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不久,就到了金陵碼頭。


    這時候開槽典禮還沒有結束。碼頭上依舊是黑壓壓的堆滿了人,船艙內,孫定成坐在窗邊,看著眼前的喧鬧勝景,心裏不斷回想著之前在望遠鏡中所見的一幕。


    依著他原來的計劃,現在是要找個位置偏僻的岸口停下,帶肖紫晨觀摩一下漕運日的盛況,讓他跟這個女人之間的距離,在愉快的氣氛中再拉近一些。可謝靖安的出現,讓孫定成萌生了退意。


    他的樓船實在太過於豪華,太過於招風,在江堤上打人的謝靖安很有可能在他拿出望遠鏡之前就已經發現了他的樓船,並看到了站在甲板上觀光的肖紫晨,謝靖安之所以打人,多半也是因為那衙役引起了船上人的注意,暴lou了他的蹤跡,令他惱羞成怒。但可能畢竟是可能,並不是已成的事實。


    孫定成心裏明白,自己利用肖紫晨的事情遲早是會被謝靖安發現的,他並不擔心謝靖安發現這件事,隻是。倘若謝靖安並未發現在江堤上看到肖紫晨,反而讓他在碼頭上給撞到,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麻煩早晚都是要來的,但晚來總比早來好,不是麽。


    可以加深友誼的機會,天天都能創造,而冒險的事情,則是少做一件好過一件。他已經過了年輕氣盛,熱愛冒險,熱愛與對手針鋒相對的年紀了,主動挑戰的事,就交給年輕人來做吧。


    想到這兒,孫定成的唇角微微揚起,lou出了一抹冷笑,他指著碼頭上的人群,向坐他對麵的肖紫晨說道,“肖夫人,今天人真多,大大超出了老夫的預料啊,”抹了抹下顎花白的長須,孫定成輕輕歎息了一聲,很輕鬆自嘲道,“老夫一把年紀,肉鬆骨脆經不起折騰,就不下去湊這份熱鬧了。就讓我的下屬陪你到碼頭上遊玩遊玩,你看可好呀?”


    肖紫晨其實也正在為這件事犯愁呢,她是很想觀摩碼頭上的開槽盛事。她也同樣懼怕挨挨擠擠磕磕碰碰的事。蹙眉想了一想,她也決定放棄了,微微笑道,“既然孫老先生不想下去,那我也不下去了吧。這下麵人挨人人擠人的,我也怕悶的慌。”


    “嗬嗬,嗬嗬……”這個回答,令孫定成再合意不過,“那不如我們去吃江鮮?”他提議,“我知道離這不遠有一家酒樓,很不錯。”


    雙方一拍即合,剛剛停下的大船再次起航。一路嚐鮮賞景,直到月上枝頭,肖紫晨方才盡興歸去。她走後,孫定成喚來了白天的侍女,問她,“你都看到了些什麽?”


    侍女屈身行禮,道,“稟告大人,那位官員一直毒打隨行的衙役,一直都未停手。”


    孫定成不自禁的加力。雙手緊緊握住了椅子的扶手,他沉默了片刻,再次開口時言語中依然保留著一分驚訝,“直到你看不見了,他都沒有停手?”


    “沒有停手。”侍女肯定的回答。


    “噝……”孫定成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習慣性的又撩起了胡子,迷惑的低語,“這倒怪了。”他了解謝靖安,那是一個穩重的男人,從來沒聽說過他對誰動過手,何以如此失態呢?


    ……


    一片寂靜中,肖紫晨在朦朧的迷霧中慢慢的跑著,她看不清周圍的環境,看不清前方的路,甚至都聽不見腳下的步子聲,但這絲毫不影響她平穩的前進。


    她覺得前麵有什麽東西在召喚她,隻要再跑一會兒,再跑一會兒,她就能找著它了。心中的那份悸動越來越強烈,她加快了步子,忽忽幾下就跑出來迷霧。


    在她的眼前出現了一顆樹,樹下是一隻足足有六尺長,半人高的箱子。她走到箱子前,猛的把箱蓋一xian。


    眼前一片金光。


    金子,滿滿一箱金子,堆成了小山一樣。剛剛才有這種感覺,忽然眼前一花,箱子不見了,隻留下了晃眼的金條山。堆得比她都高!


    肖紫晨撲了上去,在金山上打著滾,哈哈大笑。一點都不害怕後背會被堅硬的金條棱角磕得不舒服。


    “大夫人……大夫人……”她聽到有人喊她。聲音飄飄渺渺的,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


    “小桃,小桃!”肖紫晨認得喊她的那個聲音,熱情的回應著,“我發財了,我發財了!”


    肖紫晨在金山上咕嚕咕嚕的滾著,想要滾下山去迎接小桃。卻不料那金山忽然變成了萬丈高崖,她直接滾落崖底。


    一聲尖叫,肖紫晨猛的醒來,發現自己睡在地上,麵前站著癡呆發愣的小桃。


    “啊,他媽的!”肖紫晨低聲咬牙,狠狠爆了句粗口,做夢做得滾下床去,這實在是太丟臉了。


    “哎……”她又在心底輕輕歎息了一聲,那個夢,那個夢實在是太美了,為什麽不是真的呢,就算不是真的,讓她再多滾一會兒也好啊。隻要記住了那滾金山的美妙滋味。以後還是可以拿出來回味的呀。


    一隻胳膊伸了過來,扶住了她的背,另一隻手則握住了她的右腕子。肖紫晨借著那兩隻手上傳來的力量爬了起來,做到床沿上。偷瞄了一眼小桃,發現對方麵無表情,看不出一點喜憂。


    這個臭丫頭,一點要笑的意思都不lou出來,倒真能忍得住。肖紫晨心裏好過了一些,也裝作沒事的樣子,問她,“很晚了?”


    小桃嗯了一聲。頓了頓,又搖搖頭,道,“倒也不是很晚,不過老太太派人來請,說晚上到她那裏去吃飯,叫你一定要去呢。”


    “啊!”肖紫晨眼睛一亮,輕輕驚呼起來,口氣中包含著驚喜。她有些恍惚了怔了怔,回過神來,衝小桃點點頭,說,“好!”


    這幾天她一直在家裏無所事事,一半是因為孫定成沒有給她預約,一半則是在等老太太的召喚。


    肖家已經順利的度過了去年接連而來的種種難關,眼下已經到了重整旗鼓的時候了。本來這個家會早就該開,隻是老太太存錢的錢莊似乎運轉出現了一些小小的問題。把今年肖家支取年利的日子往後推了幾天。


    “是要開家會嗎?”小桃是個伶俐的人,從主人的反應中已經猜出了個大概。見肖紫晨點頭讚同了,她嘿嘿一笑,略帶嘲諷的道,“又要給那些敗家子發銀子了麽?”


    肖紫晨笑了笑,在小桃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個毛栗子,佯斥道,“沒大沒小,胡說八道什麽呢。”


    肖紫晨不生氣,無形間就助長了小桃的威風,她更加放肆的談論起了家事,又道,“我哪裏有胡說,明明就是。他們那些人,無論給多少本錢,都是拿去敗了。人家都說從前老太爺威風八麵,一年都是幾百萬的進項,瞧他這群兒子,那個不是夾著尾巴做……”


    她自己也覺得話說的離譜了,趕緊打住了,又問起另一個問題來。“那老四怎麽辦呢?他的經濟執照,還拿得回來嗎?”


    肖紫晨沉吟了一下,說,“不知道。”想了想,又道,“真不知道。不過我想,即使拿不回來,婆婆也會出錢給他重買一塊的。雖然經濟執照的牌子很貴,但畢竟是個金飯碗。四哥家這次吃了虧,以後小心些,早晚還是會把本賺回來的。”


    “那要多少呢?”小桃追問。


    肖紫晨一攤手,表示不知,嘴裏隨意的道,“誰知道呢,四十萬吧,五十萬也不是沒可能。”


    小桃吐了吐舌頭,被這個數字駭得心肝亂顫。早些時候她記得肖紫晨告訴她大約三十萬兩就能買到了,怎麽這才幾天的日子,就長了十幾二十萬。


    這麽多的銀子,給她的話,能辦多少事啊,可惜馬上要扔水裏了。小桃心裏又妒忌又恨,無味陳雜。


    她抬頭看著肖紫晨的眼睛,剛想發發牢騷,吐點肚裏是我酸水,忽然看見肖紫晨眼角的一塊白色異物,她心裏一驚,重新想起來她叫醒肖紫晨的目的是什麽。趕緊站了起來,拍了拍肖紫晨的手背,道,“夫人,你在這坐著,我給你端洗臉水去。來的時候,傳話的說七姐讓你早點去呢,我可招惹不起她。”


    肖紫晨哈哈一笑,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小桃牙尖嘴利,平時誰也不怕,但是對潑味十足的七姐,她也是甘拜下風。


    洗漱之後,肖紫晨換了套衣服,慢慢往秋楓院走去。人走到半道上,身邊冷不丁就閃出個人來,拉著她風風火火的往花園裏鑽,邊走邊笑,“哎喲,我的好嫂子喂,你怎麽才出來,等死妹妹了。”


    肖紫晨狠狠吃了一驚,啥時候七姐成了她妹子了?


    七姐可不管這麽多,一路就把她拉到花園中央他們家喝‘聖水’的那個亭子外麵,四顧瞅瞅,確認沒人之後,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道,“好嫂子,妹妹跟你商量個事。”


    “什麽事?”肖紫晨問。


    “你先答應了再說。”


    哎呀,她想霸王硬上弓,多半很麻煩。“七姐,你就別逗我了,”肖紫晨淡淡一笑,“能辦到的我能不答應麽,辦不到的我答應了沒用不是麽?”


    七姐一拍手,臉上樂開了花,如釋重負的道,“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了,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了。這麽說,你是答應了?”


    七姐一臉向往的盯著肖紫晨,後者被她看得發毛,心裏也恐慌起來,麵lou尷尬之色,含糊道,“你先說吧,我盡力就是了。”


    “好類!”七姐重重一點頭,伸手緊緊挽住肖紫晨的胳膊,仿佛這樣就能進一步拉近二人之間的距離,“好嫂子,聽說,你跟那英吉利的王子很熟啊?”


    肖紫晨嚇了一跳,趕緊把七姐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推了下去,正色沉聲道,“七姐你聽誰胡說的呢,我哪認識什麽王子!”


    七姐似乎也被嚇了一跳,遲疑著道,“不認識?那……”她發了陣癡呆,忽然猛的一拍手,叫道,“哎喲,我記錯了。那是啥第一順位繼承人?叫克裏什麽兒斯的?”


    七姐跟洋人也打過不少交道,譬如她的胭脂店內賣的香水就是法蘭西商人供的貨,但是跟英吉利人卻從未有過交集。來之前她已經準備充足了,記得了她要提的人姓甚名誰,是哪家的公子。結果等人時讓李三坡在旁邊王子啊世子的嘰歪了一陣,把腦子弄的稀亂。


    肖紫晨聽到第一順位繼承人,已經有了點概念,再聽到克裏斯,就知道她說的是誰了,於是糾正道,“不是第一順位,是第二順位,你說的人,是叫克裏斯*希爾是嗎?”


    七姐一拍大腿,臉上重新興奮起來,連連道,“對對對,就是這個克裏斯,我聽說,他們希爾家在英吉利很了不得,他爹老子,不僅是皇親國戚,還是那洋人商業協會的一把手哇!”她說那一把手三個字,簡直激動得在叫喊了,眼睛裏光芒閃爍,似乎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寶貝。


    如此的失態令肖紫晨心裏的警覺更加濃重,趕緊猛澆冷水,道,“七姐,我與克裏斯先生僅僅有一麵之緣,一點交情都攀不上啊。”


    “啥?一麵之緣?”七姐的臉驀然垮下不少,半怨半妒地道,“嫂子,莫非在外頭認識了大人物,就不認識家裏人了?隻不過是一點小忙,都不肯幫?”


    “能幫的我當然幫,”肖紫晨怕她真的生氣了,趕緊道,“可是我與克裏斯先生……好吧七姐,你先說吧,你想我幫你做啥事?”


    她鬆了口,七姐那邊的臉色也好轉了不少,眼珠子轉了幾轉,七姐不提自己的要求,卻問起另一樁事來,“嫂子,我聽說那克裏斯大力向他老子推薦,要請你給他們家鑒定古董呢,這件事,你給我句真心話,有沒有?”


    “沒有!”肖紫晨斬釘截鐵道。她做古董鑒定的事,差不多還處於半保密狀態,家裏人都知是大概知道她在從事古董相關的工作,壓根就不清楚她跟孫定成的關係。


    “你!”見肖紫晨推得這麽幹脆,七姐瞬間提高了音量,就要爆發起來。不遠的地方,一直偷聽的李三坡急得連連給她打手勢,七姐眼角瞟見,猶如當頭被澆了一桶冰水,她是在求人幫忙哩,怎麽能這麽橫。


    實在是心火太旺,燒得七姐腦子糊塗了。滿以為肖紫晨會一口答應的事,卻被她一口拒絕,這叫她如何不急。


    趕緊啊啊嗯嗯地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又換了一張媚笑著的麵孔,嘿嘿道,“嫂子,對不住,妹妹心太急,說了重話了。我實在是,實在是……嗚嗚嗚……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啊。”


    說刮風就刮風,說下雨就下雨,不愧是戲子出生,哭笑就在轉瞬間。肖紫晨無法適應對方如此突然的角色轉換,一時尷尬的楞在那裏。好在七姐傾訴的欲望已經相當的強烈,眼淚一出,話也就跟著來了。


    原來前段時間她的胭脂店關張休養,引起了兩家供貨商——妙手仙宗與法蘭西商人的不滿。


    開始的時候,七姐苦苦告求,不斷的以就快開張就快開張來拖延,還有些效果,前陣子龐龍伏誅,更讓七姐看到了大希望,一時間心裏太高興,就忘了好好看牢客人。


    沒幾日,妙手仙宗就單方麵斷絕了與七姐的生意。七姐本想求肖紫晨說情,後來得知肖紫晨為了給景緣與舒蘇治傷,已經把自己的股份全賠進去了。這是必須花的錢,七姐不敢說什麽,連肖紫晨都不在那女子會館幹了,妙手仙宗的舉動也就理所當然。七姐雖心中不忿,也隻好默默忍受。


    好歹她還有法蘭西香水香皂那一條路。她興衝衝跑去華亭與對方聯絡感情,不想吃了老大一個閉門羹。這下兩條線全斷,由不得她不慌。


    一方麵,她惱怒龐龍,害的肖家如此慘痛,一方麵,也有些暗暗責怪肖紫晨,沒有第一時間把她已不在女子會館工作的消息告訴她。害她失去了第一時間挽救的機會。


    這幾日她們夫妻倆在外頭四處奔走,偶然間從一個古董商人的口中得知了洋人準備采購大宗古董的事。他們夫妻倆做的不是這類營生,開始也隻是當閑事聽聽,誰曉得那商人講來講去,竟把肖紫晨的名兒給說了出來。


    二人對這個消息震驚不已,細細打聽之後,覺得這是自己翻身的最好機會。老希爾是西洋商人的頭子,若是能通過肖紫晨借那老頭的嘴對法蘭西商人說一句話,頂他們倆磕頭拜神說一百句一千句。


    回想起肖紫晨上吊後對肖家所做的一切,七姐斷定了肖紫晨絕不會拒絕自己,沒有想到對方會是這樣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


    當然七姐不敢明著指責肖紫晨不肯幫襯自己,隻把自己家說的如何淒慘,六房七房好容易開了這麽個店,不日就要關張賣地,兩家人出門討飯去也。


    就在七姐垂淚泣訴的當口,肖紫晨卻是陷入了震驚。自己做古玩鑒定,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工作中她雖然也認識了幾個古玩行家,鑒定高手,可這麽些人,似乎沒一個是能與洋人扯上關係的。


    她想來想去,摸不到一點兒頭緒,到底是誰把她的本事傳出去的呢?


    ps:四個月沒更新,很對不起大家,完本前不會斷更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持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誓三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誓三生並收藏持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