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老太太表達意見。七姐又開始解釋起理由來,“我覺得四哥,不應該再去賣鹽了。賣鹽能賺幾個錢呢,每年兩萬有嗎?一萬有嗎?怕是都沒有吧。五十萬兩買一塊牌子,雖然說是可以一代代傳下去的生意,但天底下哪裏有真可以一代代做下去的生意呢?”


    七姐頓了一頓,再次觀察起眾人的神色,沒有人表示出異議,大家都是一副思考的樣子,她覺得有戲,音量也不自覺的提高了三分,“誰知道四哥要什麽時候才能把這五十萬的本賺回來了,誰知道這中間會不會再出什麽勞什子的事了。鹽商的生意,說的好聽,是跟官府合作的買賣,說的難聽,也是官府坑人的陷阱啊,誰知道那天會不會再出一個神經病,再把四哥的店給燒了?”


    “夠了!不要說了!”肖全盛眉毛一跳,忽然從位子上跳起,大聲的怒吼起來。七姐的話深深的傷害了他,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無情而決絕的cha入了他靈魂最脆弱的地方。


    他本來過的是怎樣一種愜意舒心的生活啊,每天喝喝茶,聊聊天,聽聽戲,打打牌,隻需要在必要的時候去衙門裏報個到,去碼頭上領一下上頭分配下來的鹽,銀子就會流水似的不斷淌進自己的腰包裏,雖然不能滿溢,卻也足夠養活一家三口,還能有小小的結餘,留給自己的孩子做將來之用。


    就是那一把火,把一切都燒沒了,他的生活,他的家庭,全都被燒得拖離軌道。變得痛苦,變得陌生,變得他無時不刻不想從這個家裏逃離。


    “四哥,你吼什麽呀,有理你就說呀,吼的響又算什麽本事了!”七姐撫摸著胸口,有些畏懼的埋怨,她剛才真被那忽如其來的吼叫嚇得不輕。


    肖全盛狠狠瞪了她一眼,把手裏的羊骨往地上一甩,呸地又吐了口唾沫上去。“你懂什麽?你曉得什麽?”他回頭質問道,“誰說我的牌子拿不回來了,誰說我要花五十萬再去買一塊牌子了?”


    七姐不說話,隻把眼睛衝肖全昌那邊瞟呀瞟。肖全盛半轉過身,正對上了自己哥哥的眼。


    肖全昌見他眼神凶惡,充滿恨意,知道他是被刺傷了,連忙站起來扶住胞弟的肩膀,寬慰道,“老四,不要鬧,坐下說,坐下慢慢說。”


    “說個屁呀!”肖全盛一抬手,把哥哥的胳膊擋開,“哪個跟你說我的牌子拿不回來的?”


    肖全昌聞言愣住。哪個告訴他的呢,當然是鹽政司的副司長沈壁了。肖全盛是他的胞弟,是他在肖家最親的親人,為了弟弟能重操舊業,做哥哥的私下裏沒有少往那衙門裏跑。


    沈壁對他不加隱瞞,委婉的暗示了肖全盛的處境,依著沈壁的意思。也是希望肖全盛不要再打牌子的主意,重新找一份生意發展。但肖全昌明白自己的弟弟沉迷於享樂,這麽多年下來,早就沒有一點兒創業的雄心了。


    守著鹽店到老,再把它傳給自己的下一代,恐怕就是肖全盛的夢想。正因為這樣,肖全昌才在今天的飯局中替胞弟說出了他說不出口的話。


    麵對肖全盛的質問,肖全昌無言以答,他不能再多說了,無論如何,他得給兄弟保留那麽一點麵子,那麽一點遮羞布似的麵子。


    肖全昌的沉默令肖全盛怒火更旺,當哥哥開口時,他就曾經擔心過,自己為因此而丟盡臉麵,現在這個擔心成真了。當七姐暢所欲言的時候,他觀察過飯桌邊所有人的反應,那麽多張臉都對她表示出了讚同,這叫他如何不怒。


    “你們知道個屁!”肖全盛再次開口,“誰告訴你牌子拿不回來了?嗯?”


    “哥哥,”他對肖全昌道,“是沈壁告訴你的嗎?他以為他是誰,司長嗎?他說的話你就信,你有沒來問過我,你怎麽不來問問我?”


    肖全昌依舊無言。肖老太太看不下去了,出聲斥道,“老四,不要胡鬧,坐下來。好好說話!”


    母親是肖全盛最尊敬的人,她的話他不能不聽,可眼下,肖全盛卻覺得自己別無選擇,坐下來隻能繼續丟臉,他再也不想丟臉了。


    鬼使神差的,一個謊話出現在他的腦海,肖全盛像捉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捉住了它,拖口就道,“媽,你不要聽他們胡說,我告訴你,那縱火的賊子,衙門裏早就有消息了,隻是有個混蛋想訛我的銀子,一直壓著消息不放罷了。”


    “哦?”老太太半信半疑,“他訛你多少銀子?”


    “五萬!”肖全盛想也不想道。


    “好,我就給你五萬!”老太太一拍桌子,“你把牌子拿回來,我讓老三老七給你磕頭認錯。”


    “不……需……要!”肖全盛一字一頓的道。“五萬兩銀子,我還有,我這就去找那個混蛋,我這就去把牌子拿回來。你們兩個,”他指指胞兄,又指指七姐,吼道,“等著給我磕頭吧!”


    言畢,肖全盛一拉凳子,大步出門。


    一家人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心中百感交集。肖全昌的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假若兄弟說的是實話,那拿回牌子指日可待,至於磕頭什麽的。他沒有放在心上。憂的是兄弟脾氣倔強,剛才若是謊話一通,以後想要求得母親的原諒,怕要吃盡苦頭。


    七姐則是悔恨參半。悔的是自己不該這麽沉不住氣,跳出來做了這不得好果吃的出頭鳥。恨的也還是自己不該這麽沉不住氣,不管肖全盛拿不拿的回牌子,兄妹倆的關係因為今天的爭吵肯定都要大受影響。


    她在家裏,是屬於最跳的人,見了什麽不滿意的都要說幾句。目的也無非是為了心情舒暢,亦或者為自己謀取盡可能大的利益,真要說破壞感情的事,她也不願做。


    跟六姐一家鬧出的大矛盾已經讓她很後悔了,現在又得罪了老三,她真不知自己怎麽了,為什麽對家人總是這麽刻薄呢?


    其實她今天,真的是好心啊。四哥做食鹽生意,一定是劃不來的,不如花個十萬二十萬,另起爐灶。假如肖全盛願意跟她合作胭脂香水的生意,隻要六姐肯,她也肯的,誰能想到,竟會鬧得這樣不痛快。


    一頓飯就此也失去了繼續吃下去的理由,眾兄弟紛紛告辭回去。肖遙走在最後一個,出了飯廳,他又回過身來,對老太太道,“媽媽,四哥的店不是被燒了嗎,拿我成年的那份銀子給他蓋個新店吧。我反正不做生意了,那錢留著也沒用。”


    飯廳裏,老太太閉著眼睛,不做反應,肖紫晨坐在她身邊,朝肖遙呶呶嘴,輕輕揮了揮手,肖遙知道這是讓他先回去的意思。點了點頭,掉頭走了。


    飯廳裏再次沉寂下來,老太太垂著眼,不說話,也不挪位子,外麵伺候著的丫鬟都聽到了剛才的爭吵,也不敢進來收拾。肖紫晨感覺到老太太其實並不很生氣,她百無聊賴,就又抓了一根羊排骨,慢慢地啃了起來。


    老太太聽到動靜,抬起眼看了看她,年輕的媳婦滿嘴是油,吃得頗為享受。老太太心頭一動,湧起一陣感悟,不管再怎麽不順心,日子總還是要過,飯也總還是要吃的,四兒子要鬧就先給他鬧去吧,她再怎麽為他擔心也是白搭。等他鬧夠了,還是要回來跪在她跟前認錯的。


    她現在再為他煩惱又如何呢,還不如像兒媳婦這樣閑情逸致的啃幾根骨頭來的舒暢。


    “今天的羊排很不錯嗎?”老太太問。


    “唔!”肖紫晨含含糊糊的應著,點了點頭,她把嘴裏的肉咽了,又道,“烤的真好吃,香極了,婆婆你也來一根吧。”


    “嘿嘿。”老太太笑笑,她年紀大了,幾乎不碰這種葷腥的大肉,但兒媳的吃相勾起了她久違的食欲,便也從盤裏撈了一根看起來不是很油膩的出來,咬了一塊幹香的嫩肉慢慢的嚼著,問,“阿紫,老四的事,你怎麽看?”


    肖紫晨想了想,反問道,“婆婆,你信四哥的話嗎?”


    老太太lou出詫異的表情,但她很快又釋然了,苦笑著問,“你去官府打聽過了?”


    肖紫晨笑笑,道,“我最近跟官府的人走的近,閑時也托人打聽了一下的。”


    “哎……”老太太發出了一聲歎息,“桂芳性子太急,老四今天被她逼慘了。”


    肖紫晨也覺得今天的結局太糟糕了些,小聲道,“我應該早些過來跟您說一聲的,可是我沒料到三哥會替四哥出頭,把事情捅了出來。本來我想,像四哥那麽好麵子的人,是絕不會在飯桌上把自己的事拿出來說的。”


    “這不怪你,我也沒有想到,”老太太拍拍肖紫晨的肩,“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不可能麵麵俱到。老四那個混賬,給他吃點苦頭也好。”


    “那您準備怎麽安排他呢?”肖紫晨問,“我問過了,他那個牌子要想拿回來,即使不要五十萬,四十萬也是要的。我的意思其實跟七姐的一樣,天底下賺錢的生意多著呢,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老四,他行嗎?”老太太微微歎息,“我的兒子,我再清楚不過,他享了二十年的清福,早就是家裏最懶的人了,重新創業,談何容易。不過麽……”她的臉上綻放出了一絲笑容,“這次倒是個磨礪他的好機會,他不是說五萬就能把牌子拿回來麽,嘿,我就裝著相信他的樣子,看他拿什麽回來給我看!”


    ……


    肖家的家會結束了,七位子弟的命運大相徑庭,除去老四肖全盛,遠在徽州的老五肖鬆與老幺肖遙之外,其餘各家,每家都得到了十萬兩的資助。


    老二肖度預備以這筆錢為基礎,自己再投點錢進去,在金陵附近的幾個郊縣再開幾家小的分號。老三肖全昌重建了自己的唐鋪,並且把一層的鋪子蓋成了二層的小樓,借個更上一層樓的佳意,希望自己往後的生意能一帆風順。


    六姐七姐兩家把資金合並了,拿出了八萬兩采購了屏風字畫古玩等物來裝飾新店,其餘的十二萬則暫時存了起來,與兩家人共同預備的十八萬兩銀子合並在一起,預備做下一筆生意的貨款。


    一次投入三十萬的生意,算的上這輛家人從商以來最大的一筆投資。萬一賠了,那可是要跳樓的慘事。不過這姐妹倆壓根就沒有往賠本的方麵考慮過一丁點,她們有足夠的信心,將來一定能賺大錢,信心的來源是肖紫晨,她真的被希爾家請去做古董鑒定了。


    希爾家是英吉利室的重要成員,西洋商業協會中最大的資本家,他們代表了英吉利商人的臉麵,也代表了英吉利貴族利益。


    跨越大洲的航海商務,每一次的往返,都會給本國帶來巨大的經濟刺激,東方的陶瓷,玉器,絲綢,茶葉等等奢侈品,是貴族階級的最愛。而從西洋傳至天朝的寶石,香料,等物,也風靡了天朝。


    在西洋傳至中土的商品中,有兩種女性的專用品,特別吸引肖家姐妹的注意。其一就是他們曾經經營過的香水,其二是她們不曾經營過的護膚品。


    所謂的護膚品,就是各類麵霜。天朝本地市場最流行的產品是胭脂,因為東方人皮膚細膩,所缺少的不過是紅潤的鮮豔的臉色。而西方人皮膚粗糙,他們的麵霜,多是針對改善膚質所準備。


    這些麵霜,對年輕的天朝女孩吸引力不大,但是對那些上了年紀的貴婦,則有巨大的引力。


    這些貴婦早已過了一生中最好的青春年華,全身的皮膚都開始鬆弛,皺紋開始在臉上彌漫,中醫講究內調,外用的養顏品不多。妙手仙宗的一幹混蛋kao著肖紫晨從現代社會帶來的麵膜配方開了女子會館,賺的盤滿缽滿,可見這塊市場蘊含的巨大商機。


    在一次與法蘭西商人的會晤中,七姐肖桂芳得知了西洋麵霜的存在。這種雖然治標不治本,卻能立竿見影起奇效的化妝品深深的吸引了七姐,作為一個即將老去的女人,她知道西洋麵霜能給自己帶來什麽。天朝人的貴婦不缺銀子,她們缺的是一個買回青春的機會。


    可惜的是,法蘭西商人隻帶來了很少量的麵霜作為禮物送給生意夥伴,無法進行大宗的生意。七姐本指望著下一次法蘭西商人回國再來時能給她帶來足夠多的貨品,可惜人家現在不想跟自己做生意了。


    在得知肖紫晨收到希爾家的請柬之後,七姐花了大價錢請人把希爾家所經營的產業全都調查了一遍,她驚喜的發現,希爾家在英吉利本土正是皇室成員最大的化妝品供應商。


    驚喜還不止一個,七姐還調查到,希爾家近期就會結束在天朝的訪問,返回英吉利。之所以要大宗的采買古董,就是在為歸航做準備。


    倘若肖紫晨能順利的替她跟希爾家搭上橋,給她一個能跟希爾家家主見麵洽談的機會,她就有可能說服老希爾與自己合作,讓她成為希爾家的化妝品代理,那樣的話,等下一次西洋艦隊返回天朝,就是她肖桂芳大發橫財的時候了。


    肖紫晨出門的時候,六姐七姐兩家人舉家歡送,預祝肖紫晨馬到成功。


    希爾家的這一場盛大的采購活動被安排在了友誼飯店舉行,當天下午從申時起,飯店便開始接待客人。


    去的早的客人先被安排到西餐廳入座,那裏提供免費西洋甜點,客人們可以一邊品嚐甜點,一邊與其他客人閑聊。這麽做,方便客人們先交流一下晚上的活動,並且可以認識一些新的朋友。


    一個時辰之後,希爾家代表西洋商業協會在餐廳招待了中西商人。這場晚宴辦得極其奢侈,所上的菜匯集了東西方的精華,無一不是精品大菜,據肖紫晨身邊一位對飲食頗有研究的商人介紹,今夜的菜,每一桌的價格不會低於千兩銀子。


    餐廳中一共開了三十張桌子,加起來就是六萬兩。肖紫晨聽得暗暗咋舌,這麽大筆的錢財,一頓飯就給吃了,這不是窮奢極侈是什麽。她的這個想法才剛冒出來,那商人又接了一句,“六萬兩,不過是菜錢,還沒算酒錢呢。但凡高級的宴席,大頭都是酒水,我估摸著,今夜這餐飯,少了二十萬兩,拿不下來。”


    吃到途中,老希爾帶著兒子克裏斯依著天朝人的方式逐桌敬酒,克裏斯的中文有了少許長進,肖紫晨聽到他操著奇怪的強調對隔壁桌的客人說,“粗茶淡飯,招待不周,還望見諒。”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學來的這麽句詞兒。


    那桌的客人聽了,似乎也都跟肖紫晨一樣,覺得這話怎麽聽怎麽別扭,但一個洋人能用中文說點謙虛的話,已經是難能可貴,顯示出了相當高的誠意,誰還能對他有更高的要求呢?


    短暫的錯愕之後,賓主舉杯同飲,一片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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