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運來給秦方遠打電話的時候,秦方遠出差回京的飛機剛剛停穩:“你剛才在飛機上嗎?我打了兩次關機,第三次打才接通。”


    “我從武漢回京,飛機剛停穩,正排隊下飛機呢。”


    “你直接打的到金融街威斯汀酒店吧,我在大堂咖啡廳靠窗的位置等你。”


    秦方遠有些日子沒有跟郝運來聯係了。不久前的深圳焦點傳媒收購事件以來,這些日子過得確實憋屈,聽到郝運來的邀約,心情立即好了起來。


    他打的趕到金融街威斯汀酒店,找到了郝運來,與他在一起的還有兩個中年人。


    “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財經信息網的總編郭來貴郭總,我多年的哥們兒;這位是鄭紅旗鄭總,我們投資業的前輩。這就是秦方遠,我在普林斯頓大學的師弟,他在銘記傳媒公司做首席戰略官,負責收購業務。”


    秦方遠比較訝異,那次從方莊湘菜館出來後就很少聯係了,郝運來也是天天飛來飛去,忙得不得了,因此不是特別緊急的事情,秦方遠是不會輕易打擾的,沒想到他卻對自己了如指掌。資本圈還真是小啊!


    “這麽帥的小夥子!”郭總上來就是這麽一句,“真是青年才俊啊!”


    這些話秦方遠已經聽多了,任何事情聽多了就見怪不怪了,所謂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他謙虛一下:“郭總過獎了。”


    鄭總則微閉著眼,聽到介紹他時半睜了一下眼,算是打過招呼了。


    郝運來問他最近在忙什麽,秦方遠就簡單地講了一下深圳收購的事情,講了不適應官場規則的苦衷。


    “你這算什麽?這解放區的天就是權貴資本的天。投你們公司的老嚴,他前不久在亞布力企業家論壇上言辭激烈:目前國內90%的pe靠套利,最典型的是用**拉項目,靠特權獲得項目和資源。這是中國發展中的必經之路,你有本事你就拉唄。”郝運來自己也是在服務於權貴資本,所以有此說法。


    秦方遠點頭說是。他有個本科同學的爺爺是正部級,這位同學在一家美元基金時,就利用他爺爺的老關係搞定了三個項目,提前拿到了傭金,剛剛去了一家外匯交易銀行,歐洲的,做了駐華首席代表。


    郝運來說:“我也是剛從海南的一個項目上回來,我差點兒就回不來了。”


    “怎麽了?出事了?”


    “不是我出事了,是我要投資的事兒差點兒出事兒了,到手的鴨子差點兒飛了。唉,一言難盡!”郝運來也有歎氣的時候,這讓秦方遠愈加覺得奇怪。


    “你們投資人不是特別有背景嗎?不也是高幹嗎,怎麽也會有搞不定的?”秦方遠直接問。


    “咳,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我們投資人的老爸沒有那人的老爸硬唄,雖然都屬於中南海,官也分大小。這個拚爹的年代!”


    這時郭總打斷了郝運來的話:“郝總,別說得這麽直白,這是**話題,大庭廣眾的。”


    郝運來脖子一梗:“怕啥?我們花了半年時間調查考察好的項目,什麽都談好了,他就半途殺出來,差點兒讓我黃了。”


    秦方遠已經逐漸融入這個社會,他更關注細節。


    郝運來說:“這個項目是上創業板,創業板剛開的時候試圖衝關,結果過會前一夜撤下來了,是證監會強行撤下的,對外公開的理由是主營業務盈利能力存疑,獲得的政府補貼過多。這是一家農產品深加工項目,具體哪一家我就不說了,反正這個行業裏,這家企業不說在世界也起碼在亞洲地區掌握這類產品的定價權。去年,淨利潤每股接近3元,這是什麽概念?這是造錢機器啊!我通過當地的同學結識了這家企業的董事長,花了半年時間溝通才同意我們進入,再次啟動股改,準備報會。


    “沒想到這個人半途殺出來,竟然要求把我們趕走,獨家投資。這怎麽可以?!我們投資人去了解,x,人家父母都在海裏,人家官大一級,那也不能這麽欺負人啊!我們投資人通過關係聯係上那人,談好平分,總算搞定了。這過程,簡直驚心動魄!”


    秦方遠說:“記得上學的時候老師怎麽教我們投資的嗎?他把vc解釋成visioncapital,要的是眼光;把pe解釋成priceearning,看的是市盈率。現在這些技術手段和專業知識淪落為一個工具,通過這個工具選擇好一個項目後,就是看誰的權力更大了。誰的權力大,掌控資源的能力更強,就是誰的囊中之物。”


    一直懶洋洋靠在鬆軟的沙發上閉目養神的鄭總,這時猛地睜開雙眼,靠近秦方遠,微微低下頭,從近視眼鏡上方射出犀利的目光,接過郝運來的話說:“他們憑什麽就輕易獲得財富?簡直是不勞而獲!”說話時,他順勢抓起玻璃水杯敲了一下桌子,聲音脆響,把本來比較安靜幽暗的咖啡區驚動了,服務小姐、服務生以及坐在一旁的顧客都停下來,投過來詫異的目光。


    郝運來向他們擺擺手:“沒啥事兒,我們在聊天,聊得太激動了,驚動大家了,不好意思。”然後他用手做了個往下壓的手勢,就是讓鄭總說話小聲點兒。


    鄭總不管不顧,繼續說:“現在是權貴資本當道,在澳大利亞墨爾本、悉尼甚至堪培拉,你們去看看,豪宅都誰買的?黃皮膚黑頭發的人,清一色的中國人!他們是誰?婦女兒童、年輕的姑娘、尚未成年的小孩子,還有一些胖保鏢,他們怎麽會有那麽多錢?當然不是他們自己的,而是背後那個人的,背後那個人的錢又是從哪裏來的?很少有企業家,真正的企業家知道每一分錢都是不容易掙的,他們不會輕易拿那麽多錢到國外購置那麽多房產。這樣的人有,但不是主流;商人移民潮也有,但也不是主流,別聽媒體成天吹,真正移民的是那個特殊群體的家眷。”


    鄭總所說的特殊群體,他們幾個人心知肚明。雖然秦方遠回國不久,但他也不是生活在真空裏,即使在美國眾多的唐人街,這個特殊群體的家眷也無處不在,甚至成為老移民們茶餘飯後的熱點談資。


    郝運來打斷他的話,對秦方遠說:“我簡要介紹一下,鄭總是澳大利亞華裔,在國內做投行很多年了,是我們的前輩。”


    秦方遠聽後,立即表現出欽佩的樣子。


    鄭總立即用手製止:“秦總,你別見外,你是郝總的師弟,那也算是我的朋友了,我說話也就不客套了。什麽前輩不前輩的,鄧小平就說,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多麽務實的理論!在投資界,也是不管什麽前輩不前輩,投了好項目掙了大錢才是好投資人。說句話你別不愛聽,在中國,別聽那麽多什麽投資理論,也甭管什麽華爾街規則,這裏最大的規則就是沒有什麽規則,能搶到好項目就是規則,你郝師兄給你講的這些案例就是中國當下的規則。這些東西,不是特別好的關係肯定不會講,這也看出來你們的關係不一般。說實話,從你一進來,我就覺得你很單純。在中國,這遲早是要吃虧的。”


    秦方遠雖然不同意一些觀點,但瞧他說話的神情,起碼很真誠,他也報以真誠的回笑。


    鄭總言猶未盡:“你痛恨權貴也好,鄙視奴才也好,批判體製也好,在中國這樣一個政府主導的經濟體裏麵,政府資源就是最重要的商業成功因素之一。商業智慧在這裏不再是純粹的商業智慧,而是飽含政治**的商業智慧。你可以保持清高和氣節,前提是你有不賺中國這份錢的魄力。你能嗎?還不是趕緊研究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去了?”


    紅酒喝得大家暈乎乎的,也許是侃得比較開心,一瓶紅酒見底後,郭總提議去附近一家川菜館吃飯。那家老板上過清華大學emba,據說在北京有三家連鎖店了,一家在金融街,一家在亞運村,一家在cbd,都是富人區。


    上了車,郭總說話大膽起來,他說:“谘詢一下兩位一個專業問題:最近我有這樣一個機會,一家可能今年要上市的創業板公司,他們的一位高管想出讓手頭的股份提前套現,但已經完成股改了,直接進去不可能了,你們認為代持和股權質押哪個方式更好?”


    郝運來說:“這兩個方式都不妥。代持是沒有法律效力的,一般是要上市披露的。如果私下代持的話,就是不告訴監管部門,上市後一旦市值超過持股人的心理預期,比如每股10元的投入,上市後漲到每股100元,這種**力不是一般人能抗拒的,他肯定要撕毀協議。除非你們的關係非常好,如果是一般關係,基本上沒有希望,最多隻是把當初的股本給你,或者稍微溢價。股權質押也需要披露,上市之前肯定會讓你們解除質押;如果不到登記機構去登記備案,這類質押也屬於無效合同。”


    “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郭總有些不舍。


    “我看基本上沒有,除非對方用房產抵押。”


    “他有什麽房產?農村出來的,中學化。如果條件好,他也不著急上市前套現。”


    “如果是這個情況,我更覺得這個人抵抗不了上市後的**了。”


    “我覺得嘛,也可以操作,如果這個人屆時不兌現,那就白道黑道一齊來,讓他承擔不履約的代價,用江湖的方式進入就用江湖的方式解決。”秦方遠插嘴道。


    與秦方遠同坐在後座的郝運來轉頭看著他:“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也學會中國式思考了,入鄉隨俗得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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