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關於南安侯府的風波來的轟轟烈烈, 李玉華都聽了一耳朵。


    這兩天, 卓然左眼有事沒事的就要跳兩下, 根據民間左跳凶右跳財的說法, 卓然就覺著,怕是要有不大好的事發生。


    果然——


    這一天,卓然照常起床, 照常洗漱, 照常早膳後騎駿馬往早朝去。


    路上卓然照例要吃套胡餅配小米粥的,他有常去的早點鋪子,他到時, 心腹手下席禦史已經在了。席禦史上前, 卓然以為這是要請自己去吃早餐, 結果, 席禦史那原就苦大仇深的臉上愈發的苦大仇深,卓然立知早點是吃不成了。


    卓然拿著胡餅坐馬上邊走邊吃邊聽席禦史說事, 席禦史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上官。卓然嘴巴裏刁著胡餅,見這素白信封洇著幾塊泥土汙漬,眉梢一挑取出裏麵信件。上麵寫的事很簡單,便是十裏寨查出多少私兵, 種種證據都指向南安侯府之事。


    席禦史驅馬湊近些,“早上我家仆人在牆內地上看到的, 我一見這裏頭所書,不敢耽擱,連忙過來回稟大人。”


    卓然將信與信封一起還給席禦史, 捏著胡餅咬一口,感慨,“真是賤啊。”


    晨風吹的胡餅有些冷了,卓然三兩口塞嘴裏,拿帕子擦了擦手指方道,“我雖不喜胡家,可用這樣的法子陷害胡家也太賤了。”


    席禦史體貼的遞個水囊給上官,“大人,聽說前些日子刑部的確是查出十裏寨這個地方,且這信上寫的有理有據,依屬下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與其相信這種深更半夜鬼鬼祟祟隔牆扔進來的不名信件,不妨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斷,就胡源那種腦袋,他像是能神不知鬼不覺豢養私軍的人?他有這個腦袋會是今日下場?”卓然不屑,“無非是意在南安侯府罷了。”


    席禦史皺眉,“大人別忘了,南安侯府當家做主的一直是南安侯。”


    “南安侯府曆代是駐兵南夷的大將,他們家族與南夷安國夫人的部族都是有聯姻的,依他家對南夷的經營,便真的豢養私軍,為何不在南夷而在山東?”卓然反問,“而且,你別忘了,南夷軍糧案初始便是南安侯察覺端倪請朝廷詳查的。”


    “屬下也想過,隻是,眼下這信倒是有些難辦。咱們禦史台大大小小禦史二三十人,能半夜扔到屬下家中,必能扔到其他禦史家裏。這朝中,除了禦史台,六部九卿更是官員無數,今天又是大朝會。大人,您與胡家有隙,這可不是秘密,咱們禦史台又是言官的衙門,可得早做準備。”


    席禦史的擔憂寫在眼中,卓然輕描淡寫,“原本胡家是死是活幹我屁事,竟然想拉我下水,不知是哪家的憨憨上趕著作死。”


    卓然拿上席禦史的書信直奔陛下寢宮求見,穆宣帝正在用早膳,聽到卓然求見,令內侍帶他進來。卓然能年紀輕輕便掌管三司之一的禦史台,可見穆宣帝對他的喜愛。


    卓然躬身行禮,穆宣帝問他,“這麽急衝衝的過來,可是有什麽急事?”


    卓然道,“事情不大卻是膈應的很,陛下您得有個準備。”說著將信奉上,把席禦史路上回稟的事說了。


    穆宣帝繼續用膳,“你不是跟胡家不合麽,這回倒挺為他家著想。”


    “這兩碼事,胡源已經得了報應,我又不欠胡家的,難不成還要因著旁人想他家倒黴我還要被利用被汙名聲,我這也忒虧了。”卓然一臉晦氣,“知道我與胡源有舊怨的人不少,哪怕我不認,也不知有多少人得以為這事是我幹的。”


    穆宣帝道,“你倒不至於這般下作。”


    “陛下聖明。”


    “眼下這事倒有些麻煩。”


    “隻要陛下吩咐,臣無有不從。”


    穆宣帝放下銀筷,接過宮人捧上的清茶漱了漱口。


    卓然聽到穆宣帝說了句,“按住禦史台,不要讓這事鬧的沸反盈天。”


    “是。臣過來前便已吩咐下去。”


    穆宣帝就喜歡這樣好用的臣子,對卓然道,“下去吧。”


    禦史台不發聲,早朝亦無人上本提及此事。


    但——


    南安侯府事涉私養匪兵的消息如同夜間悄悄漫過沙灘的海水一般,傳遍帝都官場。


    許郎中聽聞此事後立刻求見穆安之,他剛要細做回稟,杜長史華長史就到了,穆安之看他二人神色中帶著焦急,便道,“你們應是為的同一事,不妨坐下一道說說。”


    三人聽說的都差不多,無非就是十裏寨的事。


    穆安之握著小銀刀磨指甲,先時有些驚訝,待聽完整個傳聞,穆安之看向胡安黎,“折騰出軍糧案、玉石匿稅走私案、還有周家牛家大大小小的案子,牽扯出十五年前的嚴家舊案,總覺著差一口氣,原來最後一刀在十裏寨。”


    出眾的人,想法都是相似的。胡安黎在此刻與卓然心有靈犀的說了句,“我爹絕沒這個腦子豢養私兵,我們家世代駐兵南夷,難道把私兵養在山東?”


    大家默契的忽略胡安黎對其父胡源的評價,穆安之道,“若不是你家有什麽生死大仇,便是有人覬覦胡家兵權。”


    華長史震驚,“這件事的時間能長十五年,若非有仇,難道就因兵權便能設下這等連環毒計?”


    “就算真有人這麽幹,可難道南安侯不掌南夷兵權,兵權便能落在幕後之人的手裏,這人也太自信了些。”華長史提出疑議。


    “對,不可能十五年前便有人欲奪南安侯府的兵權。”杜長史問胡安黎,“你家還有沒有旁的要命的仇家?”


    胡安黎搖頭,“若不是外頭傳言紛紛,我們還不知道十裏寨的事。陛下並未下旨問罪,卻有人趁夜深投信到官員家中,這人知道十裏寨之事的時間要早過我們。朝中能有這樣本領的人並不多,我年紀雖輕,也未聽聞家裏跟哪位大員有這樣深仇。”


    穆安之甚至想到信安郡主那裏,可轉念一想,郡主不可能做任何對胡安黎不利之事。


    這件事甚至傳到李玉華耳朵裏,晉國公夫人家的大郎穆惜怡過來請安時說的,“我是在外聽襄陽侯世子說起的,他是家中管事出門聽到的,這事如今在宗室都傳遍了。”


    李玉華琢磨著,“南安侯這是得罪什麽大仇家了,倒把他往死裏整。”


    “是啊。等閑就真有謀反,也不至於傳的這般人盡皆知。這聲勢鬧的,多是有人推波助瀾。”穆惜怡想到他娘在家的大驚小怪,對三皇子妃的智慧當真有些佩服,起碼這位娘娘一眼能看出南安侯府的事鬧的這樣大,必是有人推波助瀾。


    穆安之傍晚回府,李玉華跟穆安之打聽此事,穆安之將手巾放在侍女捧的托盤內,“怎麽你都知道了?”


    “晉國公夫人家的大郎過來說的。”李玉華把隱囊分穆安之半個,倆人挨身坐著說話。


    “正想跟你說,先前安黎跟我說過,他二叔來帝都後想搬咱們府上來,給他收拾個小院,當差也方便。”穆安之握著李玉華的手說。


    李玉華點頭應下,“這方便,明天我就打發人收拾。那我明天讓人給信安郡主送些瓜果,眼瞅就要立秋,正是吃瓜果的好時節。”


    “好。”李玉華這種聞弦歌知雅意的伶俐,穆安之真是舒心。


    李玉華把這些事都應承下來才問,“我看這事鬧的挺大,宗室都傳遍了。南安侯府這是得罪了什麽人哪?”


    “要是知道得罪誰,也就不會任憑流言四起了。”


    “會不會是禦史台,你不是說禦史台的言官最聒噪麽?那個禦史台的頭子卓大人,不是還跟胡家有仇?”


    “卓然雖討厭,卻不是這種人。”穆安之隨手在果碟裏抓了個小孩拳頭大的青棗上下拋了兩下,“不過,這事越是機密,越是惹人疑。”


    穆安之同胡安黎說起讓他搬到皇子府的事時,胡安黎深深一躬,“原本屬下也想早些搬過去,若沒十裏寨的事,屬下必當搬去皇子府。眼下二叔就要回帝都,屬下想待二叔回來再搬去殿下府中居住。”


    “這也好。”


    胡安黎瞧著斯文骨子裏卻是個強硬的性情,即便十裏寨的事讓明白人說南安侯府的可能性不高,可這世上,有多少明白人呢?不說外頭不知底裏的百姓,便是朝中一些低下品不太了解南夷軍糧案始末與胡源性格的官員,對南安侯府已是充滿議論與懷疑。


    縱是穆宣帝如今信任南安侯府,以後呢?


    這個時候,穆安之讓胡安黎搬到皇子裏,便是有保護之意。


    胡安黎對家族情分不深,但這跟家族身敗名裂是兩回事,胡安黎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南安侯府,起碼,他要等侯府的下一任主人回來。


    這是他對家族所剩的為數不多的情義,也是身為家族子弟應盡的責任。


    在這風雨飄搖之際,南安侯的次子胡清帶著妻兒子侄回到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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