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大家都以為,在審計局找出問題之後,一切總算是進入了尾聲,因為連梁辰自己都已經承認了,所以不管怎麽講,巴克萊那邊都要承擔主要責任了。


    但這件事並沒有這麽簡單。


    因為這並不是最好的結果,最好的結果是什麽呢?最好的結果應該是審計局搞錯了,查明並不是那樣,或是查明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小問題,而金源鈷業的估值並沒有過高。


    可現在查出來礦有了問題,即說明估值確實高了,而且不是高了一點點,所以即使不是景菡的錯,也不算是個好的結果。


    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沒有那兩個礦的話,後麵所謂業務的拓展計劃都會受到質疑,公司無法證明自己在本就在走下坡路的有色金屬業裏的優勢地位,僅憑著那一點技術含量也是很難有說服力的。


    所以這隻停牌了有一個月多的股票,在查明了原因之後恐怕免不了要退市,而退市就意味著,瑞銀和巴克萊投進去的錢已經收不回來了,損失嚴重。


    這個責任究竟要誰付已經不是主要問題了,損失已經造成,誰背鍋能把那些錢背回來呢?


    景菡的狀況也不好過,她原本就是剛調回總部不久,才剛單獨做項目就遇上這種事情,恐怕接下來即使不被辭退,在公司裏的日子也不太好過了。


    但好歹免去了法律責任,總歸沒有落到最糟的地步。


    阮慕這幾天一直在安慰她,說大不了再跳槽去別的公司,這又不是你的錯。她自己也知這種安慰無關痛癢,但瑞銀也不是那麽一個美好的溫床,凡是總要看開一些。


    景菡聽到那些話隻好苦笑,有苦她也不會說出來,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她也不想一直反複跟阮慕抱怨提起。


    但糟心的事情卻不止一件,一個周六的下午,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阮慕從外麵回到家,剛又接到個電話喊她出門,她答應了,卻突然聽到有人敲門,她便掛掉了電話,也沒換掉衣服便去開門了,竟是一身運動衣的景菡站在門口。


    “怎麽了,寶貝?”


    阮慕挑挑眉,走上前摸了摸景菡細瘦的胳膊,動作十分熟稔,“你不是陪客戶去打高爾夫去了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低頭看看表,“阿,糟糕,但是我得趕緊出門了,我跟客戶也約好了,時間不多了。”


    阮慕把話說完才注意到景菡的臉色,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怎麽了,”她上前摟住景菡的腰,“又出什麽事情了嗎?”


    景菡麵色還是不太好看,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出了點事。”


    阮慕皺起眉,“怎麽了,你的客戶失約了?還是跟你使臉色了?”


    景菡卻搖搖頭,眉心皺得很深,“我爸來倫敦了。”


    阮慕神色一僵,“什麽時候?”她一聽心就沉了下去,這本就不是什麽好事,偏偏還在最近這種煩心事不斷的時候,真是屋逢連陰偏漏雨。


    景菡她父親這個人,阮慕聽景菡幾次說起過,她父親是完完全全的控製狂,不知是不是跟他個人的經曆有關,他一向特別專橫,認為應當把周圍所有不安分的因素都掌握在自己手裏,凡是不聽他的話的人都是在跟他作對。


    阮慕一直覺得,景菡這種隱忍的性格跟他那樣的教育不無關係。


    想到這層,原本不理解的,關於為什麽景菡這樣一個獨身主義,回國後卻一路妥協到準備相親結婚,也是可以理解了。


    但阮慕心裏卻特別費解,都有這樣一個女兒了,她父親到底還想要什麽呢,不好好愛著她由著她,非要把她掌控在自己手裏,她看著景菡都覺得心疼。


    “現在已經來了?”


    景菡緩緩點頭,“是……”她聲音有點低,顯然是心情很差,“我不知道他要在倫敦多長時間,他來之前沒給我說,好像是工作上的事,現在已經到了,說明天晚上叫我去吃個飯。”


    阮慕忙抱抱她,“別心煩了,沒事,他反正也不會待太久,”她一邊思考著安慰景菡,突然又想起了什麽,稍稍放開些,“你最近工作上的事情應該沒給他講過吧,他知道嗎?”


    景菡搖搖頭,“我沒講過,但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這事鬧得這麽大,知道了也說不定。”她額頭神經隱隱在跳,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


    阮慕想說些什麽,但總覺得景菡的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景菡壓低聲音叫了她一聲,“阮慕……”景菡緩緩抬起眼看著自己,“你這幾天先不要去我家了,”


    阮慕先是一怔,而後皺起眉,“……”一開始並沒有回話。


    景菡卻繼續說道,“我怕他心血來潮會過來,如果他過來的話,碰到你會不太好,我不太想讓他看到你,我們這幾天先裝作不認識吧。”


    這話聽起來哪裏讓人別扭,阮慕眉頭皺得更深了,她的手慢慢向下垂,不再去摩挲景菡的腰了,“……”


    “我一會兒回家先把你放在我家的東西給你拿回來,我怕他會看到,”景菡最後說道。


    阮慕直勾勾地盯著她看,心裏不知閃過了什麽念頭,半開玩笑地說了句,“噢,我還以為你會把我介紹給他們呢。”


    景菡看了她一眼,低聲回答道,“目前沒有這個必要,我覺得。”她停了一下,皺起眉,補充了幾個字,“對不起,最近煩心事已經夠多了,我真的不想再自找麻煩。”


    阮慕不答話,隻是直直地看著她。


    過了好一陣,阮慕才貌似按捺下了情緒,“沒關係,”她笑了笑,打了個圓場,“那你先回去去休息吧,我要出門了。”


    ……


    那天晚上,景菡還是在阮慕家裏睡的,但她顯然反複都睡不下,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動靜不大不小。


    而阮慕背對著她,從背後看起來呼吸平穩,但阮慕卻也遲遲沒有入睡,眼睛睜著,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眉頭一直皺著。


    忽然,阮慕感覺到手心一熱,“……”熟悉的觸感亦從背後傳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景菡似是翻過身從後麵抱住了她,繼而握住了她的手。


    ……


    阮慕不由地在心裏歎了口氣。


    那個抱著她的人一句話都沒有說,阮慕心裏明白,景菡這難得的親密舉動是源於什麽,大抵是承受不住太多壓力了,又覺得下午的舉動對自己有點冷漠,心有愧疚,她感受得到,心裏自然有些發熱,可因為一些事,她也沒有什麽情緒轉身安撫景菡。


    從今天下午景菡說希望她們保持一點距離開始,阮慕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她們兩個人,究竟想要走到哪一步呢?


    阮慕這輩子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她當然知道同*往的時候總會遇到一些困阻,但她以前從來沒有在乎過,因為沒有一任女友能挨到討論兩個人的未來的時候。


    跟蘇苑在一起的時候,蘇苑偶爾也會提到幾句,但每回看到她興趣缺缺的樣子,也都不再問了,而阮慕也果不其然地趕在思考這個問題之前,就已經因為膩了提出了分手。


    而跟景菡這段關係也是同樣,其實從好不容易追到手,關係逐漸穩定了之後,阮慕也從來沒有擔憂過未來、以後的事,她根本就不是那種會想未來的事情的人,隻是覺得談戀愛就是談戀愛,在一起最重要的也就是每天的陪伴,其他的事她從來不會去想。


    原來兩個人交往,還存在家庭之間的牽絆和難題——阮慕第一次切實意識到了這一點。


    她突然感覺到有些麻煩,而這種麻煩的情緒如此熟悉,在過去那20多年裏曾經多次出現過——這是自己又要開始煩心病的前兆。


    可是現下的這種情緒又不同於以往,它來的更為反複,阮慕莫名湧出一種羞恥感,好像對於她來說,這種感到麻煩的情緒時不應該出現的。


    她不由地深深皺起眉頭,低眸看著環在自己腰身上熟悉的手臂,可是她喜歡景菡啊,她分明很清楚這一點,那是從未有過的喜歡,她根本無法想象自己將來沒有景菡的生活……


    紛亂的情緒交雜在眉間,阮慕忽然感覺到有些鬱躁,她探出手,想要先觸碰那微涼的手臂,所以該再向前一步嗎?她腦袋裏冒出這麽一個奇怪的念頭,動作一下又止住了。


    再向前一步?


    別這樣,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們倆現在在哪兒,自己究竟想要她們走到哪一步……阮慕把手生生又放下了。


    這一夜,阮慕完全沒怎麽睡好,她隱隱約約感覺到,這不是簡簡單單地一頓飯而已,接下來的事情對於她們倆的影響將是出乎意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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