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之根本不屑於知道那些豪門陰私, 更不屑於帝心帝寵, 早在夢醒那一刻, 穆安之的心就涼了, 也靜了。何必去汲汲渴求於他人的憐愛?


    真正心疼你的人不必你去乞憐一樣對關心你,而不愛你的人,憑你再如何哀求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人心就是這樣的多情與無情。


    穆安之回家時天色已然全黑, 門房小廝提著數盞也隻能照見當前尺方的明瓦燈籠, 穆安之下車,換乘暖轎,盞茶功夫到了正院, 廊下掛著紅彤彤的燈籠, 琉璃窗透出一個托腮翻看書頁的身影, 是李玉華。


    李玉華仿佛有所感, 抬頭看向窗外,那雙一向警覺如林外野狐的雙眸染上一抹驚喜, 李玉華一推膝上攏著的毯子,俐落的跳下榻,向外迎來。


    穆安之走到門口,正麵遇上李玉華, 穆安之錯一步正擋住門口的風,虛攬住李玉華的肩把人往裏帶, “趕緊屋裏去,別嗆了風。”


    “今兒怎麽回的這麽遲,我叫廚下燉了羊肉鍋子, 可暖和了。”李玉華握住穆安之的手,掌心暖熱,手背有些涼。


    “這雪天正應景。”


    倆人說話間到了內室,穆安之去了身上的玄狐大氅,換上家常棉袍,李玉華遞上一盞溫水,穆安之看小榻幾上半開合的書卷,翻開來說,“你不是愛看史書麽,怎麽看起子玉先生的書了?”


    “今天朱閱朱晚過來送年禮,朱晚送來的,文縐縐的,不大好看。”李玉華說。


    “都送的什麽?”


    穆安之隨口問一句。


    “就是些年貨,臘味兒幹果稻米書本筆墨,有幾樣貴重的玉石,連同那些筆墨,我都讓他們帶回去了。”李玉華說著令素雪取來禮單給穆安之過目,心下很奇怪,穆安之從來不會管這些雜事的。


    穆安之把剩下的半盞水放在幾上,對上李玉華疑惑的眼神,“不早了,該用膳了。”


    “出什麽事了?”李玉華問。


    穆安之剛想尋個話搪塞過去,李玉華跟著說一句,“要不我自己想法子去打聽?”


    穆安之立刻明智的表示,“吃飯時再說。”他真是服了李玉華,當初查出太平庵有咒魘李玉華的事,穆安之怕李玉華擔心害怕,特意吩咐不叫人告訴李玉華,結果硬是叫李玉華探聽出來。


    對於李玉華七七八八打聽事情的本領,穆安之十分欽佩,為免李玉華胡思亂想到處鑽營打探消息,穆安之索性直接把事情利害告訴李玉華。


    兩人一起往隔間飯廳去,因著天冷,也不必支桌子擺椅子,二人就在窗下小炕上用膳,炕燒的暖和,飯食呈在小炕桌上,邊兒上再支一張桌子也就夠了。


    說來,穆安之李玉華雖然出身差距比較大,但在口味兒上卻比較近似,都是喜歡吃肉的。李玉華雖有些擔憂,也沒愁到吃不下飯。她的性子與常人相反,越是有大事越是胃口好,李玉華的理論是,吃不飽怎麽跟人鬥去,所以,想戰勝敵人,先得有個好身體!哪怕本事不夠,隻要身體好,活的長,把那本事夠的都耗死,不還是自家勝麽!


    李玉華就是靠著這樣悍的思維,硬是把自己柴禾杆兒似的小身板兒保養的妥妥的。


    “三哥你嚐嚐這羊肉,頭晌就燉上了,味兒特別足。”李玉華先給三哥布菜。穆安之心覺有趣,以往家裏無事,李玉華都是大搖大擺的等著穆安之給她布菜,家裏一旦有事,或者穆安之特別忙的時候,李玉華就會格外體貼。


    穆安之也給李玉華夾了筷子羊肉,同她說起太平庵的紮手。


    李玉華夾張薄可透光的荷葉餅,鋪上鴨肉甜醬蔥白絲青瓜條一卷一包遞給穆安之,“現在把這燙手山芋送出去還來不來得及?”


    “燙不燙手也得先把雲章郡主和許家舊仆魘咒你的事查清楚。”


    李玉華做生意心眼兒多,遇事總愛往壞處想,李玉華道,“尼姑庵裏有些陰私事倒是正常,我們老家縣城的庵堂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小話兒最多,可帝都城也不是我們老家,太平庵不見得有靜心庵的名氣,怎麽就能籠絡到帝都這些有權有勢人家的壞心眼兒的家夥們?凡事若是做大,必然得有個主張人,把這幕後之人揪出來,這事就成了一大半。”


    “沒那麽容易。”穆安之咬一口鴨肉卷,不急不徐的說。


    李玉華眉梢一挑,飛揚的眼角蓄著鋒銳,“你不這麽快就審出太平庵的那些貓膩來!順藤摸瓜的摸到幕後之人應該不難。”


    “如果真的有幕後之人,如果是有人蓄意引導太平庵,而這人握有帝都豪門這許多陰私,你有沒有想過,這將是一股何其可怕的力量。”外頭隱隱傳來寒風裹挾雪片的呼嘯,穆安之說,“便是我想到此節都是心生寒意。”


    李玉華蹙著眉毛,穆安之給她添了碗老豆腐火腿湯,“先吃飯,不值得為這樣的事傷神。”


    “三哥你把這事利害跟父皇提一提,看父皇是什麽意思?”這事明顯不是件小事,而且,若是砸穆安之手裏,那些有陰私之事與太平庵往來的家族還不得以為是她家三哥故意捏著他們的把柄啊!


    李玉華素來認為,天塌下來就得高個兒頂!


    穆安之唇角牽起幾許諷刺,“喝湯吧。”


    “怎麽,這事不成?”李玉華有些意外,在李玉華看來,這或許是最好的法子。


    “喝湯。”


    穆安之一幅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模樣。


    李玉華捏著銀匙撐著碗中湯水,有些想不通此事為何不能跟陛下商量,不過,她還是繼續給穆安之出主意,“要是能捏著這些大家族陰私的人,首先,絕不缺錢。要是缺錢,憑他們手裏捏著的把柄,怎麽都會有來錢的路子。其次,大小得有些勢力。倘主張此事的就是太平庵的姑子反而好辦,要是朝中之人,事情就更難辦了。這得什麽人哪,暗地裏捏住旁人家的把柄,要是誰都弄不死誰,隻要不是太過分,大家總不希望撕破臉的。”


    穆安之未置可否,提筷在熱鍋子裏放兩根小青菜,翻騰的熱湯咕嘟咕嘟的煮著黃銅鍋裏香濃的羊肉,碧綠青菜打兩個滾兒,穆安之便夾出給李玉華擱碗裏。


    青菜嬌嫩,煮久成了菜糊,太生不入滋味兒,就要剛入鍋甫一斷生立刻撈出,則味道正好。


    李玉華說的都對,甚至穆安之更想到,若太平庵背後當真還有一位幕後主使,那麽,這位幕後主使最擔心應該是太平庵的秘密泄露。而且,太平庵之前與權貴之家來往之密,幕後之人第一要任倒不是讓手下尼姑收集權貴家陰私,倒更應是控製各個得力尼姑。


    如這樣一入刑部略經拷問便竹筒倒豆子般的,穆安之根本不相信是刑部問訊手段高明至此。


    穆安之明白,他怕是真的掉進別人的圈套,太平庵這個坑,縱不是為他挖的,可他穆安之既然揭開太平庵的麵紗,那麽,太平庵幕後之人便要借太平庵活埋了他!


    如今穆安之慎之又慎,便是做足了應對此事後續的準備。


    穆安之隻是有些歉疚,對李玉華道,“怕是要過些苦日子了。”


    “這有什麽怕的,三哥你隻管放開手去幹,就是落咱們腦袋的鍋,我也能給它頂個窟窿!”李玉華氣衝雲漢,那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瞧的穆安之一樂,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李玉華的頭。


    掌心落在人家姑娘柔軟的發絲上才驚覺不對,可驟然抽回,難免倆人尷尬。


    好在李玉華沒立刻反應過來,她很自然的跟穆安之商量自己心裏的打算,既然穆安之與穆宣帝說不來,不如李玉華代為跟藍太後商量一二。


    “就是請皇祖母幫著參祥參祥,那史書上不還有曹操一把燒了私通袁紹書信的事麽?自來法不責眾。咱們犯不著去犯眾怒,請長輩們給拿個主意。”


    “怕你一番苦心白費。”


    “不試試怎麽知道?”


    李玉華信心十足,穆安之也不再多言。


    此事告不告知穆宣帝,穆宣帝都會知道。而且,隻要是經手此事之人,怕就此再難逃穆宣帝疑心。


    想到禦書房陛見時穆宣帝冰冷視線的打量,穆安之給李玉華包了個鴨肉卷,李玉華接來吃,邊吃邊說,“幸虧我下午沐浴時洗了頭,也沒用頭油,不然你這摸過我頭再包鴨肉卷,我是吃好還是不吃好?”


    穆安之盯著自己剛剛情不自禁摸人家姑娘腦袋的手,很不自然的輕咳兩聲,筷子點兒轉彎給李玉華夾個肉丸子,轉移話題,“嚐嚐這肉圓,味兒也好。”


    李玉華勾唇一笑,也不理穆安之的不自在,吃完鴨肉卷繼續吃穆安之給她夾的肉丸子。那一鼓一鼓的雙頰,吃的甭提多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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