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遠看著走在前麵錦袍玉帶、玉樹臨風的表兄,本應風流倜儻拿著扇子的手,此時卻提了兩個陶甕,那個樣子,怎麽看都覺得有些滑稽。再說,在這冰天雪地裏,便是直接把手露在外麵都嫌冷,現在還要提著兩隻裝滿了雪的冰冷的甕子,這手指不凍僵才怪。心裏便老大的不願意幹這個活。


    林小竹看他不情願的樣子,便道:“唐公子,剩下這兩個甕,小竹來挑吧。”說完向袁十使了一個眼色。


    現在林小竹已經完全認清了自己的處境,再也不會為階級間的不平等而憤憤不平了,那隻會氣著自己。在其位,謀其政。既然袁天野把她帶出山來,讓她吃飽穿暖,再讓她學廚藝,她便覺得有義務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在這等級森嚴的古代,要求兩個公子有紳士風度,拋開自己的身份幫下人們做奴仆的活兒,那是不可能的事。袁天野能提甕子,她已經很意外了,也很感動。但不可能要求唐寧遠也一樣。


    袁十看自家公子都提了甕,應該是不想讓林小竹累著的意思,他哪裏還敢讓林小竹挑擔子?道:“要不,我把雪甕挑回去,然後再上山去收集鬆雪吧。”


    “算了算了,你們趕緊去采集。一會兒我們還要用那水來泡茶呢。”唐寧遠卻又急著用雪水泡茶,伸手拿起甕子,就快步朝前去追趕袁天野。


    林小竹跟袁十對視一眼,一聳肩,也趕緊追了上去。


    然而那兩人長手長腿的,哪裏追得上?待她遠遠在跟在後麵回到袁天野的院子。隻見那兩人早把自己收拾妥當坐下來喝茶了。


    一見她進了屋,唐寧遠便急急地道:“趕緊把鳥掏出來,別把它悶壞了。”又差使他那有心疾的小廝唐威去把門窗關緊了,讓他找一隻鳥籠來。林小竹把一直輕輕捂著的手從披風裏拿出來,遞到唐寧遠麵前,小心翼翼地打開手掌,讓那隻早已被熱氣捂醒的鳥從她的指縫間伸出頭來。


    “唔,黑不溜秋的,不好看。”唐寧遠嘟噥著。待唐威在袁天野的指點下把鳥籠找來,林小竹將鳥放入鳥籠裏。他終於看清了這鳥的模樣,瞪了林小竹一眼:“你這丫頭,怎麽捉回一隻烏鴉?晦氣!趕緊把它扔出去。”


    “唐公子,天地萬物,眾生平等


    。您怎麽能因為它是烏鴉就讓它凍死?”林小竹不平了。“這天地間哪怕是一隻螞蟻,一隻小蟲,都有它生存的權利。”


    唐寧遠冷笑一聲:“真是婦人之仁。照你這麽說。如果這野地裏有一隻狼,咱們也應該把它救回來,讓它養好了好把咱們吃了?你要是不知道東廓先生的故事,我來講給你聽。”


    這時代還有東廓先生的故事?林小竹微怔了一下。便反駁道:“狼會吃人,而烏鴉對咱們的人身安全卻構不成威脅。再說。就算狼會吃人,也照樣有生存的權利和必要。打個比方,有一個靠畜牧業為生的地方,因為狼經常吃牛羊,人們便組織起來,齊心協力把狼全都給捕殺了。最後你猜,這個地方會怎樣?”


    本來坐在一旁含笑聽他們爭論的袁天野,聽到這裏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林小竹這樣問,那一定有什麽玄機。但唐寧遠一下想不出,也不甘認輸。隻得很不屑地睨了林小竹一眼,強辨道:“怎麽樣?從此牛羊成群,人們過上了富裕的生活了唄。”


    “錯!從此兔子再也沒有了天敵。瘋狂繁殖,最後把草全啃光了。於是牛羊都餓死了,人們也沒有了生活的來源,隻得從別的地方再引進了狼,才能得生存下去。”


    “這事你從哪裏聽來的?”袁天野猛地站起來,眼睛緊緊地盯著林小竹,仿佛一眨眼她就不見了似的。


    林小竹被他嚇了一跳。袁天野從來是從容鎮定、不動聲色的,何時見過他這麽激動?趕緊解釋道:“我聽我爺爺說的。”


    “你爺爺?”袁天野皺著眉頭,眼睛仍然盯著林小竹,似乎要把她的心透視一個洞,好看清楚她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當時離開夏山村,他就派袁九去查過;後來感覺林小竹根本不像深山裏出來的孩子,他又派了袁五去調查。林小竹去世的爺爺,就是一個貨販子,仗著一手好功夫,跟一個堂兄出山來,販些首飾衣料、針頭線腦的東西,再回山去走村竄巷的把東西賣給山裏人。後來林小竹的父親長大了,成了家,便子承父業,接過了父親的擔子,做了這麽一個小販。然而卻在一次回山途中,遇狼喪了命。而林小竹的母親聽了噩耗,動了胎氣,卻又正逢難產,生下林小竹也咽了氣。


    雖說林小竹的爺爺經常出山,是山裏人中見過世麵的。但要說他識文斷字,有大智慧,袁天野卻又不信——如果那樣,他可能早就在山外安家了,不可能還回到深山裏去生活,還讓自己的獨子走自己的老路,丟了性命


    。


    那麽,林小竹種種跟別人迥然不同的智慧與手段,又是從哪裏學來的?他就不相信,一字不識,一書不看,隻在山溝溝裏跟那些粗鄙者交往,林小竹就能有這樣堪比滿腹學問者的氣質與見識。


    別人都說他袁天野是天才,可他知道,如果不是父親請各種名師去教導他,他也不過是比別人多一點小聰明而已。可林小竹,沒學過、沒看過、沒聽過的東西,卻一看就會,一聽就懂,觸類旁通,舉一反三,未免也太聰明一些,就好像她本身就懂得這些東西似的。難道,這天下真有生而知之者?


    林小竹看袁天野那樣子,像是起了疑心。隻得一口咬定是爺爺教的。反正他去世了,死無對證:“對呀,就是我爺爺。他在年輕的時候雖然是個貨販子,卻自小聰明。出山時也曾跟人學過字,看過書,懂得各種各樣的知識。我所懂的一切,都是爺爺教我的。他憐我是沒爹沒娘的孩子,教導我格外用心。”一邊還大打親情牌,說這話的時候,眨巴眨巴大眼睛,不一會兒,眼眶都紅了,一滴晶瑩的眼淚奪眶而出。


    袁天野有些訕然,不敢再追問,低聲道:“你爺爺知道你過得好,一定會很高興的。”


    唐寧遠最看不得女孩子掉眼淚。一見林小竹這眼淚,便受不了了:“好了,別哭了。大不了,本公子讓你養這隻烏鴉好了。”


    剛才說這話題時被岔開了,這會兒見唐寧遠還說人家是烏鴉,林小竹顧不得臉上還掛著眼淚,一瞪眼道:“誰說它是烏鴉,那是八哥!”


    “好好好,你說八哥就八哥,便是九哥也可以。”唐寧遠見了眼淚,絲毫沒有原則性,“一會兒你家十哥也收雪回來了。”


    “真是八哥。這還是隻雛鳥,估計是從鳥窩裏掉下來的。養大了,還會說人話呢。”林小竹見不得他敷衍的樣子,抹幹眼淚,伸手進籠裏,扯開鳥的兩翼,“你看看它這翅膀下麵,是不是有兩條白色的,就像八字似的?”


    唐寧遠伸頭到鳥籠下麵一看:“哎,果然有啊。不過,它真會說人話嗎?”


    “會。我以前聽說過這種鳥。”袁天野道。說完看著林小竹:“這天氣太冷,以後你不用提水了。不過,這養鳥的活兒,就由你負責了


    。每日早、中、晚,都由你喂它吃東西,然後教它說話。”


    “呃,不是吧?”林小竹苦了臉,“讓袁十大哥隨便喂喂就行了嘛。我每天要學這學那,一天跑三趟,不方便啊。”雖然她感覺訓鳥很有意思,但接下來馬上就上灶學炒菜了,她希望能多把時間放在學習上。再說,她也不想整天看到袁天野。這家夥雖然長得賞心悅目,但看多了也會審美疲勞的。哪時他閑著沒事給她下個套,沒準她就被裝進去了。還是離他遠點好了!


    “這事就這麽定了。”袁天野一擺手。


    唐寧遠被林小竹那兩滴眼淚弄得現在還心裏憫然呢,這會兒抱不平道:“我說表哥,以前提水還罷了,那是為她好。可這會兒你可是叫這丫頭額外做事,沒打賞可不行啊。”


    袁天野見林小竹一聽錢字,兩眼倏然一亮,抬起眼向他看來,沒來由地感覺胸悶悶,一挑眉道:“不過是喂個鳥,就要錢,我養這樣斤斤計較的屬下做什麽?林小竹,你說,是不是要打賞,你才願意幹這個活?”


    “不是不是,怎麽會呢?”林小竹暗底裏腹誹,嘴上還得連聲否認。這家夥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問什麽問,這不是欺負她不敢反抗麽?不過,她果然不敢反抗。


    臭袁天野!


    事不關已,那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唐寧遠也不好再說什麽,嘟噥一聲:“小器!”便對侍立一旁的唐威擺手道,“趕緊烤肉,本公子餓了。”


    “東西都準備好了。”唐威道,“按表公子的吩咐,都擺在暖閣裏。”


    “走吧,吃東西去。”唐寧遠朝林小竹一眨眼睛,轉身率先出了門。


    林小竹卻恪守自己的本份,抬眼瞥了袁天野一眼,靜立在一旁等著他先走。


    (謝謝這段時間土炎打賞的香囊,身未動心~~、法苑珠林、fuyu219、時光凝眸、chieh-ching、寧寧71、啦哩球球、曉葉笙香打賞的平安符,謝謝六月青衣、天地萬物之逆旅、書友080526100310786、bxmshd、河畔春曉、執此一心、柳毅傳書-edri、。oo悠草汀靈o。、迤儷悠悠、土炎、fuyu219、冷藏箱的粉紅票!謝謝大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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