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街上的時候,她就知道,蕭辰昊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她扭過臉,剛好蕭辰昊也扭過臉看她,四目相對,蕭辰昊的雙眸幽深,看不出在想些什麽,隻讓人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


    能不熟悉嗎?這張臉,她已經看了將近一年。


    不知為何,知道有蕭辰昊在的時候,心裏總覺得有一絲莫名的安心,像是隻要他在,什麽都會迎刃而解。


    她忽然緩緩地移開了目光,望向那片遙遠明亮的街市,夜風刮過臉上,有些凜冽,“再美好景色,也因有人欣賞而美,可是人為何卻偏偏要破壞這份安靜祥和的美景,自取滅亡呢?”


    “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貪欲,想要成為天下霸主,想要所有人都臣服於自己,所以不停地征戰,殺人,生靈塗炭,哀鴻遍野,其實人,雖然自詡高貴,但和那些為了爭奪地盤食物的動物又有什麽區別呢?”蕭辰昊也移開了目光,他一向不喜歡參與朝堂之事,也不喜歡爭名逐利,更沒有什麽野心,隻想一輩子做他的清閑王爺,吃穿不愁,這樣就夠了。


    畢竟,他已經身為王爺了,再往上,就是皇帝。


    他對皇位從來不感興趣,一個人得到的越多,也就失去的越多,其實值不值得,隻是個人看法罷了,就像很多人覺得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付出多少都值得,他隻是覺得不值得罷了。


    暮天悠笑了笑,不可置否,因為蕭辰昊說得沒錯,她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呢?可是她倒覺得,人正是因為有了*,才有向上,奮鬥的動力,才會不斷地進取,這個世界才能不斷地向前發展。


    “既然王爺知道會生靈塗炭,為何要破壞眼前這片美景,就讓它這樣持續著,不好嗎?”


    蕭辰昊聞言,雙手攏在了袖底,負手而立,笑著搖了搖頭,“可是有些東西不能退讓,比如社稷,比如國家,比如傳承多年的家天下皇位世襲製,這些是底線,不能退讓。”


    “那王爺打算如何做呢?”


    “你可知,腳下的這座樓閣是什麽地方?”蕭辰昊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話鋒一轉,扯開了話題,不等暮天悠回答,他就接著說,“這幽月台是一百五十年前,也就是隆慶帝年間所建,那時,滄衡國力繁盛,四海升平,沒有一國可與之爭雄,萬國紛紛來朝拜,這幽月台,就是為了幽禁各附屬國送來的質子而建的,這是世事無常,後來許多小國都被兼並,如今周邊的幾個國家屈指可數,這幽月台也就漸漸失去了它的作用,淪落至此。”


    質子。隻有那些不受寵的皇子才會被送來異國他鄉顛沛流離,受盡折磨吧。平民也好,皇室貴族也好,其實沒有哪個人活在這世上是順心順意的,更多的時候,都是身不由己。


    “而這幽月台幽禁的最後一個質子,便是十幾年前已經亡國的青要國送來的質子。”提起青要國,蕭辰昊不禁看向了暮天悠,卻見她一臉無動於衷。


    十幾年前,他和暮天悠都不過是未知世事的孩童,所以無法理解那場戰役的慘烈,更無法想象滿城屍首,血流成河的慘狀。


    自那一戰之後,周邊小國紛紛聞風喪膽,個個爭先恐後地來滄衡進貢朝拜,俯首稱臣,這十幾年間,滄衡得以邊界平靜,繁榮昌盛,暮開君算得上是第一大功臣。


    暮天悠忽然想起了什麽,眸中有一絲詫異的神色劃過。


    望著腳下那繁複交雜的街道,在黑暗中肅立的建築群,她心底有一個想法,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求證。


    “你能帶我下去嗎?”


    有些冰冷的聲音飄入耳畔,蕭辰昊愣了一下,卻見暮天悠所指的,乃是從這頂樓下去,他不禁笑了,“你就這麽相信我?”


    “就算有個三長兩短,也有你陪著,不虧。”其實暮天悠一直想不通,為什麽蕭辰昊一個王爺,竟然會武,王爺不該從小在宮裏養尊處優長大嗎?


    嘴角的笑意更深,蕭辰昊不語,一把摟了她的腰,將她攬進自己懷中,然後抱著她,縱身從頂樓躍下。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暮天悠能清楚地感覺到大地的召喚,好在,有蕭辰昊摟著她,倒不至於直線下墜。蕭辰昊的頭發輕輕在她的脖頸間拂動,輕輕的,還有些癢癢的,她竟覺得心神有絲蕩漾。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兩人便已落地,暮天悠從他懷裏掙脫,抬頭望了望麵前的樓閣,由衷地讚道,“不錯不錯,待哪天晚上睡不著,再讓你帶我飛吧。”


    蕭辰昊啞然失笑,不知道該回她什麽好,隻能有些吃驚地看著她身手敏捷地爬上了牆頭。


    唔,雖然不會輕功,但是她這爬牆速度也還可以。


    “謝謝你。”暮天悠蹲在牆頭,忽然回過頭來,迎上了他的眸子,聲音中含了一絲笑意,裹著夜風,來到他的耳際。


    蕭辰昊一愣,看到她晶瑩的瞳仁裏,倒映著頭頂的天幕。


    這似乎,是暮天悠第一次對他說謝謝,可是她為什麽要謝他呢?但是他看得出來,這是她由心而發的感謝。


    謝謝你喜歡我,謝謝你陪著我,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縱容我……


    其實她想說的謝謝很多,這一刻,她知道,自己是愛著蕭辰昊的。


    深深地看了蕭辰昊一眼,她頭也不回地躍下了牆頭,消失在了蕭辰昊的視線中。


    她現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蘭花確認。


    回到府上的時候,王管家正在等她,見她回來了,不禁迎上去道,“大人您去哪裏了,晚飯都準備好了,就等著您回來吃呢。”


    暮天悠卻並沒有回他的話,而是直接踏進了大門口,問了一句,“飛雪呢?”


    “在西苑吧。”


    他話音剛落,就見暮天悠已經向一陣風一般朝西苑奔去了。


    此時此刻,蘭花正在房間裏,幫暮天悠擦拭著她隨身攜帶的匕首,這匕首做工精致,乃是暮天悠在將軍府裏無意之中發現的,然後便一直帶在身上,以備防身之用。


    門忽然一下子被推開了,她不禁抬頭望去,隻見暮天悠冷著一張臉走了進來。


    “師姐,你去哪裏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剛說幾句話,就發現暮天悠的臉色有些不對,徑直走到了她的麵前,眸中罩了一層寒霜。


    “你說,白長安的到底是什麽人?”聲音冰冷,語氣中毫無感情,完全不像是平常的暮天悠。


    “什麽什麽人?”蘭花見此,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


    “你不是說他是你哥哥麽?”


    “是啊,他是我哥哥……”


    “那你為什麽要叫他少爺?!”


    “我……我叫、叫習慣了……”蘭花頭埋得更低了,有些支支吾吾道。


    還不肯告訴她實話!


    暮天悠的臉上顯出一絲慍怒之色,她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欺騙她!


    她伸出冰涼的手指,捏上了蘭花的下巴,抬起蘭花的臉,逼著蘭花正視自己的目光,然後一字一句問道,“他根本不是你哥哥對吧!你和師傅在騙我!”


    “師、師姐……少爺……不,他真是我哥哥……”蘭花看到暮天悠臉上顯出了一絲怒意,不禁更加心虛,漲紅了臉,想要逃開暮天悠那鋒利的眸光。


    “送去他國的質子,皆是皇子,既然白長安曾經當過質子,那麽就說明,他的出身尊貴,而我記得你說過,你爹是青要國的侯爺,若白長安真是你哥哥,那麽一個侯爺的兒子,怎麽可能有資格被選為質子,送來滄衡?!”剛才在幽月台上,蕭辰昊說起十幾年前的往事,她忽然心中一動。


    從冷天清那般重視白長安,把他的命看得比什麽都重要那時開始,她先是有一絲不服氣,認為冷天清重男輕女,但後來仔細想想冷天清對待白長安的態度,似乎並沒有那麽簡單。


    冷天清為何那般抵觸白長安和蕭雨薇在一起,為何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白長安追回來,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師兄,不僅僅是因為白長安要幫忙完成複國重任。


    其實,倒不如說,是他要幫白長安完成複國重任。


    “他是青要唯一幸存的皇子對吧。”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是暮天悠心中已經能肯定了。


    蘭花為何叫他少爺,卻從來不叫他哥哥,蘭花為什麽在得知白長安摔下懸崖的時候情緒崩潰哭著說他不能死,冷天清為什麽得知白長安生死未卜時大發雷霆,問她活著幹什麽,甚至出手傷了她。


    這一切,並不都是無緣無故的,而是因為,白長安的命,的確很重要。


    國破家亡,皇室貴族一同在宮中*,無一幸免,這是暮天悠從一開始聽到有關於青要國的事時,大家都這麽異口同聲的說法。


    而關於這個說法的事實就是,白長安是唯一幸存的皇族成員。


    否則,冷天清這般處心積慮想要複國,即使絲毫看不到前途,卻從來沒有想過放棄是為了什麽,是因為白長安還活著,所以他還有希望。


    暮天悠覺得很生氣。


    她從來到這個世界,遇到了很多人,但是那些人都如曇花一現,在她的生命中匆匆而過,哪怕是她所謂的血親暮開君,暮楚歌,暮江楓,暮夕倫,她與這些人沒有長期的相處,所以也沒有太多的感情,無論愛恨,都不深刻,所以她隻是覺得他們該有屬於自己的結局。


    鳥盡弓藏,離開京城對暮開君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自生自滅,暮江楓背叛自己的家人,她雖沒下得了手去殺他,也是念在他是暮家的血脈,而她,其實隻算是一個外人,沒必要那般義憤填膺,誓死要為暮家報仇。


    死有餘辜,和顧源一同共赴黃泉,對暮楚歌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結果,就算她活著,真的嫁給了顧源,以後的日子也不見得會過得開心,因為顧源並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當然,她真正該死的原因,是她心術不正,活著隻會禍害別人,所以還不如早點解決了。


    暮夕倫,是整個暮府中,暮天悠唯一覺得同情而且可憐他的人,他身患殘疾,心智不全,這本不是他的錯,他卻因此遭受了太多委屈以及不該遭受的東西,所以她還想找到暮夕倫,哪怕是知道他死了,她也想要一個確切的消息。


    可是冷天清和蘭花,她是真的把他們當做了可以信任的親人,雖無血緣關係,但是認識這麽久了,也隻有他們倆還一直在她身邊。


    她費盡心機把他們從牢裏救出來,替他們擺脫了朝廷欽犯的身份,給了他們一個光明正大的正常人的身份,明知道他們會成為自己的把柄,卻還是把他們放在自己的身邊。


    她以為自己這般真心地對待他們,他們也會真心對待自己的。


    可是……


    自己到底還被瞞了多少事,暮天悠不敢想。


    她忽然覺得有些心涼,手有些無力,鬆開了蘭花的下頜,狠狠垂下。


    “師姐……”蘭花見她有些受傷的樣子,眼中泛起了淚光,“我也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


    “是師傅吩咐你不能說出去對吧。”想起冷天清那張清瘦的臉,暮天悠忽然覺得心底發涼,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其實她那最可親的師傅,才是心機最為深沉的人。


    她已經不知道冷天清所說的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師傅也不是要故意瞞你的,”蘭花有些小心翼翼地去拉了她的手,眸光中浮上一絲乞求,“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就知道這件事關係重大,少爺他、他的命真的很重要,師傅不想告訴你,也是為了保護他……”


    “所以我是一個外人是嗎?!”暮天悠忽然狠狠甩開了她的手,怒吼了一聲,“你們!當初逼我拜師的是你們,現在騙我的還是你們!你們根本就把我當成一個不能相信的外人,卻還逼著我幫你們做事!你們不覺得很無恥嗎?!還是你們根本沒有良心,覺得我很好騙,所以把我耍的團團轉!”


    “師姐……”蘭花早已淚流滿麵,看著暮天悠憤怒的樣子,她心裏也覺得十分難過,隻是還沒等她說出一句話,就見暮天悠已經扭身往門外走去了,她連忙上去拽住了暮天悠,驚呼一聲,“師姐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找冷天清問個清楚,既然我是外人,為何還要騙著我幫你們!”


    “師姐不要!”蘭花驚呼一聲,以暮天悠現在怒氣衝衝的要去找冷天清算賬的樣子,兩個人見了麵肯定會吵起來,師傅的身體好不容易好了些,若是再被氣得怒火攻心,一口氣沒緩過來,很可能就一命嗚呼了。


    “不要?!”暮天悠像是聽到了什麽極好笑的話,臉上浮現出一絲嘲諷,“我現在就可以把你們送進大牢,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吧……不要怪師傅……”蘭花見攔不住她,忽然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牢牢抱住了她的雙腿,一邊哭著一邊哀求道,“師傅他、他真的太苦了,你不能這樣對他。”


    他苦。


    活在這個世界上,誰又不苦呢?


    難道她暮天悠不苦嗎?


    可是又有誰體諒過她?又有誰領過她的情?


    就連天天跟著她,圍在她身邊轉的蘭花,在這種關頭,也隻是一味地護著冷天清。


    上次冷天清出手傷她,蘭花護著他,替他說情。


    現在真相大白,她要去找冷天清問個清楚,蘭花還是護著冷天清。


    誰又想過護著她呢?又有誰問過她一句,暮天悠,你累不累,苦不苦,你想不想停下來休息一下。


    而她這麽掏心掏肺地替別人賣命,又是為了什麽呢?她不敢想象,冷天清到底對她說了多少假話,騙了她多少事情。


    她忽然輕輕歎了一口氣。


    彎腰,扶起早已哭成淚人的蘭花,語氣也不再像剛才那般強硬衝動,“你別哭了,起來吧。”


    “師姐,你原諒師傅吧……”


    “你先回房吧,我想一個人靜靜。”暮天悠揮揮手,示意她出去,她雖還想說些什麽,但是看暮天悠的表情,也不敢再多說什麽,便退了下去。


    暮天悠窩在椅子裏,望著案上那火苗緩緩躍動的蠟燭,燃燒著自己,變成了一滴滴蠟油,滴落在燭台上。


    心裏最堅固的那一絲信任也已然崩塌。


    蕭辰昊騙她,現在連冷天清也是騙她的。


    他們不過都是為了自己的目的,一直在欺騙她。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蕭辰昊的臉,以及這些日子以來,他對自己關心的話語,深情款款的神情,以及他不離不棄地陪伴。


    心中忽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


    她想見蕭辰昊。


    幾乎是瞬間起身,她打開了房門,屋外的冷風爭先恐後地湧進房裏,她裹緊了衣衫,頭也不回地出了府門,義無反顧地直奔昊王府。


    沒錯,她很想見蕭辰昊。她很清楚此時此刻自己心裏的想法。


    來到昊王府門前,府門緊閉,她毅然地上前敲門,讓人通報了之後,便站在門口等候。


    月亮躲在了厚重的雲層後,隻是隱隱散發著淡淡的光芒,漆黑的天幕上滿是雲層,幾乎遮住了整片天空,望不到頭,也散不開。


    蕭辰昊沒想到暮天悠會這麽晚來找他,因此,趕到門口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時,他忍不住眼前一亮。


    暮天悠忽然一頭衝進了他的懷裏,緊緊抱住了他。


    他身體一僵,站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暮天悠竟然會這麽主動抱他。


    “我睡不著,你能帶我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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