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來得早。才剛五月過半就已經悶熱得厲害。


    大清早的,肖岑坐在自家院子裏的涼亭裏,悠閑地品著一碗冰糖燉百合。百合是個好東西,能寧心安神,滋陰潤肺。


    前兩年肖岑常常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她丈夫肖鬆沒這毛病,卻很能打鼾。每每肖岑躺在幹瞪眼,聽著身邊轟轟轟如雷的鼾聲,心情就會格外的煩躁。


    她受不了這份折騰,就起來溜達,看看星,品品茶,吹吹風。一天兩天不要緊,常常這麽搞,終於病倒。


    當時的病症是受寒,可大夫覺得她的病不僅僅是著涼這麽簡單,她的精神也很有問題,便介紹了許多可以寧神的食物給她。


    百合便是其中一樣。這東西長得像花瓣,雪白雪白的,看著愛人。吃在嘴裏,綿綿軟軟。又細又糯,舒服極了。肖岑很快愛上了吃百合,甜點裏要放,炒菜時要放,燉湯也要放,幾乎每天都吃。


    下人裏有略通醫術的,告誡她這東西性寒,不能天天吃,她才不得不斷了,改為五天吃一次,要麽冰糖清燉,要麽加點銀耳蓮子,平時做宵夜或日常甜點,夏天時做早飯。


    日子一天天過去,,不知這百合是不是真有那麽好的療效,她失眠的毛病慢慢的開始有所好轉,到了今年,徹底的斷了根。


    肖岑心裏高興,覺得這一定是百合的功勞,她決定吃一輩子的百合,她再也不想過那種睡不著覺的日子了。


    吃完了早飯,肖岑在兩名侍女的陪伴下又悠閑地慢慢逛到山水院去,預備開始她今天的工作。


    山水院裏,此時正是一派繁忙景象。幾棟宿樓的外麵都搭起了高高的架子,架子上搭了板子,方便工人在架子上活動。


    離院子大門最近那棟小樓上。一個由六名工人組成的拆遷小組正在房頂上有條不紊的忙碌著,兩名工人將老瓦一片片的揭下,拋給架子上的另外兩個工人,架子上的工人接到瓦片後,在腳邊整齊的碼放好,一旦湊足十片,另一個工人便將這一摞瓦放入身邊的一個連接著滑索的木框中,通過滑索將木框放到樓下,在那裏,最後一個工人會將瓦片從木框中取出放到地上,完成了拆遷的最後一道工序。


    在房頂的另一頭,還有一個六人組成的工作小組,他們的工作於前麵那組的相反,是將嶄新的紅瓦在空出的房梁上重新碼好。兩組工人,一邊卸,一邊裝,配合的緊密無間。


    拆遷組的一個工人首先見到了肖岑的到來。他停下手上的工作,朝身邊的同伴們吆喝了幾聲,大夥兒聽到主人家來了,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夥計,拱手作揖。大聲的向肖岑問好。


    肖岑麵lou微笑,端莊的朝他們揮手點頭,算是還了禮,又問道,“哥幾個,今天幹的完嗎?”


    哪一個小組的組長大聲道,“五夫人,您就放心吧,莫說一天,半天就可以把瓦全都換好啦!”


    “好,好!”肖岑連說兩個好字,表達了對他們的誇獎,“幹完活了下午好好歇歇,晚飯時我讓人給你們送幾壇好酒!”


    “不用晚飯了,中飯就送來吧。”那組長一聽說有酒,喉嚨立刻就癢了起來,“咱們兄弟幾個加把勁,爭取幹完活兒再吃午飯,大家說,怎麽樣?”


    “那感情好!”幾名工人大笑著紛紛應和。


    肖岑也隨他們笑了一陣,道,“那我便讓他們中午便送來吧。不過,”她忽然話鋒一轉,口氣嚴肅了起來,“我可要把醜話先說在前頭,你們要是光顧著趕時間,不好好幹活,一旦出了問題,我也是要扣工錢的。”


    “您就放心吧!”組長拍著胸脯。信心滿滿地道,“包您十年不漏雨!”


    “好!”肖岑要的就是他這句承諾,“那我先過去了,你們好好幹!”


    幾名工人又齊齊拱手,“五夫人慢走,謝五夫人賜酒!”


    肖岑嗯了一聲,不再做其他回應,向前方的其他工地走去。


    最近半個月來,類似的一幕時有發生,肖岑每天來監工,詢問各處工作的進展,要是幹得好,她就打賞,有時候是酒,有時候是好菜,幹的尤其出色的,就賞帶工錢的半天假期。


    肖岑很享受這種生活,這些工人,少部分是外頭請來的,大部分是家裏的家丁,每一次問候,每一次打賞,肖岑都能從這些男人的眼中看到尊敬。看到愛戴,她非常喜歡這樣的眼神,這才是一家之主應有的待遇,這才是一家之主應有的權利。


    在朝天宮之行後,肖岑的心裏曾有過一種擔憂,基於某些不可言說的原因,她其實並不希望家裏人知道她懂得一些鑒賞的知識,那天之所以當中揭穿景德瓷店的老板,實在是被那黑廝氣昏了頭。


    幸好,肖紫晨並未察覺到任何的不妥,反而還因為這件事。與她更加的親近了。不僅常來找她聊天,還把重建山水院的任務交給她全權負責。


    想想看,這可是一樁總投入達到二十五萬兩銀子的大工程啊。不僅要把山水院中的幾棟小樓重新修葺一遍,還要將其中差不多九成的裝飾全部換新。


    隻要肖岑願意,她至少可以從這個工程中撈到兩萬兩的好處,心黑一點的話,三萬都有可能。不過她並不準備這麽做,隻是隨意的拿一點店家給的回扣,差不多也就萬把兩銀子吧。


    為了肖鬆能夠拿到徽州的那個築壩工程,他們夫妻倆把所有的積蓄都投入了進去,不僅如此,家裏能賣的,也都悄悄的賣了不少。有了這一萬兩,她就有了一點積蓄,這樣,她就不會總是莫名的心慌了。


    太陽漸漸地越升越高,氣溫越隨之升了上來。肖岑加快了檢閱工程的速度,終於在滴一滴汗水從額上流下之前,完成了所有的檢閱。雖然後背已經濕了,但關係不大,山水院的涼亭位置非常的好,隻要進去靜坐片刻,就會渾身舒泰。


    休息的時候,丫鬟端來了冰鎮梅子湯,這是今年第一批成熟的麗山梅子熬製的甜湯,價格不菲。換在往年,她是絕對舍不得這麽奢侈的,不過今時不同往日,莫說一兩碗梅子湯,就是一兩隻烤全羊,她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肖岑接過丫鬟遞來的甜湯,拿勺子抄起一口喝了,甜甜的,帶一點青澀的酸,美極了。“嗯,不錯!”她矜持的誇獎道。


    丫鬟咧嘴一笑,鞠躬致謝。“謝夫人誇獎。”說完左手把盛湯的托盤在腋下一夾,右手從胸口摸出一封帶著體溫的信來,小聲道,“老爺又給你來信了。”


    “哦!”肖岑眼睛一亮,神色也鄭重起來。他與肖鬆分局兩地,平日就隻能kao信件來維持聯係,她終日居家,時間大把,寫信寫的十分頻繁,可恨肖鬆那混蛋,卻一點都不自覺,等他一封信,常常要十天半月。


    這次收信時間,據上一次才不過七天,肖岑喜上眉梢,立刻把甜湯放下,揮退了丫鬟,展信閱覽。


    開篇依舊是老一套,是肖鬆對夫人的問候,還有各種思念。信的中段提到了工程的進展,說梅雨季節即將來臨,這是對治水工作的一項重大考驗,朝廷已經接受了治水負責人的建議,在肖鬆幹活的築壩河段的上遊,左右各挖掘了一條直接貫通到大壩下遊的臨時河道,協助排水,以防發生不測。


    信的末尾,肖鬆提了一個肖岑非常不願意看到的要求。肖鬆說,為了迎接梅雨,幾位築壩專家在一番研究之後,決定迅速的加快某些局部工程的進展,其中就包括了他的那份。


    加快工程進度,需要多請工人,還需購買許多額外的沙石,加上其他零零總總的費用,他大概有了八萬兩的資金缺口。


    放下信,肖岑才舒展沒多少天的眉頭又重新皺緊,而且,這一皺起,不知要何時才舒展得開了。


    去年在肖鬆接到築壩工程的時候,就跟家裏撒了一個彌天大謊。肖鬆謊稱自己有五十萬的資本,要家裏再資助他五十萬,湊足百萬,去幹這件流芳百世的大事業。


    為了確保家裏同意,他還用可以在紀念碑的醒目位置留名的香餌**了他的母親,後者成功上當,甚至還多付了幾十萬兩的投資給他。


    如此,肖鬆才成功湊夠了築壩所需的資金,開始了他的偉業。就目前的情況看,肖鬆的工程進展是很順利的,沒出任何意外。


    可沒出意外,不代表不會出啊,從前的錢夠了,不代表以後的錢也夠了啊。今天的這五萬兩,不就是一個大大的意外麽。


    肖岑長歎了一口氣,心頭湧上一股深深的後悔。她後悔自己為什麽這麽老實,放著好好的可以貪汙的機會不去貪,反而要做什麽肖紫晨的清廉的好助手。


    如果她在拿到銀子後第一時間就做好了貪他三四萬的準備,現在怎麽會愁成這樣!


    八萬,她到哪裏去尋這筆錢呢。山水院裏需要花的錢差不多都花了,工人請了,各類用具都買了,大部分都已錢貨兩清,小部分的付了定金,隻等適當的時候去提貨。


    當初肖紫晨給了她大概二十萬,現在手裏還有四萬,加上貪汙的一萬,也就五萬,還差三萬呢。


    不,不是三萬。肖岑晃了晃腦袋,把這個荒唐的想法掃出了腦海。她手頭的四萬是決不能動的,一動就會被發現,所以,她還差七萬。


    七萬不是一筆小數,找兄弟姐妹們借,恐怕他們有心也是無力。找肖老太太借,她沒那個膽子,即使有那個膽子,她也想不出合適的借口。她娘家雖然富庶,但也隻是相對於普通家庭而言,這條路也是走不通的。


    看來,她隻有一條路好走了。


    肖岑敲響了肖紫晨的院門,門沒鎖,隻虛掩著。肖岑推門而入,舉目四望,空曠的大院沒有一點有人活動的痕跡。這是很不尋常的,肖岑的心中浮起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在幹起了鑒定師的工作之後,肖紫晨在肖家的地位就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贗品案告破,朝天宮賭局大勝之後,這種提高達到了頂點。


    肖紫晨以起高超的外交手段,無與倫比的賺錢速度贏得了肖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敬服,她主母地位穩固,在家裏說一不二。自然,她落腳的院子也不能隻有一個丫鬟那麽寒顫了。


    老太太一口氣送了十個丫鬟過來,言明一個也不準退回去,肖紫晨也隻好欣然接受。


    夢澤小苑裏人口基數一下大增,加之肖紫晨的客人也不少,兩相一加,是夢澤小苑搖身一變,成了肖家最熱鬧的院落。


    肖岑來之前,還擔心肖紫晨有客自己會無功而返,從眼前的形式來看,客人是沒有了,可院裏本身的人怎麽也沒了呢?


    “有人嗎?有人嗎?”肖岑在院子裏一步一回頭的探索著,她心裏不想的預感越來越濃,已經到了令她有一種如芒刺在背的可怕感覺。


    “來了來了!”終於,在肖岑數聲呼喚之後,院落深處終於有了動靜。


    一個相貌普通,個子矮小的黑臉丫鬟從廚房裏跑了出來,見了肖岑,就是大大的一記鞠躬,“五夫人好!”


    肖岑沒有答話,她認識夢澤小苑裏所有的下人,可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丫頭。“你是誰?”她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回五夫人的話,”小丫鬟低著頭,帶著三分怯意,“我叫喜鵲,是前天才剛來的。”


    “哦。”肖岑點頭,“是阿紫把你買回來的?”


    “是!”聽到阿紫二字,丫鬟的口氣中透出了濃濃的感激,“是夫人救了我的命,又可憐我孤苦伶仃,把我撿回來了。”


    肖岑撲哧一笑,“別把自己說得那麽可憐。”她嗔道,“咦,你的頭怎麽了?”


    “回五夫人,是被從前的主子打的。”


    “可憐的孩子。”肖岑憐惜的撫了撫喜鵲的頭頂,口氣和善了許多,“你家主子哪裏去了,你知道嗎?還有這院子裏的其他人呢,都去哪兒了?”


    “回五夫人,”喜鵲回答道,“大夫人去了華亭,說是打點出洋的事去了。夫人不在,院裏的事一下少了許多,今早上,小桃姐領著大夥兒逛街去了,這院裏,就留了我一個。”


    “噝……”肖岑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在家也就罷了,怎麽會跑華亭那麽遠呢。她不甘心的又問,“你家主子有沒說,她要去多久?”


    “夫人說,短則半月,長則一月。”


    肖岑差點昏了過去,這是個多麽令人絕望的答案啊。肖鬆給她的信上說,半月之內,一定要拿到錢。肖紫晨出門的時間是短則半月,長則一月。


    雖然兩者都有半月這麽個相同的時間點,但肖岑知道,自己等不起,也賭不起。肖鬆的半月是極限,而肖紫晨的半月才剛開始,二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當夜肖岑失眠,次日再失眠,第三日,第四日,繼續失眠……


    在第五天,肖岑接到了肖鬆的下一封信,信的內容跟上一次的類似,不過催錢的口氣急切了許多。


    肖鬆問她是不是籌不到錢,實在不行的話,就請她的娘家人幫幫忙吧,前幾次他的生意告急,不也是她娘家人幫忙的麽。雖然說,這次的數目比以前大了不少,但是,他所從事的事業是穩賺不賠的,他願意付出年息六厘三的代價,來借這一筆錢。


    八萬的六厘三,就是五千零四十兩,去掉零頭五千兩,也不少了。肖岑咬了咬牙,吩咐下人準備好車子,她要出門找人去了。


    ……


    銅井鎮位於金陵南部,是非常接近徽州地界的一個鎮子。金陵富庶,而徽州相對就要窮困許多,銅井鎮雖然依舊屬於金陵,卻已沾上了不少的徽州氣。


    整個鎮子房屋密集,卻沒有一棟像樣的樓閣,商業街道就一條,又小又窄,其間隻開了兩三家賣日常用品及農具的鋪子,還有一家小客棧,不僅毫無熱鬧可言,甚至於,因為鎮上房屋大多老久失修,還呈現出了一種破敗蕭條的景象。


    沒有人能想到,這麽個破敗的小鎮,竟會是江南有名的摸金手,高升的老巢。高升家世代務農,不知哪一代起,幹起了摸金的勾當。世代種地變成了世代盜墓,日子也沒見得好多少。


    到了高升的爺爺那代,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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