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五章


    郡王妃這一通講古, 穆安之甚至想, 要是早些認識大姨, 估計他不會在穆宣帝身上浪費那些感情。


    好在, 他早也便不在意了。


    隻是如今更清楚,當年的事,到底因果為何?


    郡王妃一向嘴皮子俐落, 她並非陰謀詭譎之人, 故而凡事格外格外痛快。郡王妃還格外讚穆安之一句,“看你待安黎那樣好,就知你是個有心胸的, 來日必成大器。”


    如今, 穆安之亦不謙虛, 他道, “有朝一日我出息了,姨媽可有什麽心願。”


    “自然有。要說無能是罪, 我阿弟自然是罪該萬死。可要說他謀反,那斷斷不能,他沒那個本事。殿下將來龍登大寶,請重審柳家案。”郡王妃神色無比鄭重, “生死乃天命,柳家高官顯貴多年, 技不如人,被人算計,那是子弟無能, 我沒半分不平。隻是待我翻了身,我得給家裏要個公論。”


    穆安之點頭,“這是自然。”穆安之做了皇帝也不能讓外家背著謀反的名聲,倘這名聲是真還罷,尤其連柳家的死對頭林老先生都說當年柳家案子著實冤枉,何況,他那個名義上的舅舅,聽著著實不是個能有謀反本事的。


    是的,謀反不需要本事嗎?


    起碼穆安之現在幹的,也就是這勾當的。


    他那舅舅,估計連他十之一二的才幹也沒有。


    穆安之很能體恤柳大姨的心情,能讓他視為親人的人很少,柳大姨且算半個,穆安之說,“待來日,若姨媽看誰好,過繼一子在柳家門下,也可延續宗祠香火。”


    郡王妃心下發酸,“也好。”


    說到柳家當年之事,穆安之道,“我看姨媽待陸侯很親近,想來當年家中與睿侯關係也好。可為何還有陸家送女入宮之事?”


    要說郡王妃也不像是會受好話蒙蔽的人。郡王妃竟是四下瞟一眼,其實屋裏的人早打發出了院子,再保險不過。穆安之也意識到郡王妃要說的必是一件極為機密的事,跟著心髒微微提起來。郡王妃示意穆安之坐近些,穆安之幾乎是挨著郡王妃坐了,郡王妃先問他,“是不是你知道什麽?”


    “不瞞姨媽,我就藩前曾收到睿侯的一份可觀的生意銀兩,還有他的遺筆書信,說是對不住我,讓我若有遠誌便收下,若沒有也不必操心,打發送信的人回去便好。”穆安之相信,他與郡王妃盡管以往也不熟,卻有著共同的利益。


    “果然如此。”郡王妃與穆安之道,“陸國公一向陰險,我看你待陸侯亦頗是看重,想也是將陸國公與睿侯區別而待的。當年,陸伯辛在西北建不世之功,他當時已經率兵攻入王宮,北疆主帥,身邊護衛何等嚴密,他卻是遇刺而死。聽說他在死前隻說了一句話,‘我實在是太痛了’,便撒手人寰。”


    “陸伯辛可不是那些榮華堆裏養大的紈絝,他當年便以悍勇著稱,他會那樣說,不是說傷口疼,他是指刺殺他之人,讓他痛不可耐。你以為,幕後指使此事的人是誰?”郡王妃眉眼間的冷酷幾可凝霜。


    “真的是陸國公幹的?”穆安之以往也有過這等懷疑,卻怎麽也不願相信,“可那時,聽說帝都賜陸伯辛公爵的聖旨都寫好了,陸家這般,豈不自斷雙臂?”


    “因為陸伯辛一直對你們母子非常關照,當年你母親有妊,我困在晉王府,柳家已敗,就是他護住了你們。他若是假意,隻作冷眼旁觀,你母親不一定能順利生下你。後來你回宮,也是他早寫好的折子,幫了大忙。這都不是假的,而且,這些沒有一件是從陸家利益做的事。看他所做,就知這人心腸是什麽樣子的,他的確是念著當日舊情。隻是,看不出陸國公陰狠至此,他們可不是尋常兄弟,聽聞少時頗是不易,相互扶持長大。富貴不過剛入眼,就這樣按捺不住性子殺了長兄。今上還敢立陸氏子為儲,將來陸家為禍時,他就知道什麽是真正的謀反了。”


    郡王妃諷刺的說。


    縱穆安之也聽的手腳發冷,是啊,就如郡王妃說的,兄弟相殘不罕見,罕見的是如陸氏兄弟這樣一路扶持長大,陸國公竟能下這樣的毒手。


    親兄弟都這般,那隻是甥舅親的東宮太子,在陸國公眼裏,怕也沒幾分血親情的。


    “可惜這事陛下不知,不然就有陸國公府的好看了。”穆安之道。


    “他早晚自食惡果。”郡王妃道,“我父親當年也有一些舊家將,後來都回了西北。他們多是官職不顯,不過說來也是幾輩子陳人,我把名單給你,秦議的事,你若要細查,找他們問,會有更多線索。”


    這名單就放在一個木匣中,墨跡還新,卻是早就寫好的,可見郡王妃一直等他來取。穆安之有些慚愧,郡王妃見狀笑了,說道,“要是你一見我就親親熱熱,我反是不敢給你。這樣就好,為上者,不要輕易信人,卻也不能不信人。”


    “還有些事,我一時也琢磨不透。”郡王妃道。


    “可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穆安之問。


    “這是我的一點私事,殿下暫做不知吧。”


    “我原也不知。”穆安之眉眼間暈開一抹淺笑,那是自然而然發自內心的笑,“姨媽沒旁的吩咐,我先去了。”


    郡王妃起身相送,穆安之連忙攔了,自己出去。


    天色已近傍晚,西天紫藍火紅的晚霞如同燃燒的天火,待穆安之回房,見木香姐阿秀還有自己的老友裴如玉都在,阿秀見到穆安之便揚著小奶音兒喊,“嶽父~”小腳一掄,一下子將皮球踢到穆安之跟前,穆安之笑著截住皮球,過去把阿秀抱起來拋兩下,再親兩口,“阿秀想嶽父沒?”


    阿秀渾身癢癢肉,一親便笑,這孩子還天生一幅好堂音,“想~”


    裴如玉都沒脾氣了,立刻與李玉華道,“娘娘這胎必是世子,別聽殿下瞎說。”


    李玉華笑,“沒準兒像紅梅姨一樣是龍鳳胎,要是一兒一女,閨女便許給阿秀做媳婦。”


    “那樣就更好了。”反正不論如何,必要先把世子生出來。


    李玉華見阿秀的小胖胳膊摟著穆安之的脖頸,笑道,“阿秀一直等著他嶽父哪。”留木香姐一家子,“吃了飯再走吧,我這裏添了個山西廚子,特別會燒菜,尤其蒸的那酸菜包子,醃的酸蘿卜條兒,燉的酸湯魚,木香姐你嚐嚐,包你吃不夠。”


    兩家自來親近,白木香笑,“那是得嚐嚐。”


    晚飯後,穆安之與裴如玉到書房說話,將郡王妃告訴他的事大致同裴如玉講了,裴如玉道,“怕秦議要應了柳娘娘那話了。”


    穆安之道,“秦議與睿侯深有舊怨,可倘睿侯之死與陸國公有關,陸國公與秦議怕早有關連。”


    “你當時在河南境遇襲之事也能說通了。”裴如玉眸中隱憂微現,“陸國公與秦議二人,一人在朝多年,獨無兵權。一個領帝都重兵,卻無議政。當真是天生一對,天作之和。”裴如玉緩緩看向穆安之,“宮裏危險了。”


    “看來,陛下賜婚,是要穩住秦家。”穆安之探身過去,“我倒是相信秦議遇刺是真的了,大約陛下是真想除了他,隻是沒能成功。陸國公再老奸巨滑,到底沒兵權,好對付。”


    “也有可能是陸國公或者秦家自己作的一出戲。”裴如玉道,“不過,陛下不可能沒有警覺。帝都的事咱們鞭長莫及,隻盼陛下太子能多撐幾年,能讓咱們再練出幾萬兵馬。”


    裴如玉決定搞搞迷信活動,“年前大祭,殿下帶著群臣好生祈禱,勿必請曆代先帝保佑帝都再太平三年。”


    “放心,別說三年,五年他們也能撐下來。陛下與太子都不傻,姓陸的姓秦的再有野心,各地藩王都在,姚國公南安侯駐兵在外,他們誰敢篡位,各地兵馬必然勤王。”穆安之冷酷無情的表示,“不怕他們反,就怕他們不反!讓他們先鬥吧,他們鬥的歡,咱們這裏才能太平!”


    裴如玉道,“胡大人那裏,多招些人手。”


    “慢慢來,先讓安黎練練手,練好一千人,再加到三千、五千。”穆安之倒還沉得住氣。


    “聽說杜長史常跟唐墨一起去陸侯府上,”裴如玉道,“杜長史還真是機伶,不妨讓他先敲邊鼓試探一下陸侯,看陸侯可有再多練些兵馬的意思,畢竟胡大人一時難領大軍。查秦議的事,殿下別瞞著陸侯,倒生嫌棄。”


    “放心,我曉得。”


    兩人商量至繁星滿天,離開書房時,穆安之忽然說了句,“給裴相去封信吧。提醒一聲,也是盡了咱們的心意。”


    裴如玉:剛剛那幅冷酷無情模樣的人是誰啊?


    星光如同銀輝灑落,為穆安之鍍了一層銀邊,裴如玉的眼眸裏浮現星光般笑意,直望得穆安之麵子上有些掛不住。穆安之嘴硬的解釋一句,“我可不是為了給裴相提個醒,你去打聽打聽,在帝都時我就沒理會過他,我主要是可憐帝都百姓。”


    裴如玉微微躬身,行了個北疆草原部落的禮節,唇角逸出□□的笑,眼睛也彎的如天上月牙般,“遵殿下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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