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八章


    穆安之下午就回房看兒子去了, 至於李秦兩位將軍的軍務交接之事, 自有杜長華華長史去忙。


    李玉華頭上包著紅色布帕, 還在沉睡, 這一場生產耗盡她的精神,她實在太累了。兩個紅皮小寶寶早被收拾幹淨,裹著薄厚正好的小薄被放在他們母親的身邊。穆安之的眼神有些心疼有些喜悅, 一時望著妻子, 一時望著兒子們。李玉華睡顏疲倦又憔悴,小寶寶一身紅皮,額間竟然還有額紋, 腫眼皮, 沒有眉毛, 小小的鼻子, 尖尖的嘴巴似幼鳥的喙,實在很難說得上俊俏, 可在穆安之的眼裏心裏,世上就沒誰能比得上他媳婦,能及得上他兒子。


    穆安之覺著心髒被塞的滿滿的,有那麽一種打心底泛起的愛憐, 如同久在嚴冬的旅人終於等到春日的暖陽,更似沙漠中的行者終於望見一眼清泉, 他抑製不住的愛意與心酸讓他的眼睛微微濕潤。


    不過,沒容穆安之感動太久,小寶寶們不知怎地, 眼睛都沒睜就哇的哭了起了,原是一個哭的,可兩個寶寶挨著躺,那大嗓門直接把另一個寶寶也吵醒哭將起來。穆安之連忙問,“這是怎麽了,是不是餓了?”


    兩個奶媽就侯在一畔,見狀熟練的抱起孩子,先摸一把尿布,幹的,然後便屈膝向穆安之行一禮,到屏風後喂奶去了,果然小寶寶們吃到奶水就哼唧哼唧的止住了哭聲。


    穆安之感慨,“這嗓門可真夠足的。”哭起來震的人耳膜發酸。


    孫嬤嬤笑著稟道,“孩子身體健壯嗓門就高。”


    “我看不如阿行出生時個頭大。”這也難免,木香姐隻懷一個,他媳婦懷的是倆。孫嬤嬤經驗豐富,信心十足,“眼下剛出生,大公子二公子都是五斤左右,孩子不算大,也不算小,好生養著,一個月後模樣就出落的漂亮了,待明年這會兒周歲時再看,肯定比裴小公子還壯實。”


    “我就都托付給嬤嬤了。”孩子還太小,穆安之卻是忍不住說,“嬤嬤,我能不能抱抱孩子?”


    孫嬤嬤指揮著穆安之右手臂抬高托著孩子的脖子,左手臂托著孩子屁股,略輕一些,就能抱了。孩子是真的不重,可在懷裏卻仿佛重若千萬斤,穆安之卻是抱了就舍不得放下,可也不敢抱太久,一則孩子還小,二則他家有兩個,抱老大久了,老二要吃醋怎麽辦?穆安之在孩子沒出生前就想好了,他可得做個公平的父親,一碗水端平,一模一樣的疼愛兩個孩子。


    想法複雜的新手爸爸整個下午什麽都沒幹,就坐在炕邊看著老婆孩子,怎麽看都看不夠。包括當天傍晚兩個寶寶拉了又尿,穆安之都覺著,他家兒子的粑粑不是臭的,而是帶著一股特別的奶香。


    李玉華傍晚才醒過來,她是被兩個奶娃子的大哭吵醒的,頭一歪就看到兩隻小猴子,李玉華生產過生身體的巨大疲憊都被兩隻小猴子的相貌驚的一時忘卻了,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我的老天爺。”我生的這是啥啊!


    侍女捧來溫水,穆安之親自接過喂媳婦喝水,一臉的得意,問媳婦,“咱們兒子俊吧!大家夥都說,鮮少見到這麽俊的孩子。”


    溫水滋潤過幹渴的喉嚨,李玉華的神智漸漸歸位,再看一眼這倆小醜孩兒,真是奇怪,這樣醜巴的兩個小家夥,看一眼竟似能撫慰她十月懷胎的辛苦,身體的不適都似乎減輕許多。李玉華唇角泛起笑,“記得阿行剛出生時也這樣,慢慢會變漂亮的。”


    “現在也不醜。”穆安之指著兒子的眼框強調,“玉華妹妹,你看孩子們眉毛長的多像你啊。”


    “哪兒有眉毛啊,現在還禿著哪。”


    “眉形能看出來的,你看仔細些。”穆安之的眼睛仿佛自帶放大鏡的功能,“你的眉毛就這樣,眉峰有些高,眉梢上揚,一看就透著精神。眼睛鼻子嘴都像我,臉盤也生得像我,後腦勺前腦門像你。”


    反正李玉華是半點都看不出來,憑穆安之說唄,孫嬤嬤哭笑不得上前,“殿下娘娘,先給小殿下們喂奶吧,小殿下們這是餓了。”奶娘時時就在旁邊侯著。


    李玉華覺著自己胸脯漲的發疼,聞言說,“我來試試,我這裏漲的很。”


    這其實有些不合規矩,王妃娘娘這樣的尊貴,不必自己親自喂養孩子的。不過,孫嬤嬤知李玉華性情,並不在意這些無傷大雅的規矩,也便幫著李玉華喂孩子。第一次喂有些疼,不過可以忍受,母親撫育兒女,是大自然賦予母親的天性。看兩個孩子一努一努吃的香,李玉華兩隻手臂一邊一個小寶寶,直樂,“長得像猴子,吃東西的勁頭像小豬。”


    穆安之鬱悶:那咱倆是什麽?


    然後,穆安之用一個晚上的時間把自家兒子從頭發絲誇到腳後跟,誇了一百遍不止,都是誇兒子俊的話,並且禁止李玉華再說兒子像猴子像小豬的話,李玉華不大在意,“那就說著玩兒的。”


    穆安之強調,“說著玩兒也不許那樣說,孩子是能聽得懂的,當著孩子隻能說好話,不然咱家小麒麟和大海會傷心的。”是的,穆安之不僅早早給孩子們取了大名,他連小名一起取好了,一個叫小麒麟一個叫大海。


    穆安之愛憐的摸摸倆兒子為數不多的頭毛,“你看咱們兒子的睡相,這四平八穩的,多穩重啊。”


    李玉華給肉麻的不輕。


    當初為了求子,倆人是把阿秀要來住過一段時間的,但那時阿秀都兩歲多了,是個大孩子了。這種剛出生的小娃娃可不一樣,一個時辰就要醒一次,醒來就嚎,不是要吃奶就是換尿布。李玉華剛睡熟就會被娃子嚎醒,一左一右攬在懷裏喂,換尿布的事穆安之都不讓旁人做,這樣尊貴的事,怎麽能讓給侍女,穆安之親自來。


    孩子的到來喚醒穆安之巨大的父愛,他恨不能把自己受到的一切虧欠都彌補到孩子身上,李玉華都跟孫嬤嬤說,“沒見過這樣疼孩子的。”


    “殿下頭一回做父親,何況這嫡親父子,也是難免的。”孫嬤嬤其實也沒見過穆安之這樣的,隻得理解為穆安之與李玉華夫妻情深,故而也極看重嫡子。孫嬤嬤倒是欣慰,“太後也一直說娘娘一看就是個有福的,咱們皇家,這些年還沒有雙生子降世哪。這消息隨著捷報一起送回帝都,太後與陛下還不知要如何歡喜。”


    “也不枉我和三哥盼這些年,雖說我幾次求簽都是好簽,皇祖母也時常寬慰我,可看著太子妃和二嫂都是婚後很快就有了身孕,我心裏也急的很,先前就是時辰未到。”世間哪個嫁為人婦的女子不盼兒女,何況李玉華這樣的身份,受到的壓力隻可能更大,難得她歡歡喜喜的把日子過了下來,如今一舉得倆,內宅幹幹淨淨,孩子平平安安,如今也能安心的坐月子修養。


    便是尊貴如太子妃,論夫妻的日子,也不一定有李玉華過的舒心。孫嬤嬤望著李玉華略有圓潤的臉頰,心說,果然太後娘娘的眼力再不錯的。


    穆安之早上去書房理事,先看過李將軍的折子,細問過蘇迪米爾之戰的傷亡情況,穆安之與陸侯道,“雙部撫恤戰亡將士的家人,撫恤銀數目你們具折奏上,我著小杜準備。”至於戰利品,穆安之看數目不少,問李將軍,“聽說自來征戰,軍中自取一份,你們拿了沒?”


    李將軍汗顏,“這打仗,將士們殺伐起來,也不好控製,請殿下恕罪。”


    “緊張什麽,既是拿了,這份我便收下了。”穆安之道,“玉礦那裏,以後每年產出你軍中拿兩份,陸侯得三份。”


    陸侯李將軍立刻道,“殿下,這萬萬使不得。”


    “不是給你們的,拿來補貼將士們吧,明麵賞銀子太著人眼,軍中用銀子的地方多,就別跟我客套了。”穆安之說。


    便是以陸侯之淡定都禁不住心旌微動,不論旁的,三殿下這份手筆就是尋常人沒有的氣派。陸侯道,“北疆的情形,末將等聽殿下吩咐。如今蘇迪米爾王族被解至新伊,殿下要如何處置?”


    “既然來了,撥處院子,就讓他們住在新伊吧。蘇迪米爾那裏派上我們的駐兵,這件事陸侯你想想,擬個折子上來。至於蘇迪米爾部的事務,得派個安撫大臣。”穆安之一時沒有安撫大臣的人選,心頭想的是另一樁事,“彩雲部那裏怎麽還沒打完?”


    陸侯道,“叔侄剛打完,現在是兄弟們再打,臣想著還是他們再消耗些,咱們再插手。”


    “也好。”穆安之後背靠著椅背,長腿舒展,眼睛半眯,“過些日子就要往蘇迪米爾增派駐兵,新伊安危不容忽視,陸侯,軍戶那裏,招些預備役吧。銀餉上別委屈孩子們,具體分等你看著辦。人數暫定五千,你按一萬準備。”


    “是!”陸侯領命。


    李將軍道,“臣還有一事,不知是不是臣多心,圍剿蘇迪米爾部時遇到一夥武功高手,人數約在二十上下,大軍攻入蘇迪米爾王帳時,圍殺了一人。玉礦那裏,擊殺十人,約有八九人逃亡在外。看他們武功,不似草原路數,殿下,城防還需小心。”


    “以後刺客是少不了的。”穆安之驀地冷笑,而後笑意一收,正色道,“非但是我這裏,便是你們出入也要帶足親衛,你們皆是北疆擎天之柱,不要折損在這些無所謂的小人手裏。不然,以後再如何風雲浩蕩,也沒你們的份了!”


    待陸侯李將軍退下,穆安之召來裴如玉杜長史,讓他們找個合適的蘇迪米爾安撫大臣。杜長史提醒,“蘇迪米爾部原屬陳知府轄下,此事繞為開陳知府。”


    “蘇迪米爾部的賬目已經查抄回來,陳知府那裏立刻就能滾蛋。”穆安之道,“待下任知府就任前,安撫大臣得在蘇迪米爾部站住腳。”不論誰做棋盤城知府,蘇迪米爾部的玉礦得在他手裏。


    裴如玉道,“此人必得精明強幹,卻也要能與蘇迪米爾部落的人打交道,畢竟不能真的滅掉整個部落。隨殿下來北疆的人不少,若有合適的,不妨先從這些人中選。”大家大族最喜下注,這些人送來就是給穆安之用的,倘有可用的,提出來用就是。


    杜長史突然道,“殿下,藍國公府也打發了兩位公子在殿下這裏效力,藍雙藍峰兄弟,他們如今就跟著我和華長史做事,我看他們做事頗踏實,不是眼高手低之輩。”


    “派一個過去就行,你看哪個好些?”穆安之一向與慈恩宮關係不錯,他倒是不反對用藍公府的人。


    “藍雙更穩妥。”


    “你先去跟他聊聊蘇迪米爾部的事,看他心中有沒有計劃,讓他寫份折子上來我看看,若合適,就讓他去。”穆安之很痛快的應下。


    處理完文武事務,穆安之才有空跟倆妹夫吃茶聊天,穆安之其實很同情秦廷尚嘉祥公主的親事,嘉祥公主的性情,在宮中人人讓著寵著還罷了,倘還似以往,並不適合為人妻,何況秦廷寡語少言,並不似會討公主歡心的樣子。


    不過,穆安之對秦廷這個人很欣賞。


    說到帝都,姚緒道,“帝都還是老樣子,今春太子妃得了嫡次子,宮裏很是慶賀了一回。我聽嘉悅說皇祖母還說起三哥三嫂來,很記掛你們。對了,南邊兒似有些不太平,我聽聞有些小衝突,不過尚無大礙,有南安侯哪。鎮南國楊家上了賀表,說是今年陛下萬壽時要來帝都給陛下請安,賀陛下萬歲生辰之喜。秦大哥,咱們回去還能趕上哪。”


    即便臨水閑話,秦廷也習慣坐姿筆直,他道,“就怕熱鬧不好看,我聽說南夷那裏,安國郡主與弟弟寧順小公爺時有權位相爭,鎮南國偏居雲貴正與南夷接壤,楊家以往也沒來過帝都,這次聽說還是王世子帶隊親來,不見得就安什麽好心。”


    “哎,我也覺著不是什麽好事。”姚緒道,“先前胡世子的案子,由軍糧扯出雲貴玉石走私之事,這裏頭難保沒有楊家的算計。三哥,你覺著南安侯家的案子完了嗎?”


    穆安之一揚眉,“這話怎麽說?”


    “我自己閑來惴摩的,雲貴玉石可是大宗生意,若說楊家人不知,不大可能。可楊家人若知道,這是十幾年的長線,難道隻為每年用玉石換些糧食?”姚緒眉心微蹙,“我總覺著沒這麽簡單。”


    “沒有旁的證據了。”穆安之道。


    姚緒一笑,“也許是我胡思亂想。”


    “那倒不是,我也想過。”穆安之捏著魚食丟進小湖,水麵蕩起一圈圈細碎漣漪,“雖沒證據,但有件事十分可疑。”


    姚緒秦廷都望向穆安之,穆安之眼底泛起淡淡凜色,“帝都豪門,有一家的祖籍離雲貴非常接近。”


    秦家比較草根,姚家卻是豪門,姚緒對帝都豪門的了解也比秦廷更熟悉,“三哥是說……”陸國公府?


    “我的確與陸國公府不睦,但這話不是無地放矢,陸家未發跡前便是住在湖南,聽說睿侯年輕時組建江湖門派玄隱門,玄隱門的根基便在湖南,曾來往雲貴之地,做過生意,販過消息。人人都當睿侯當初是得老國公賞識入禁衛軍,從此平步青雲,這樣說原也不算錯,但最早,睿侯在江湖時,曾效命南安侯,而後才去的帝都。”穆安之道,“楊家人掌權雲貴的時間要從大鳳王朝算起,鎮南國雖地方不大,但隱密頗多。他們這時來帝都,必然不安好心。”


    姚緒的臉上浮現絲絲憂慮,懇切道,“既如此,三哥何不具折上奏父皇,也給父皇提個醒。”


    穆安之唇角淡勾,神色悠遠,“陛下的目光隻會比你我更深遠,何況朝中老家夥們不少。隻是,許多事陛下也要順應民意,藩國要來為上邦賀壽,陛下能不允嗎?不允就會成為天大的笑話。何況,短時間看,北安關有你父親,南夷州有南安侯,西邊兒北疆軍,四海尚且靖平。倘帝都有變,在外大軍斷不會坐視。但是,鎮南國也不會無端朝賀,必有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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