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舊案, 在朝廷許多人看來, 判的不可謂不重。


    聖旨到刑部, 穆安之一聽胡源隻判二十年, 立刻起身,上前一步逼到宣讀聖旨的內侍趙深麵前。趙深跟隨在穆宣帝身畔數年,宮中一等內官, 此刻竟不禁氣勢一弱, 麵對穆安之殺氣騰騰的眼睛,周深連聲道,“殿下, 聖旨還未讀完。”


    他話未落地, 穆安之已劈手奪過聖旨, 展開一看, 除了胡源改判二十年,還有幾位穆安之建議死刑的官員都改了刑期, 另有已致仕的前刑部王尚書的追責直接免去,未提王尚書之事。


    穆安之把聖旨一裹,便騎馬進宮去了。


    刑部一幹人都傻了,程侍郎伸手想把穆安之請回來, 卻是被杜長史許郎中左右一人摟一隻胳膊,許郎中道, “大人,下官有要事回稟。”


    杜長史,“我那裏有好茶, 請大人賞臉品嚐。”


    華長史望著穆安之遠去的背景,眉心微鎖,他們商量的判決可並非如此。


    穆宣帝正在禦書房與內閣議事,穆安之不待通報直接闖了進去,穆宣帝一見穆安之手裏攥著的聖旨就知他所為何來。穆宣帝吩咐裴相等人,“你們先退下。”


    屋中隻剩穆宣帝、太子、穆安之三人,穆安之舉著聖旨劈頭便問,“胡源操縱審訊,勾結外將,刨製嚴家冤案,難道還不當死!”


    “你放肆!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穆宣帝怒問。


    “少給我來這套,說的是嚴家舊案,跟誰說我都是這話,胡源其罪當死!”


    穆宣帝的套路,穆安之心裏清楚的很,慣常先用父子君臣壓人。穆安之不吃這套,聲音震的禦書房外頭守門的內侍都抖了一抖,穆宣帝臉沉若水。


    太子忙勸,“老三,這隻是嚴家案的判決,胡源勾結外將劉重之罪,還有另判。你急什麽,案子一樁歸一樁,你誤會父皇了。”


    穆安之怒氣稍緩,瞪著穆宣帝,“就是隻論胡源左右刑部審訊,授意刨製冤案這一項,難道罪不該誅!”


    “他若直接殺了人,自當死罪。既是授意,罪責便不隻在胡源身上。嚴家案的判決,父皇與內閣斟酌過,二十年刑期並無不妥。”太子沉聲回答。


    穆安之冷笑,“並無不妥?這麽說以後文武勾結,陷害商賈便都是二十年刑期,”


    穆宣帝臉沉若水,猛的一掌擊在案上,“等你坐了朕的位子,這朝廷才輪得到你做主!”


    “什麽狗屁位子,當誰都稀罕!如果連這樣的冤案,朝廷都不能給亡者一個公道,豈不令天下寒心!”


    太子勸道,“老三,你消消氣,胡源身上不隻這一樁案子,這也隻是嚴家案的判決。南安侯有功於朝廷,議功議罪,內閣也要有所考量。”


    “那你們有沒有考量過,嚴家父子無辜冤死,這兩條沉冤十五年的人命,誰來負責?”


    “我!”太子分毫不讓的直視著穆安之的眼睛,“我以儲君之尊,親去嚴家父子墓前祭告,告慰他們在天之靈!隻願天下海晏河澄,再無冤獄!”


    穆安之微微喘息,胸前一起一伏,他盯著太子的眼睛,“我等著你去。”


    穆安之繼續道,“王尚書雖則致仕,嚴家案在他任期內發生,他難辭其咎。”


    穆宣帝道,“王尚書今年已經八十五了,致仕多年,你還要怎麽著?”


    “別說八十五,他就是進了墳頭,這案子他也要負責任。”


    “你何必這樣刻薄。王尚書在老家聽聞嚴家舊案,已經上折請罪。”穆宣帝知道穆安之的性子,也是無奈了。


    “這種嘴上輕飄飄的一句請罪,誰還不會請。”穆安之冷笑,“不過,既然陛下與太子都這樣說,這是你們的江山你們的朝廷,當然得聽你們的。”


    他轉身便走了。


    穆宣帝臉黑如鍋底,太子歎口氣勸道,“老三這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這案子也就是他來審了。”


    “真個混賬東西!”穆宣帝狠狠的罵了一句。


    李玉華細細同嚴琳說了嚴家案的判決,嚴琳並無多少憤恨,她道,“朝廷既是這樣判,那就是這樣了。”


    “你別灰心,胡源身上不隻這一件案子,以後數案並罰,他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對於胡源沒判死刑的事,李玉華很失望,嚴家兩條人命,胡源一命來抵都是他賺了,結果隻判了二十年刑期。


    不過,她家三哥為這事跟陛下大吵一架,現在竟被勒命在家自省。


    李玉華覺著她家三哥很冤。


    嚴琳倒是反過來勸李玉華,“我家這案子,倘不是三殿下坐鎮,怕沒有如今的光景。請娘娘代我向三殿下致謝,三殿下為人正直,正因有他,如我們這樣的平民百姓才能有個公道。還請殿下保重自身,像娘娘說的,胡源那樣的人,身上不可能隻我家這一起案子。隻有殿下徹察,如我家這樣的人家方能冤情得雪。”


    “你能這樣想就很好。他胡源活著,咱們也活著,活一日便有一日的可能,眼下先抓住能抓到的一切。”


    嚴琳點頭。胡源不死,她決不罷休!


    第二天,李玉華帶著嚴琳進宮給藍太後請安,因李玉華時常在藍太後身邊,藍太後對嚴家案知道的比旁人要更清楚,也很憐惜嚴琳為父兄報仇的剛烈。


    藍太後問她現下如何生活,嚴琳道,“民女還有些積蓄,在外得王妃娘娘照顧,如今立了女戶,也有一些舊交舊友來往。”


    “這樣很好。以後有什麽難處,也隻管跟哀家說,你進宮不易,告訴玉華是一樣的。”


    “是。”


    朝廷撥了給嚴家父子重立碑墳的銀子,嚴琳半點沒客氣,給父兄起墳立碑,張羅的齊整。她形容氣色都較先前強許多,時常來李玉華這裏走動。


    穆安之在家也沒閑著,他寫了封信交給杜長史,“蓋上咱們府的漆封,給前刑部尚書王老尚書送去。”


    杜長史問,“臣親自去?”


    穆安之嗤一聲,“這種東西也配你親自去,隨便打發個人送就成,他不就在帝都麽。”


    杜長史心說,王老尚書雖致仕也是官場老前輩,不過,殿下這話,怎麽聽怎麽叫人痛快。憑他什麽官場前輩,在任期間釀出嚴家這樣的冤獄,要說他一無所知,杜長史是不信的!


    杜長史打發梅典簿跑了一趟,同梅典簿道,“放下書信就回來,一句話都不必同王家人多說。”


    “是。”梅典簿接過書信,待到王家,他放下書信便要告辭,王家管事道,“還請典簿大人稍待,家中二爺這便過來相陪。”


    梅典簿搖搖頭,略一抱拳,轉身便走,王家管事攔都攔不住。


    梅典簿如今這官兒當的,他覺著還是給皇子妃娘娘打下手安全。以往這些高不可攀的大戶,轉眼間身敗名裂。父妻反目,父子相疑,當街遇刺,血濺三尺,梅典簿雖是來帝都求富貴的,可這些事,他隻要一想就心驚膽戰。


    所以,梅典簿現在早把出人頭地的心都收了,是上頭怎麽吩咐他怎麽做,既然杜長史說一句都不必同王家人多說,他便多一句都沒有,放下書信便回。


    王家管事滿頭霧水親自將信呈給王二爺,王二爺見信上封了三皇子府的漆封,上書王潤二字,不禁道,“咱家與三皇子素無往來。”


    王潤是祖父名諱,這又是三皇子府屬官送來,王二爺隻得將信送到祖父那裏去。


    王老尚書近來的精神不大好,嚴家案重審,他當年正趕上任刑部尚書職,如今舊案再提,王老尚書剛上了請罪折子。


    好在,陛下仁慈,並未追究。


    王老尚書眼已是花了,伸手找來水晶鏡子架在鼻梁,借著琉璃窗的光線,王老尚書點頭讚一句,“三殿下這筆字稱得上鋼筋鐵骨了。”


    王老尚書想到什麽,拿著信道,“唐學士的楷書古拙端正、質樸方嚴,三殿下的字剛勁峻拔、力透紙背。”


    王二爺道,“咱家與三殿下向無交情。”


    “交情是沒有,能扯上關係的無非嚴家舊案。”王老尚書臉上的老人灰斑映著案頭一株亭亭蘭草,愈顯老邁。


    “祖父。”


    王老尚書擺擺手,撕開信封,裏麵掉落一張白色請柬,上麵隻有一句話:初二,儲君親祭嚴氏父子,尚書大人可願同往?


    王老尚書的臉上,猶如被人迎麵狠狠一記掌摑,痛辣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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