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教習將答卷接過,見公子站在一旁沒有走的意思,想起剛才考試的那位小姑娘似乎長得玉雪可愛、聰慧機靈,再想想公子雖然足智多謀,說話做事能幹精練,卻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莫非他對這林小竹有意,所以才這麽特意為她改的規矩,又親自過來為她出頭?這麽一想,他便開始有些不痛快。為一個女人改變原則規矩,這是不智;對一個下人動情動心,這是不明。他的公子,何時做過如此不明不智之舉?


    心裏這麽想著,他率先把林小竹的答卷抽出來,展開細看。


    這麽一看,就算心裏對林小竹已有了些成見,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紙上的一手梅花小楷,漂亮飄逸,隻練了一個月書法的人,便能寫出如此漂亮的字,著實是天賦稟異;卷麵整潔幹淨,看上去極為舒服,不像其他答卷那般,寫了又改,塗得到處都是墨團;回答的內容也很詳盡,第五碟、第十一碟……條理分明,第一條後麵都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


    馬教習眯著老花的眼睛,將答卷舉得遠遠地,終於看清楚了上麵字。待把上麵寫著第五碟和第十一碟的內容看完,不由得“咦……”地一聲,猛然抬起頭來,兩眼晶亮地向候在一邊的林小竹看去。那倏然發亮的眼睛,隔著老遠都把林小竹嚇了一跳。


    “怎麽了?”俞教習等不及了,伸手從馬教習手上將答卷搶了過去,心裏好奇到了極點。剛才馬教習那一舉,他看到那答卷上竟然寫滿了字。全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樣,隨隨便便一嚐,然後再草草一答就完事。而且看馬教習這樣子,像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樣子。那小姑娘在答卷上寫了什麽,能讓老馬驚訝成這樣?


    “第五碟,鹹、香、甘、鮮,似由甜糟加鹽製成,有麻油和花椒的味道;第十一碟,鹹,有芥菜的味道。似是用芥菜加鹽醃製後所得……”俞教習越看越驚訝,抬起頭也如馬教習一般,直直地看向林小竹,像是要看清楚麵前這小姑娘是不是妖怪所變。隻簡簡單單地用筷子沾著嚐了一口,便能將其原料和製法說得差不離。這這……也太扯了吧?


    看到那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靜靜地站在那裏,睜著大眼睛期盼地向他們看來,他忍不住又看了下去。還不由自主高聲地念了出來:“第十三碟,鹹香、甘美,有一種桃葉的味道;第十七碟,如糯米一般滑順甘香……”


    “咳咳咳……”秦管事一聽不妙


    。趕緊在一旁狂咳,提醒俞教習:這是考試。一會兒還得用它們考別人,你這把標準答案先念了出來,算是怎麽一回事?


    “咳咳……”被這一提醒,俞教習終於醒悟過來了,趕緊想閉嘴,不想卻閉岔了氣,也狂咳起來——秦管事那是假咳,他卻變成了真咳。


    袁天野聽著俞教習念出來的內容,深深地看了林小竹一眼,目光如黑夜裏的一口深潭。讓人看不出他是什麽情緒。然後慢慢地轉身離去,坐到了他的那張椅子上——這張椅子,袁十早已將它從高台上挪了下來。放在了離這兒不遠的地方,看來他是準備一直坐在這裏看廚藝班的考試了。


    馬教習將答卷從俞教習手裏拿了過來。眯著眼睛又看了一遍,便不置可否地放到了一邊,拿起別人的答卷看起來。


    剛才驚訝過後,他覺得自己算是想明白了。公子本來就是一個極會吃的人,喜歡美食,對食物的要求極高,也因此對食物的製作頗有研究。他又整日呆在這山莊裏,如果他真喜歡這小姑娘,把自己喜歡吃的美食賞給她嚐嚐,再把這些食物的做法和配料跟她說一說,那不是很正常的嗎?反正買回來的這些男孩、女孩,就沒有一個是笨的。吃過的東西,還能不知道它的味道嗎?所以林小竹能準確地寫出這些味道,也就不足為奇了。


    “老馬,老馬……”俞教習看馬教習這樣,有些急了。這樣出色的答卷,這樣好的苗子,可不能因為她是個女孩子,個子瘦小,就進行冷處置呀。公子看似渾不在意,坐在那裏安靜看著別處,可剛才親自過來,又坐在這裏不肯離去,難道不是因為他在意這件事嗎?可見公子也看出那小姑娘適合學廚藝,才會這麽重視的。


    “我知道,我知道。總得把其他的答卷看完,再來宣布不是?”馬教習極為不爽地看了俞教習一眼,然後將另四份往他手裏一放:“我看完了,你趕緊看。”


    公子在那邊盯著,可不能馬虎。俞教習把那四份答卷細細看過,挑出了一份——這份答卷雖然塗得到處都是墨汁,但回答得倒還全麵準確,說明答卷人的味覺還是靈敏的——有一條敏銳的舌頭,能品嚐出菜的味道,才有可能成為一個好廚子。


    馬教習一看跟自己的選擇一樣,便開口宣布:“這一批,林小竹,楊羽,通過


    !”宣布完,他抬起眼睛,向林小竹看去。這小姑娘聽到宣布,是會麵露愧疚之色呢,還是得意而含情脈脈地望著公子?


    “啊,太好了!”周玉春和周二妮等人一聽林小竹通過了,驚喜地歡呼起來。林小竹能過,大家也有希望了。這說明這個班並不是非男生不可。


    通過是意料之中的,不通過那才讓人吃驚呢。林小竹聽這宣布,也隻微微一笑,臉上的神情極為坦然。她雖然作了弊,但當初在清溪鎮,可是真真切切地被老頭兒考了一遭的。她當時完全是憑著自己的味覺,把這些調料的味道嚐出來後,又用語言描述了出來。這答卷上所寫的,正是當時她所有的感受。她的舌頭和語言表述能力,便是老頭兒那種見識廣博的美食家,也由衷地誇讚過的。既如此。她有什麽可愧疚的呢?這位馬教習因偏見而故意刁難她,應該愧疚的是他,而不是她自己。


    從林小竹臉上隻看到坦坦蕩蕩、大大方方,眼神連瞥都沒往公子那邊瞥一下,馬教習的心裏犯了嘀咕——難道,自己猜錯了?她真是自己嚐出來的?待轉過臉看到坐在那邊的公子,正用他那雙漂亮如黑寶石一般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林小竹,馬教習又開始浮想聯翩——莫非,隻是公子對小姑娘有意。而小姑娘還懵懂不知?


    想了想,馬教習覺得以公子這態度,廚藝班無論如何是要招幾個女生的了,便朝袁天野走了過去,施了一禮道:“公子。老馬覺得,讓女孩子報考廚藝班,占了本應屬於男孩子的名額。似有不妥。不如廚藝班再增加三個名額,變成十五之數,您看如何?”


    “行,就這樣吧。”袁天野的樣子。倒像是無可無不可。


    考試繼續進行,有了袁天野的許諾和監督。馬教習倒沒有再特意為難其他女孩兒。而女孩兒們的感覺總要比男孩兒要精細一些,品嚐味道這一關,倒是占著些優勢,所以蘇小舒、周玉春、吳彩雲,還有一個叫黎秋雨的,都過了這一關。


    聽得俞教習把通過第一關的三十名名單又念了一遍,而吳平強和夏山的名字就在其中,林小竹倒是高興了一把。有機會能跟夏山在一起學廚藝,她還是很高興的。那個少年雖然沉默,卻是真正地關心她。誰也不嫌對自己好的人多不是?


    馬教習把名單念完。道:“接下來,進行第二項考試——顛勺。同樣是五人一組,在二十聲內。以顛勺水平好、數量多者為勝。”


    話聲一落,趙虎就把五口單柄鐵鍋拿了上來


    。一字擺開。李維柱則提了個木桶,木桶裏裝著沙子,將五口鍋一一都裝上大半鍋沙子,然後在馬教習的提示中,做了一個示範:單手拿起一口鍋,用力一拋,將鍋裏的沙子拋到空中,再用鍋接住,如此反複。他做得輕鬆自如,鍋裏的沙子一粒也沒掉到鍋外去。


    林小竹一看,心裏涼了半截。她終於知道為什麽袁天野說女孩兒學廚藝不適合,也知道了為什麽現代的廚師中,也是男的多,女的少了。沒有力氣,顛不起勺,炒菜的水平再高,又有什麽用?在清溪鎮,因為她長得瘦小,力氣也小,老頭兒並不要求她將鍋裏的菜顛起來進行翻炒。忙碌之餘,她也沒有去細想這個問題。


    哎,慢著,慢著……她腦子裏靈光一現,忽然想起這段時間袁天野的安排來。他先安排她打水衝沐室茅廁,後來又讓她將水缸裝滿,還兩缸、三缸的不斷加量,莫不是知道她將要麵對這樣的挑戰,所以提前讓她把臂力練好?


    想到這裏,她不由抬頭向袁天野看去,正對上他黑幽幽的眼眸,眼眸裏竟然有一絲擔憂,似是擔心她考不過。林小竹收回目光,在心裏撇了撇嘴:他如果真願意讓她學廚藝,不過是發一句話的事,難道馬教習還能違反他的命令?他用得著擔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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