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鄰縣擔任縣委組織部部長的同學親自帶車過來了,把他們接到縣城裏一家豪華酒樓吃飯。他們約上了在縣城工作的部分中小學同學和老師,簡單一算,也有十來個。


    見到這些老同學,秦方遠想起了馬華,他給馬華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在老家。


    馬華說:“可惜啊,我現在人在香港呢,我們企業正在推動借殼上市,搞這個事情太煩瑣了——你在老家待幾天啊?”


    秦方遠說:“看到那麽多老同學很感慨,他們都很關心你啊。借殼上市?你們走得還真快。我們公司還沒走到上市那一步呢。不錯啊,你可是我們這撥同學中第一個上市公司的老總啊!”


    “說起來慚愧,我現在很後悔當年不好好讀書,沒有上大學,書到用時方恨少啊!知識不夠用,很痛苦!”馬華在電話中說得很真誠。


    這些話,零零散散地也被在座的一些經營企業的同學聽見了。


    “是啊,如果像你那樣留洋多好啊!哦,對了,你怎麽就回國了?不適應美國啊?美國多好啊!”一個當小學老師的同學在秦方遠放下電話後問他。


    “機會選擇吧,我個人感覺還是中國的機會比較多。”


    “那怎麽縣城有錢的人都急著把孩子送到國外去,美國啊,加拿大啊,澳大利亞啊,高中還沒畢業呢,就送出去了。”


    “也許送出去開闊視野吧。這種情況我一直以為隻大城市裏有,沒想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也存在。”秦方遠比較納悶。


    “我們隔壁村的,在昆明做鞋的生意,掙了不少錢,兩個孩子連高考都沒有參加就都送出去了。當年他是個啥呀,螞蟻都不敢碰,結果在外麵鼓搗得有錢了,連說話聲音都變響亮了。”


    於岩在一旁聽,秦方遠的同學操著家鄉土話,她聽不懂,一會兒看著秦方遠,一會兒看著他的同學們。


    一個在省城工作的同學也趕過來了,開著單位的公車,奧迪a6。這位小學同學姓陳,武漢大學畢業,在武漢做外貿,也是經常出國,算是見過世麵的。


    他開著秦方遠的玩笑:“你這留洋生,怎麽穿的好像舊t恤啊?這什麽牌子啊?還什麽牌子都沒貼,你竟然也穿地攤貨?!”


    看著他驚訝的樣子,於岩很好奇,就問秦方遠,秦方遠用英如實地翻譯給於岩聽。


    於岩就樂了,這是j.crew,在美國屬於中上等,這還是奧巴馬總統就職典禮上第一夫人穿的品牌。那天,第一夫人米歇爾戴了一雙綠色的j.crew手套,兩個女兒一個穿藍色大衣,一個穿粉紅大衣,全部來自j.crew。


    “奧巴馬就職那年的感恩節和聖誕購物季,我出去溜達,在洛克菲勒中心被j.crew店裏湧動的人流嚇了一跳,居然跟買白菜似的搶購並不便宜的j.crew,哪裏像是經濟危機。紐約上州的奧特萊斯中心,兩個店門口排的隊最長:一個是打到三折的gi(古馳),另一個則是撞了大運的j.crew。”秦方遠看似輕描淡寫的一番話,卻情不自禁地透著一股優越感。


    “啊?是嗎?”他們都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手感還真不錯,“可是怎麽沒有商標啊?”


    於岩說:“這個品牌就是不貼商標的,也是以略顯陳舊為特色。”


    “那得多少錢?”


    “30美元,我是趁打折的時候在紐約梅西百貨買的。”秦方遠回答。


    “哎呀,你也買打折貨?誰不知道啊,你在美國投資銀行工作,銀行啊,還是美國的,那得掙多少錢?!還買打折貨!你說說,除了我們小學同學馬華憑著老爸開了工廠,還有誰比方遠掙錢多?”


    “你們俗不俗啊!”還是做組織部部長的同學把這個話題打斷了,“整天錢錢錢的,還講不講些品位?”


    一直在一旁翻手機短信的當地環保局的同學出來幫腔:“難得老同學聚在一塊,還是談些別的吧。”


    做組織部部長的同學畢業於武漢的一所高校,英語還不錯,他當著秦方遠的麵,跟於岩說了很多秦方遠小時候的糗事,調皮搗蛋,組織同學聲東擊西偷西瓜之類,聽得於岩笑得花枝亂顫。


    秦方遠衝著同學說:“別毀我形象啊!”


    中小學同學雖然沒有大學同學聚會頻繁,但是在兩小無猜的年齡同窗就讀,那種親昵的感情是其他任何階段的感情都無法替代的。


    擔任組織部部長的同學也是當地一號新聞人物,本科畢業參加工作,七八年間從一個鄉鎮幹事迅猛攀升到縣委常委,被稱為火箭速度,甚至有媒體調查他的背景,是否為**或有錢家族。同學笑說:“調查來調查去,調查出來我小時候是個放牛的,至今家裏還種個一畝三分地,地地道道的農民出身啊!這些媒體,唉,無言啊!”


    於岩接過話說:“在美國,記者幹的是扒糞的活兒,尼克鬆水門事件啊,克林頓和萊溫斯基性醜聞啊,還有麥道夫金融詐騙啊,都是媒體揭露出來的,這是正常社會生活的一部分。”


    “這不是在中國嗎?我們還真有些不適應,是吧,方遠?”


    這時秦方遠正和幾個人聊征地開發的事。在座的有幾位在政府係統裏做事,其中有一位在秦方遠的那個鎮上做副鎮長,他倒幹脆利落:“大量占用土地,推平後招商引資,是當前政府工作的一項重點。說句心裏話,其實我也不想這麽幹,能招到什麽樣的商家?我們心裏沒底,倒是一些化工、水泥等汙染企業跑過來要投資。就在我們隔壁鎮,一家化學製藥上市公司征用了一大片地,要建設一個大生產基地,誰能保證沒有汙染?但這些不是我們說了算,有上級,還有上級的上級,官大一級壓死人,通過行政手段而不是市場手段招商引資,我們一線政府也是沒辦法。讓他們治汙?他們都不願意掏這個錢,就是買了治汙設備也不運行,說是提高了成本不劃算。政府也沒有辦法,全國都是這個樣子,隻好眼不見為淨,隻管建設,治汙就交給下一屆政府,如此就形成了惡性循環。再說句良心話,農民對地也都沒感情了。我們去征地,農民都很高興,拉著我們說,什麽時候把我們的地也給征了吧,反正地荒著,也沒啥可種的,政府征用了還可以補償一筆錢。如果在我老家,我是不樂意被征用的。今天是同學聚會,話說到哪兒就到哪兒了,權當酒後胡言亂語。”


    秦方遠問組織部部長同學:“怎麽看這個問題?”


    組織部部長同學很尷尬,訕笑著說:“不談國事,不談國事,這麽多老師和同學聚會談點兒開心的。要不是你這位留洋生回來了,我們還真難得聚集在一起呢。”


    這頓飯局,本來是師生敘舊、老同學久別重逢的一場輕鬆快樂的飯局,最後卻變得沉悶起來。


    秦方遠連夜買了機票回北京。張家紅在電話中問他什麽時候回京,公司已經確定了融資慶功宴會的日子,所有高管必須到場,否則會議就開不成了。


    回到北京,下了飛機,出租車司機老趙早就等在那裏了。從飛機上往下看,霓虹燈光彩奪目,整個城市在燈火輝煌的夜晚像一座童話中的城堡。回城的路上,他們看著眼前一輛輛寶馬、奧迪、賓利、勞斯萊斯交織如流,高速路兩邊的路燈快速地後移。早晨還在貧瘠的鄉村,晚上已在奢華得如夢如幻的都市,這種時空切換,讓他們感覺自己仿佛從一個舊時代走向另一個新時代,感受著兩極分化般的心靈震撼!


    於岩說:“原來是從書本上,現在是從生活中,我強烈感受著當年美國東西部的巨大差異。”


    於岩同時也發現,在這次跟從秦方遠回老家奔喪的過程中,了解到了更多的情況,她對秦方遠的感情也加深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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