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 穆安之派人去捉查涉案的朱家下人吳興, 查抄李胥吏家與劉大郎的外宅。


    結果, 捉查吳興與查抄李胥吏家都很順利, 倒是劉大郎外宅已人去屋空,侍衛隻抄回一封放在香閨愛巢的一封信,暗紋壓花的嬌粉色信箋還帶著一絲淡淡的若有似無的幽香, 打開來是一封短信:


    郎君愛慕妾身, 乃慕妾青春之貌。妾身愛慕郎君,一意與郎君白首相攜。郎君隻以外宅安置,非妾久遠之道。今得一人, 願以妾為妻主, 妾感此真心, 願隨同往。


    今妾離去, 郎君以往所置,不取一物。


    自此相別, 千山萬水,不複相見。


    穆安之嘟囔一句,“直接說跟別的男人跑了就是,弄這些無用廢話。”把這花箋遞給二人看。


    杜長史心有戚戚, 同樣想法,華長史哭笑不得, 花樓中的女子總要弄出些噱頭來的。


    在李胥吏家倒是尋得李胥吏藏起來的朱景遺囑。穆安之是在外書房召見的華杜二人,即便今晚取得如此巨大成效,他的思緒都沒有半點因喜悅而產生疏漏, 穆安之依舊嚴謹至極,“今天晚了,明一早著人去這家花月樓,查一查這妓女。”


    華杜二人齊聲應是,穆安之露出一個笑容,“今晚大有進展,明天傳喚朱家人過堂,看他們有什麽要說的吧。”


    天色已晚,穆安之直接讓他二人在王府歇了。


    穆安之回房時,頭頂星光滿天,窗上長簾映出個低頭讀書的細瘦身影,是李玉華無疑。往日這時李玉華應是已經睡下,此時仍未睡,顯然是在等他。


    這種感覺像是歸家的人望見廊下懸掛的一盞暖燈,所有的孤寂與旅途的勞累都會在那一刻被熨平撫慰。穆安之覺著心裏如同淌過一道暖流,真的是有太久太久,沒有人在這樣的深夜等過他了。


    第二天清晨,段主事親自帶兵去花月樓調查那妓女之事。


    鄭郎中聽杜長史講昨夜審訊過程,亦是拍手稱快。這樁計謀是由華長史提出,但要完成是大家同心同力的結果,昨夜地牢中的牢頭守衛都是鄭郎中安排的人。隻是鄭郎中住在外城,又因事情安排在傍晚,再加上昨天是去三皇子府吃安宅酒的日子,鄭郎中不方便參與,便先回家了。


    可心裏也記掛案情進展是否順利。


    唐墨更是聽的嘖嘖稱奇,鄭郎中立刻提審吳興,當天下午,穆安之召朱家人再次過堂。


    第一件事就是驗證朱景遺書真假。


    這張遺書上隻有一句話,我死後,女朱閱繼承全部家業。下麵印著朱景的朱砂指印。


    朱閱朱晚在見到這張遺書時,眼圈都不禁微微泛紅。與此同時,朱順山朱成鬆父子的臉色則十分難看。朱順水則是望向長兄朱順山的臉色,朱順義則說,“既是大哥的意思,這家業理應是阿閱繼承。我沒有意見。”


    朱順山咬牙道,“二弟真是糊塗,怎能將家財交予外人。殿下,我朝律法明文規定,在室女隻能得家財一半,這是律例條款,怎能因一個糊塗人的手書便做更改?”


    “那按你這麽說,你要是死了,想把家產留給長子,寫下遺書。而後其他子女拿著死後諸子均分的律法打官司,你那遺書也就狗屁不是了。”穆安之道,“沒有遺書留下,自當以律法為準繩。有遺書留下,自然以遺書為準。倒是李胥吏勾結劉大郎之事,如何牽扯到貴府家下人,還得你們給我個明白了!”


    朱成鬆府上下人吳興就是勾結李胥利引劉大郎去青樓被妓女柳花月所迷,最後偷來劉司吏有鑰匙,偷取朱景遺書後,偷換梁君子手書之人。


    朱成鬆之妻陸氏的奶公吳興被帶到堂上之後,朱順水的臉色都變了,不可置信的望著兄長侄子!朱順義更是道,“阿山哥,阿景哥待咱們不薄啊,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


    朱順山咬牙,“我對此事,一無所知。”


    朱成鬆的臉亦如同一塊鐵板,沒有任何神色變化,朱成鬆道,“我亦一無所知。”


    吳興卻是痛哭流涕,“一切都是大爺的交待,我按大爺的吩咐行事。”


    朱成鬆當天入獄。


    不過,朱成鬆沒再招出旁的人來。


    朱閱在當天就要求繼承其父朱景的全部遺產,尤其是朱景在朱家糧鋪一成五的份子。因為,朱家真正的戰爭已然到來。


    這是一場震驚帝都商界的豪戰。


    在沒有經手朱家官司之前,穆安之都不知道朱景隻占朱家糧鋪一成五的份子,這簡直不可思議,在穆安之理所當然的認知中,朱家糧鋪應該是朱景占五成以上的比例才對。


    顯然,朱家的形勢比想像中的更加錯綜複雜。


    西北軍糧一半的糧草供應,這遠不是朱家一家糧鋪能吞下的生意,哪怕朱家糧鋪規模再大,它仍需要強有力的合作夥伴。


    朱景此人顯然具備遠勝先祖的卓絕眼光,在當年北疆之戰時,他有支援戰事之功。實際上,當年支援北疆戰事的絕不止朱家一家糧商。就是在那場浩大的北疆之戰,成就朱景在商界的赫赫之名。


    朱景在商界有一句名言:永遠不要去吃獨食。


    在朱家生意迅速的擴張中,朱景或收購或聯合或整合了諸多大小糧商,這使得朱家在西北糧草的生意上獨戰魁首,同時,也意味著,他的生意吸納合夥人的同時,稀釋了手裏的商業份額。


    不過,朱景依舊握有糧鋪中最大的份子。


    朱家糧鋪最重要的兩家合夥人,一個也是晉中糧商,譚家。另一個是陝西糧商,潘家。


    這兩家,亦是威名赫赫的大糧商。


    譚潘朱三家,互有姻親。


    但顯然,朱家長房與譚潘兩家並非直接姻親。


    而譚潘兩家各自的人脈鋪陳,如今看來,並不比朱家遜色。


    譚家握有糧鋪一成二的份子,潘家的份子要更多些,與略遜朱景,有一成四。


    即便迅速繼承朱景遺產的朱閱,在糧鋪的份額上已經不具備優勢。朱景握著一成五的份額可以掌控整個糧鋪生意,朱閱則不能。


    她不具備朱景的威望,亦沒有朱景在商場多年的經驗。


    朱閱私下同穆安之說了這些內情,穆安之方同意她在案情未結遺囑已清楚的情形下,先一步繼承家業。不過,穆安之仍是說一句,“你這一成五的份子,怕是沒什麽大用。”


    朱閱道,“殿下怎麽忘了,我小叔與我爹是一輩,我爹手裏有一成五的份子,我小叔手裏自然也有一成五,長房占三成,足夠了!”


    昨日王府安宅酒,今天一早,李玉華就進宮去了。


    陸皇後與太子妃都在,李玉華順帶問候了陸皇後的身體安好,畢竟陸皇後打著鳳體不爽的名義沒去參加三皇子府的安宅酒。陸皇後笑,“我都好。聽說你們府裏昨天很熱鬧。”


    李玉華道,“主要是皇祖母、父皇親臨,宗室們去的就多,親戚們都捧場。”


    “難為你年紀輕輕,能操持這樣大的宴會,可見能幹。”陸皇後笑著稱讚李玉華。李玉華連忙謙虛道,“全都賴大家夥幫忙,我比太子妃、二嫂還差的遠。”


    陸皇後剝了個桔子奉給藍太後,順嘴道,“昨天陛下駕臨鳳儀宮,倒是說起一事,讓我問問老三媳婦。昨兒那麽熱鬧的宴會,又是你們開府後第一次宴飲,如何沒請你娘家人過去一起熱鬧熱鬧。陛見沒見著親家,有些遺憾哪。”


    李玉華剛捏了個蜜餞,聽到陸皇後問及此事,李玉華指尖用力,頓時將蜜餞掐成兩段,她道,“原是要請的,可我生氣了,就沒請。”


    “皇祖母也知道,我自幼和我娘長在老家,今年要不是祖母打發人去接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親爹還在世。父母的事,我不好多說。性情不合,和離也正常。可自打我跟三哥成親,我就在天祈寺給我娘設了靈位,每月都會打發人去祭奠。據我所知,許家從未去過。”李玉華冷冷一哂,“我這可是親娘。既有生恩又有養恩,說待我千般好,眼裏沒我娘,那也是不好。我早憋著一口氣哪。”


    陸皇後臉色微沉,繼而道,“你與你母親自然親近,可也該體諒你父親,夫妻與血親是不一樣的,夫妻和離,便再無相關了。”


    “可我在許家時,許太太拉著我的手,口口聲聲叫我娘李姐姐,又說我娘以往待她很好。怎麽也不見她去天祈寺見一見我娘這位許姐姐呢?可見那些話不實在。”李玉華唇角噙笑,目光譏誚,“不過是哄我的鬼話。”


    “你要心存這樣的誤會,也不怪與娘家這樣疏離。”陸皇後淡淡的說一句。


    “是不是誤會,日久見人心便知曉了。”李玉華分毫不讓的頂了一句。


    陸皇後臉色很不好,“你約是對我妹妹不滿,可本宮說句公道話,追本溯源,我妹妹本就是繼母,對待繼女,輕不是重不是,自然難討你喜歡。可說到底,你自來帝都,她沒有半點虧待你,你出閣嫁人也都是她操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繼母不虧待繼女,這是做人起碼的德行,而不是應該被稱頌的美德。至於我出嫁的嫁妝,誰坐著許太太的位置,誰就得操持,那既不是功勞也不是苦勞,那是責任,那是義務。令妹嫁給我爹之前,就知道我爹有嫡長女吧?原就是嫁來做繼母的,給繼女操持親事就勞苦功高了?那何必要嫁人做繼母,去做平頭正臉的原配多好。”


    或者,此時此刻,陸皇後才明白,她為自己招來了一個何其可怕的對手。李玉華有著嚴謹的思維,縝密的邏輯,口齒伶俐,狡猾如狐,更重要的是,她對許家沒有半點情分可言,更不會親近陸家。當她以受盡虧待的許家嫡長女的身份回擊時,許家沒有還手之力。


    藍太後很快平息陸皇後與李玉華之間的對峙,藍太後淡淡道,“這是玉華的娘家事,孩子大了,讓她自己處理吧。別為這點事傷了情分。”


    鳳陽長公主心說,陸皇後現在隻怕恨不能把自己親外甥女嫁給安之了。


    起碼既給給安之添堵,也能添一助力。如今這李玉華,簡直是給安之送了個助力,給自己添了大堵。


    李玉華根本沒理陸皇後會如何惱怒,她在宮裏不靠陸皇後過日子,她有藍太後這座靠山,安穩的很。李玉華更關注朱家糧鋪所有權之爭。


    現在,帝都有名有姓的大商賈都在觀注著這一場曠世之爭。


    譚潘兩家已達成協議,以朱家糧鋪三成半的份額要求朱閱交出朱家糧鋪的管理權,畢竟這麽大的生意,不能交給她一個女娃娃管理。


    穆安之先覺奇怪,“這兩家不是攏共才有不到三成的份子麽?”


    “世事變遷,當年朱家糧鋪原也不隻他兩家入股,還有其他四五家小些糧鋪總共占不到不成的份子,顯然是被這兩家把那些份子買了下來。”李玉華經商數年,再加上他們的生意也是合股,對這些事一望即知。


    “那算起來還有三成半的份子,這些份子在誰手裏?”


    “也在朱家人手裏,不過,不是朱家長房,而是朱家族人手裏。”李玉華說,“朱家糧鋪是朱家祖上傳下來的產業。朱景一支是朱家嫡支,到其父朱太爺時,手裏的份子依舊是全族舊多的。如今算來,朱家糧鋪,朱家長房獨占三成。但這三成份子,是因為朱太爺臨終前,因朱晚年紀小,朱太爺分產時,分給朱晚的多是田地鋪麵兒等產業,朱家糧鋪的份子,朱太爺沒有給朱晚,全部都給了長子朱景。”


    “朱太爺這份心思倒是深遠。”


    “那是當然,不然如何能教導出朱景這樣的人物。朱太爺當年隻分給朱晚一些田地店鋪,與朱景所得相比,九牛一毛,未嚐沒有朱晚年少怕他身攜巨產不得平安的防備。朱景為人正大光明,待朱晚年長,便將手中糧鋪的三成份子,分了一半給幼弟。”


    “這方是一樁美談。”對比朱景身後爭產之事,穆安之不禁感慨,複又道,“朱閱短時間內想保住糧鋪容易,族中人多,相信會有人占在她這一邊。可若想長久掌管糧鋪,怕是難了。”


    “是啊。女子想做些事業,本就比男人要難。朱閱年紀且輕,雖有朱晚站在她這邊兒,一則她年輕,二則朱氏族中人心不齊。不過,朱閱能把官司打贏,她不見得沒有後手。”李玉華想了想,“起碼,度過眼下難關不難。譚潘兩家隻有三成半,除非他們有五成以上的份子,不然沒有絕對把握。”


    結果,朱晚朱閱接下來的舉動,簡直是讓整個商賈界對朱家另眼相看。


    第一件事,朱氏家族舉行了盛大的新族長的繼任儀式。原本族長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朱順山父子已經名譽受損,朱成鬆甚至入獄,有舉人功名的朱晚當仁不讓的成為新族長。


    第二件事,朱晚朱閱分頭說服數位德高望重的家族長輩,由朱家長房牽頭,將手中持有糧鋪份子悉數注入到朱氏商行之中。從此,朱氏家族在朱家糧鋪的持有的生意份子,不再是鬆散為政,而是匯聚在一起,以絕對的優勢掌控朱家糧鋪。


    當然,朱晚朱閱對家族也做出讓步,譬如,朱晚答應每年注入到家族族田、族學中的比例有所增加。再有,朱閱也答應了朱氏家族非常苛刻的要求,她自父親手中繼承的的所有的糧鋪生意份額,如果不能傳給朱氏後人,朱閱也要賣給朱氏商行,而不能傳給外姓之人。


    朱氏家族的用意很明顯,朱閱可以帶走銀錢,但不能帶走朱氏家族的祖產。


    朱閱幹脆說,“這不如就寫進族規也寫進契約,所有族人要轉讓手中份子,必要率先賣給我們朱氏商行。若商行不買,方可賣與外人。”


    大家都覺這法子好。


    朱家具體的契約是怎麽回事,外人不能知曉,但據說,所有契約加起來足有一尺厚。


    但,由此一戰,朱晚坐穩族長之位,朱閱掌握朱氏商行,而朱氏商行,牢牢的把控著朱氏糧鋪的所有權。


    朱家叔侄這一場大戰,簡直驚心動魄。


    朱氏家族由鬆散的族人分別持有的糧鋪份額悉數被整合到朱氏商行,如同一盤散沙被聚而丘,李玉華光聽些小道消息都覺蕩氣回腸。


    朱家這場爭產官司也伴隨著朱家糧鋪這一場商業之爭的結局落下帷幕。


    穆安之真覺不可思議,“當初朱閱與朱順山父子那真是水火不容,你猜怎麽著,朱成鬆收買胥吏偷盜朱景遺囑之事,朱閱竟然寫了諒解書。”


    李玉華道,“朱順山手裏有一成的份子,聽聞潘譚兩家大東家親自上門,最後,朱順山還是把這一成份子放到了朱家商行。朱順山退一步,朱閱難免有所妥協。她已經大勝,何必趕盡殺絕,何況也不能真把朱順山父子宰了。”


    穆安之笑了笑,“朱順山朱成鬆父子接下來可不好過。”


    “應該罪不至死吧?”


    “按律自然罪不至死,不過,朱成鬆發配流刑是免不了的。你別忘了,陳府尹雖是個白癡,陳家可不好相與,朱成鬆收買胥吏偷遺囑換證物。陳府尹那白癡已經被發配回翰林院了,陳家丟了個大臉,必然要找回來的。”


    穆安之意味深長,“朱成鬆要替幕後之人背鍋,不過,陳家可不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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