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子會館雖然是新近才開張,所用的宅院,卻是早就修好了的,這裏本是前朝一位王爺的大宅,改朝換代之後,就被朝廷賞給一位將軍了,這位將軍本領非凡,他的後代卻沒有繼承他的本事,文不成武不就,隻是不斷的敗家。


    將軍死後,他的兒孫們在守孝結束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家,這所超級大宅是沒法分的,索性直接賣掉,買家正是狄英。


    這所大宅已是有接近百年歲月的老宅了,修建得極有縱深,前後左右,都是三進的大院,除中間一個被挖成了大花園外,邊角四個大院又被分割成四個小院,加起來,女子會館中一共有十九個院子,當中的所種的樹木超過了百棵。


    如今是蕭條的冬季,又是淩晨的黑夜,四處格外安靜不說,那些平時不太引人注意的樹木,在燈光下都變得猙獰起來。那侍女一麵走,眼睛也跟著四處望,她越是怕看到什麽嚇人的東西,心裏就越是害怕。


    幸好她運氣不錯,一路進去,什麽事都沒發生,眼看快到書房門口了,那侍女覺得喉嚨有一點癢,就扶著身邊的一棵樹站定了,輕輕的低頭咳嗽了幾聲。抬起頭來時,侍女嚇了好大一跳,隻見那書房的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黑影。


    那影子又粗又長,一直延伸.到書房的大門上,又這麽長的影子,可見它的本尊有多高,侍女以為那東西在她的身後,猛的就是一回頭,視線中空空如也,什麽高大的東西都沒有,院子門口,肖紫晨舉起右拳,輕輕搖了兩下,給她打氣,但侍女心係著那黑影的源頭,哪裏看得見她。


    侍女又是左右一陣亂望,才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害怕的東西原來就是身邊的大樹,她咳嗽的時候,人是與樹平行的,但燈籠卻在樹後麵,因而那影子就投射到前麵去了。侍女咬著唇,暗恨自己膽小怕事,鼓起了勇氣,徑直就走到書房門口,手往那門上一推,吱呀一聲,便開了。


    侍女站在門口,把眼睛往屋裏.上下左右快速的望了一遍,見沒有人在,就往裏跨了一步,又繼續查探,還是沒人。她放下心來,轉身往回走了一步,對遠處的肖紫晨道,“館長,屋裏沒人呢。”


    “沒人?”肖紫晨拍拍胸口,說實話,雖然她也覺得在這.裏遇到歹人的幾率極低,但黑燈瞎火的,真是有點怕。她同身邊依舊伴著她的那名侍女一道向書房走去,三人會合之後,才一起進門。


    肖紫晨在屋裏轉來轉去,四處檢查有沒有遺失或.者被翻亂的痕跡,兩個侍女也跟著到處查看,轉了一圈,一個侍女見沒有收獲,就問肖紫晨道,“館長,丟了什麽東西麽?”


    肖紫晨指著一堆被鎮紙壓住的大號信封道,“沒.有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除了這堆新送來的文案以外,這裏的陳設就跟我幾天前走的時候一摸一樣。真是怪了,是誰來過了呢?”


    那侍女在桌上.摸了一把,在燈下一照,手上幹幹淨淨的,片塵不染,就笑道,“那大約是有人來打掃的時候,忘記吹燈了吧。”


    肖紫晨點點頭,她心裏依舊在疑惑著,打掃衛生不都是早晨時候弄的麽,怎麽會晚上來做,而且打掃一個衛生罷了,有必要在她的辦公桌上點四盞燈這麽誇張嗎?然而沒有東西失落,擺設也跟從前一樣,她也隻是隨便想想就算了,沒有打算要繼續深究。


    數天不上工,擠壓下的文案已經有數十份之多,看油燈內的燃油還多,足夠點到天亮了,她就讓兩個侍女下去了,自己安心工作。肖紫晨花了半個時辰,將這些文件都看了一遍。


    文件中的大多數都是每日的工作匯報,特別是已經辦了最高規格貴賓業務的客人,這些貴婦都是會館的主力消費,店裏都會抄寫一份客戶的詳盡資料給她,以供她參考及背誦。


    另外還有一些,則是最近新光顧的潛力客戶的資料,這些貴婦全部都是身家萬貫,而且向來花錢如水的人,隻要她們肯來一次,店裏就會想盡辦法將她們留住,讓她們來了又來。而執行這個挽留工作的人,除了各個美容師外,就是她這個館長了。


    看來看去,似乎也沒什麽新鮮的地方,隻是她發現了一個好的信號,那便是,最近一兩天裏,送來的文案比前幾天少了許多,肖紫晨才不相信這兩天的生意會忽然變差,一定是幾位大老板對她不滿意,找了其他人來給她代工了。


    “要努力呀!”肖紫晨暗暗給自己打著氣。


    為了彌補近日曠工造成的不良影響,這一天的工作肖紫晨幹得格外賣力,但一上來她就忙中出錯,忘記了請人給她化妝,就那麽素麵朝天的出去了。也是她最近太倒黴,該是碰碰運氣的時候了。


    平時她濃妝打扮,是怕年長的貴婦嫉妒她青春年少,談話的時候就不容易熟絡,恰好有六位待嫁的年輕小姐今天也來光顧,預備在成親之前做做保養,好在大婚的那天出出風頭。


    她們初見了肖紫晨這個館長是這麽年輕的一個人,當時就非常高興,覺得遇到了同歲數的同道之人,很是親切。幾番客套之後,知道肖紫晨也是新婚不過一年多的新婦,更覺得她的身份也很合乎自己的心意,都很注意打量她。


    考量容貌這種事,肖紫晨是最不怕的,她皮膚白得像雪一樣,整個臉上從額頭到頸跟一個斑點都都沒有,是少女中最好的膚質,那幾位未婚的小姑娘非常的羨慕,個個拉著她問長問短,讓她分享分享自己的美容經驗。


    肖紫晨現在也是半個商人,說起慌來比較自如了,開始當然自貶一下,說自己從前也沒這麽白,又是哪裏哪裏會有痘痘,哪裏哪裏,有幾個斑點。事實上,這些缺點都是她眼前的幾位女孩子才有的,她們聽了之後,立刻把肖紫晨當做了自己的奮鬥目標,圍著她不斷的問長問短。


    肖紫晨傾盡自己所學,一麵瞎編著自己的美容經曆,一麵又盡力的忽悠,說這女子會館的產品服務有多麽多麽好。等這六名女孩子動心之後,再讓她們把店裏合用的服務幾乎都用了一遍。


    這麽弄,其實效果是沒有多好的,不過是給這些初嚐美容的小孩子一個震撼,讓她們知道女子會館是個多麽厲害的地方,一天下來,事事順利,到了下午,竟都已經談到辦理貴賓服務的地步。


    肖紫晨一方麵立功心切,一方麵也算未雨綢繆,緊急托人從仙宗那邊請了一位藥膳大師過來,預備做一桌子好菜,請這六位在會館裏吃頓晚飯。這位大師很快就來了,一同來的,除了一車廂的食材外,還有一個許久不見麵的老熟人。


    涇縣驚魂之後,肖紫晨首先回來,然後是海國開,本來小清說是跟景緣一起回來的,結果最後還是留在了山上,海國開曾經說過,小清當時不下山,難說就要待個幾年,出師之後才會下山了,沒想過不過短短四個月的時間,這個姑娘又出現在了肖紫晨的麵前。


    “小清姑娘,我們可好久沒見了呀,你還好嗎?”肖紫晨一認出紀小清,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親切的問候起來。


    小清笑了笑,也回握著她的手道,“紫晨姐姐,你想我了沒?”


    肖紫晨想也不想就道,“想啊,當然想的。”


    小清笑道,“我也很想呢,還有景緣姐姐,自從黃山一別之後,我就再沒見過她了,她最近還好嗎?”


    “她……還好,”老朋友許久不見,肖紫晨不想在重逢的時候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便竭力的把這事敷衍了過去,問道,“小清,我聽海大夫說,你要兩三年才會下山呢,怎麽才四個月就下來了?”


    小清臉一紅,撇撇嘴道,“山上無聊死了,又不能學以致用,我呆不住。”


    她們倆在這你一言我一語的問候,一不留神就把那六位客人晾在了一邊,那六位小姐,個個都是非富即貴的千金小姐,向來隻有人等她們,沒有她們等人的道理,更別提是幾個商人了,其中一個急性子的等得不耐煩了,就在兩人身後道,“肖館長,既然你來了客,那我們就不打擾,先告辭了罷。”


    肖紫晨聞言,暗叫了一聲糟糕,趕緊轉過身來,對那位小姐道,“別,別,這可不是我的客,而是我給六位金枝玉葉請來的一位高人呢。”


    那小姐道,“高人?”說著,就拿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小清。


    小清在海國開手下是做慣了侍女工作的,麵對人家的審視,當然坦然處之,而且她是懂醫理的,這可比肖紫晨強了太多。她等對方審視的差不多了,這才輕輕一蹲身,道了個萬福,走過去握著那小姐的手,親熱的道,“這位姐姐,小清有禮了,請問小姐貴姓呀。”


    那小姐隻一句警告就把兩人鬧得六神無主,當時就非常得意,她有心還要拿一會兒俏,就冷笑了一聲,很勉強的吐了一個字出來,“李。”


    “啊,是李小姐,幸會幸會,”麵對對方的傲慢,小清隻當看不見,很親熱的就貼了過去,在李小姐的耳邊小聲說道,“李小姐呀,我瞧你臉色有些暗黃呢,最近小姐大解,是否有些不暢呀?”


    李小姐臉色一變,磕磕絆絆的道,“你,你怎麽知道。”


    一旁的肖紫晨雖然沒聽到小清說的話,但猜也猜得出是說出了一項對方健康的隱患,就笑道,“所以我說她是高人嘛,你們有什麽疑難,都可以問她,她可是江南第三號名醫,海國開海大夫的師妹呢。”


    “呀,原來你這麽厲害,”李小姐一聽說小清的身份,臉上立刻有了笑容,“小清姑娘,你說的那個,那個……”


    小清牽起她的手,輕輕的握了握,仿佛在給對方鼓勵和信心一般,笑道,“小事一樁,沒問題的。”


    李小姐被便秘問題困擾已久,這種事,說病又不是病,說不病又很難受,想要解決吧,開口問人是不好意思的,自己查醫書,又不大放心,不敢去抓藥,今天出來美容,無意間找到了小清這個救星,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顛著腳就叫道,“那太好了。”


    她的五位朋友在一邊聽見,都過來問她是什麽事,李小姐自不肯說,她們就不太高興。小清上前去,給每個人都耳語了一句,說出了一樣她們的隱疾,這下六姐妹全都知道怎麽回事了,不僅不再生氣,反而加倍的上來巴結小清。


    肖紫晨見大家談得這麽歡,趁機就說了晚上一起吃飯的事,小清也道,這頓飯與眾不同,保證大家從未吃過。那六個小姑娘哪裏還有不肯的,全都答應下來要留下來,吃過飯再走。


    這一頓,上的全部都是藥膳,每上一個菜,小清必先報了菜名,然後說一下該菜的功效,一來二去,把六位小姐哄得服服帖帖,當晚飯吃完後,她們就主動提出了要辦理貴賓服務。這幾位早的三個月之後就要嫁人,晚的還有一年的功夫,肖紫晨量身裁剪,給她們定了不同的計劃,一下子就做成了一萬多兩的生意。


    晚飯過後,天已經很晚了,肖紫晨最近兩天睡眠極少,忙碌著的時候倒不覺得什麽,此時一放鬆下來,就覺得很乏,便讓家裏的車夫自己先回去,並讓他給小桃帶個話,要是肖家哪位兄弟姐妹找她,就說她在女子會館裏,讓他們來這裏找她。


    她上床之後,立刻就睡著,半夜的時候,晚飯喝的酒水都消化掉了,小肚子漲漲的,人就醒了。這種事情,忍得了一時,忍得了二時,絕對忍不了三時四時,肖紫晨沒法子,隻好披了件衣裳,下床來小解。


    迷迷糊糊地,她瞧見窗外亮著一點燈火,從那方向判斷,應該是書房,就嘟囔了一句,“原來真的是晚上來打掃的呀,早上我記得也掃過的呀,那不是一天掃兩次?”說完她就把自己說過的話忘掉了,絲毫沒有去想為什麽會館裏一天要打掃兩次屋子,更沒有想到為什麽要在大半夜的時候打掃。


    從這一天開始,她的生活就步入了短暫的正軌,入了十二月以後,年關就進入倒數,會館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了。肖紫晨想試試肖全昌,肖全盛兄弟倆的誠意,一連十天,天天都在會館裏住著,沒有回家。


    沒有料到,那邊還真沉得住氣,一次都沒來找。十天之後,反倒是肖紫晨先按耐不住了,她實在好奇,這兄弟倆怎麽會忽然轉變得那麽快呢?便托了車夫,把小桃給接了過來,問小桃家裏的情況。


    小桃道,“家裏都好。”


    這話太籠統了,肖紫晨不滿意,又問道,“怎麽個好法?”


    小桃一皺眉,“能吃能睡,不哭不鬧,那不就是好嗎,咦夫人,你平時最怕聽到他們的事了,這會子幾天不回家,反倒關心起來了?”


    肖紫晨笑道,“我怕也是有原因的嗎,他們要是瞎胡鬧我當然怕,他們不鬧我還怕什麽。好了,你就從二哥開始,把家裏的情況都給我說說吧。”


    小桃哦了一聲,道,“年關之前,是肖度最忙的時候了,因為許多窮人家都沒有銀子過年,隻好當東西了,他們家那麽多店,每年有一半的生意都是要kao這個月在做的,所以啊,他跟你一樣,經常不回家。”


    小桃這丫頭,現在越來越跟肖紫晨一條心了,她看到肖家兄弟那樣對待肖紫晨,心裏很是為她鬧不平,因而在稱呼一向上,隻要沒有外人在,她都一律直呼其名了。肖紫晨雖然勸過她幾次,但也是隨便說說而已,她不改,也就拉倒。


    “那三哥,四哥呢?”肖紫晨又問。


    小桃道,“年關之前,肖全昌的生意也是很忙的,他自己的店雖然沒了,但是他隔壁那家鋪子的生意就很不好,肖全盛看準機會,把那家人的店高價租了過來,又開工咯。”


    “這倒是好!”肖紫晨一拍手,“法子是想出來的嘛,是不是,那四哥呢?”


    聽到問起肖全盛,小桃邪邪的一笑,說道,“說起肖全盛,全家就屬他最神秘了。”


    肖紫晨有了興趣,催促道,“怎麽個什麽法,你快說說呢?”


    小桃向肖紫晨身邊kao了kao,一隻手挽著肖紫晨的胳膊,另一隻手在胸前隨意的比劃著,說道,“那肖全盛,不是一貫標榜自己奉公守法,是個良民,良商,最恨貪汙受賄這種事了麽?”


    肖紫晨道,“那也是要看場合的吧,我記得他的原意是說,除非必要的賄賂,否則他一概不做啊”


    小桃哼了一聲,冷笑道,“那是以前了。我聽說,他的什麽經濟牌子有問題了,是也不是?”


    肖紫晨點點頭。小桃又道,“我們的肖四掌櫃呀,最近每天都要出門去,應酬到很晚才回家呢,據他們院子裏的人說,他妻子最近嘮叨著,說前前後後已經花銷了上千兩銀子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盡頭呢。”


    肖紫晨一想,千兩銀子並不多啊,就奇道,“一千多兩,在他們那個行業來說,不算什麽了吧,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小桃道,“夫人你沒聽我說完呢。我的意思是,光請客吃飯,就上千兩了,那賄銀,還一分都沒送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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