是知道,才來問你的。家裏的其他人,我還不曉得他們知不知道這事呢,我也不好去問,隻好來問你了。哎……”他歎了一口氣,“其實問你也白問哪,就算你真的與陳大人有染,你也是不會承認的,所以嘛,我今天專程去找張榮生張大人求證了一下,又去映陽樓的找他們的店夥計打聽了下你們那天的宴席,他們說,你是半途離席的,我算了下從夫子廟回家的時間,也差不多,所以麽,我其實是信得過嫂子的。”


    這還叫信得過,根本是調查之後沒有收獲才會相信的嗎。肖紫晨的火氣又上來了,不過很很快又消下去了。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當一個人心裏有疑問時,最好的方法沒過去親自去尋求答案,肖全昌去了,還得到了合理的答案,那麽,他約自己到這裏來,多半真的是要跟她握手言和呢。


    “我謝謝你,”肖紫晨坐了下來,感慨的道,“三哥,我謝謝你。”


    “你謝我什麽呢?”肖全昌納悶了。


    肖紫晨道,“三哥你親自去調查取證,證明了我是清白的,這比我多解釋一千一萬句都要有用。所以我謝謝你。”


    肖全昌搖搖頭,說道,“嫂子,你也別客氣了。今天你不來找我,其實我也要去找你的。實話跟你說吧,我兄弟,大概再也沒機會領回他的經濟牌子了,最近他一直很針對你,我想就是因為這個。畢竟,開始的時候大家都認為龐家的兩條命都是景緣害下的,嫂子你說不是,那就不是吧。


    我知道,你為了這個家,操心操勞,很是辛苦。本來麽,出去應酬,都是爺們的差事,可誰叫咱們家底子淺,不認識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呢。嫂子,我跟我兄弟,最近待你很不好,我肖全昌在這裏,給你陪不是了。”


    說著,他很誠懇的看著肖紫晨的眼睛,給她做了一個揖,“對不住了嫂子,過去的事,就讓他們過去吧,你別往心裏去,特別是我兄弟,你多多讓讓他,他做了快二十年的鹽商了,忽然之間什麽都沒了,他接受不了,難免會做點傻事。”


    肖紫晨聽他這番話,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了,本來,肖家的禍事確實是景緣害的,她感覺到這事如果不瞞不過去的話,她就沒辦法再在肖家呆下去了。她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肖家,首先,她在外麵沒有根基,現在出去闖,要麵對的事恐怕會比現在還好,景緣還處於失蹤的狀態,她要把她找回來,她一定得把景緣先找回來之後,再去考慮別的。


    “好吧,”肖紫晨也很認真的看著肖全昌,對他說道,“過去的就過去吧,既然三哥你都這麽說了,我再拿俏,就顯得矯情了。”


    “哎,哎!”肖全昌連連點頭,“過去就過去吧,咱們以後,再也不提了,哈哈哈哈,咱們一家人齊心協力,把這道坎給它跨過去!”


    肖紫晨嗯了一聲,臉上綻放出了會心的微笑。這才是她熟悉的肖三哥啊,那個很和善的,很老實的中年漢。這幾天他們兄弟倆性情大變,自己真的很怕跟他們打交道,現在說清楚了,那就再好不過了,至於那個謠言,肖紫晨也沒往心裏去,她知道,那多半還是肖全盛編造出來的。現在哥哥與她握手言和了,那弟弟,估計也不遠了吧。


    “三哥,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先回去了。”話說的差不多了,肖紫晨就向肖全昌提出了告辭,肖全昌道,“好的,嫂子,你先回吧。我再這再坐一會兒。”


    肖紫晨走了,目送她窈窕纖細的身影離開奔雷小苑之後,肖全昌又點了一鍋煙,緩緩的抽了起來。他的目光,隨著他的思緒,移到了正北的方向,那裏是肖全盛的院子,是他兄弟的家。“兄弟,你再想什麽呢?”黑夜裏,肖全昌默默的念叨著。


    此刻的肖全盛,在想什麽呢?


    他其實什麽也沒想,就在城北大大小小的牌樓巷裏漫無目的的逛著。他從中午一直走到現在,兩條腿由酸到痛,再到了如今的麻木。他就像一個行屍走肉一樣,沒有思想,沒有目的,隻知走,不知停。


    能停哪兒呢?天曉得。


    這一會兒,天已經黑得透了,肖全盛不是鐵打的,再怎麽麻木,也還是抵不住饑餓的真疼,他停下了步子,向四周望了望,此刻的他,正站在一條胡同當中,這胡同兩邊宅院頗多,家家戶戶都透出了燈火。


    肖全盛心想,這個時間,大家都吃過了晚飯,正在明亮的燈火下,溫暖的火盆下,與家人溫言敘話呢。唯獨他孤孤單單的一個,在那大街上遊蕩。越是自怨自艾,越是自覺淒涼。


    仿佛為了配合他的哀怨,一陣調子淒苦的絲竹之聲傳進了耳朵,然後是幾個女子依依呀呀的唱腔,那聲音柔柔的,膩膩的,很能勾起人的同情與共鳴。肖全盛順著聲音傳來的方位走去,隻見一家門首,掛了幾塊紅綾繡字的小牌匾。上麵繡著三個字,胭脂團。


    再看那大門,是虛掩著的,兩塊門板之間,狹了好大的一條縫。肖全盛輕在門上輕推了一下,隻聽吱呀一聲,那門已是開了一個大口了。往裏看去,之間門口是好大的一個院子,空空蕩蕩,黑乎乎的。在他對麵,是一間寬敞的廂房,廂房內燈火通明,可以清晰的看到四個年輕女子在那搔首弄姿,依依呀呀的唱戲。


    肖全盛再看了那胭脂團三個字,頓時有些明白了。他所站立的地方,即是一個戲院,也是一個妓院。這胭脂團裏的女子,本來應該都是唱戲的,但因為種種原因,總是不紅,戲子這個行當,如果不能唱出哪怕一點點名氣來,那麽就會麵臨著非常窮困的境地,這裏的女子,應該都是此種,唱戲不成,又不會別的營生,隻好落草做了妓女。


    廂房中有人注意到了門口的動靜,一個穿灰衣服的龜公滿麵春風地迎了出來,見了肖全盛,笑道,“大爺,您可好久沒來啦,快快快,請進請進,姑娘們都想死你啦。”鳳舉皺著眉對那龜公道:“我從來就沒來過,誰會想我。”


    那龜公笑道,“今兒您來了,明兒便有人想了嗎,來來來,快請進吧。”肖全盛覺得這龜公莫名其妙,油嘴滑舌,不是個好人,但他的話中,也確實隱含著**,就跟著龜公進去了。


    那龜公進了院,就是一聲大喊,“姑娘們,來客啦!”


    對麵廂房裏幾位姑娘全都不唱了,一起哄鬧著隨著老鴇到院 子裏來。肖全盛睜眼看時,眼前幾個姑娘,個個臉上倒抹 了不少的胭脂粉,看起來好像很年輕,但仔細看那眼角,又都彎彎曲曲的,有很多皺紋。既然是生了眼角紋的人,就算沒有三十,也都是二十好幾了。肖全盛雖然很少光顧風流場,對姑娘的姿色卻很挑剔,隻是打個照麵,他就對這些女子沒了興趣。便問道,“還有別的人嗎?”


    老鴇笑道,“有有有!”回頭往廂房裏一聲大喊,“初雪,快出來呀!”


    話音落下不久,就聽見廂房裏有人脆脆地應了一聲,隨聲出來一個姑娘,大概十六七歲的樣子,走到近處,不去理會肖全盛,倒是嬌滴滴的對老鴇叫了一聲娘。


    肖全盛看她,上身穿了一件對襟紅緞子的大棉襖,下麵穿著蔥綠色棉褲。梳著兩條辮子,從雙頰邊垂到胸前。兩頰紅撲撲地,應該是微微地抹了一點胭脂,圓圓的小臉,黑亮的眼睛,倒有幾分嬌憨之處。


    肖全盛對這個姑娘的出現很意外,也很滿意。老鴇看他的臉色已經是躍躍欲試了,一戳初雪的脊梁,說道:“傻愣著幹嘛,叫老爺呀。”


    初雪噢了一聲,吐了吐舌頭,對肖全盛笑道,“老爺你好,我叫初雪。”言畢,她伸出手來,就牽住了肖全盛的一隻手,說道:“老爺,要進去坐坐嗎?”


    初雪是在唱戲時喊壞了嗓子,不得不離開了戲台,剛剛才落草,一方麵,她明白自己的處境,竭力要討好肖全盛這個客人,一方麵,她還保持著幾分羞怯,不像那些久經歡場的妓女,說什麽做什麽都非常自如。


    肖全盛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一隻受了驚嚇的小白兔,心裏一下就生出許多憐惜,想要保護著他。那龜奴老鴇在一邊看著肖全盛,見他一身衣著很是華貴,料到是個有錢的主,越發地要加倍奉承。慌不迭的要將兩人往裏頭引。


    初雪牽著鳳舉的手,走在前麵,先穿過廂房,進了後麵的小院,又拐到東邊一間小小的廂房裏去。這間屋裏隻有一張大床,一套桌椅,一個小化妝櫃,另外還有兩張軟椅。


    初雪紅著臉道:“屋子真小,大爺不要嫌棄。”


    肖全盛初見這初雪的屋子,也被這簡陋嚇了一跳,但他是一個失意的人,見此不僅沒有任何嫌棄,反而還生出許多共鳴與同情,他笑道:“不要緊的,屋子小一點,暖和呢。”


    這個時候,老鴇帶著丫鬟龜公,沏茶送點心碟,忙得進進出出。肖全盛一看,那茶碗裏飄著的茶葉,不過是零星的幾片碎葉子,那點心碟裏的糕點,賣相難看,根本令人生不出一點食欲,心裏就很不好受。


    老鴇在邊上,將他表情變化看的清清楚楚。這老鴇是個老妓女,縱橫歡暢幾十年,對嫖客們的心裏了解得透徹極了,她第一次見到初雪,就知道這是個必紅的姑娘,見到她的男人,沒有幾個不會心生憐惜的,故此,特意把初雪的屋子弄得寒酸極了,就是要讓她的客人,一見了她就會心疼,那一心疼,可不就舍不得了麽。


    看肖全盛的樣,是順利的入甕了,就笑道,“大爺不要見怪,小團人多客少,平時姑娘們唱啞了嗓子也得不到幾個賞錢,實在很難啊。”


    肖全盛點了點頭,一句話都不說,從袖袋裏摸出了一張十兩的銀票,向老鴇那邊遞了過去,說道,“我之前走了許多路,肚子有些餓了,麻煩媽媽給我張羅些吃的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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