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而入的正是那道童,進屋後,他從懷中掏出火折子燃了起來,火光映照下,屋內一片破敗景象。


    那道人隨後而入,見戚氏倚住床欄顫抖不止,便道:“這位夫人不必驚怕,貧道道號出塵子,乃是無極山天道觀觀主,這位是貧道的徒兒,名喚禦風,我們並非是惡人。”那禦風見戚氏仍抖個不停,不由笑道:“這位大嬸,你連鬼都不怕,怎麽反倒怕起人來了?”出塵子瞪了他一眼,禦風頑皮地一吐舌頭,不再多話。


    戚氏強定住心神,顫聲問道:“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為何是殺人?”出塵子不答反問:“夫人可知現在身在何處,可知此處主人是什麽人嗎?”戚氏囁嚅道:“妾身隻知此宅在懸舟城內,方位如何,卻不曾知曉,這家主人姓孟名複,乃是拙夫的好友……”出塵子搖頭道:“什麽好友,貧道雖不知其中詳情如何,卻也知夫人受騙了!此處乃懸舟城陰氣匯集之地,此間主人也絕非善類,乃是專門噬人食血的惡鬼!”


    戚氏聞言大震,顫聲道:“這怎麽可能?”出塵子正色道:“方才我們所言,夫人想必全部聽到,而如今這天象與宅院麵貌的突變,夫人更是全部看到。這些變化均是鬼魅之術造出的,惡鬼一除,一切便回歸自然。”戚氏冷汗淋漓,不住自語道:“這怎麽可能呢?”


    出塵子說道:“鬼有鬼域,人有人界,二者互不相擾。可偏有些惡鬼,從鬼域中偷入人間,害人奪命。本觀火工道人家在此城,兩月前他回家團圓,卻在夜裏察覺有千鬼齊出的異相,恐有害於人,急回觀告之貧道。貧道這才帶了徒兒前來,不想這些鬼魅竟匯聚成幫,貧道察覺宅中尚有人氣,這才殺將進來。”


    戚氏此刻雖仍一頭霧水,但知對方無意害自己,心神卻已安定下了七八分,她沉吟半晌,才問道:“道長說惡鬼害人,可他們對妾身照料甚周,若非他們,妾身與夫君早已喪命,妾身怎也想不出他們要怎樣害我,道長莫不是弄錯了吧?”


    那禦風不等出塵子開口,已先急道:“我師父法力無邊,豈會有錯?再說這天色哪有一下就成黑夜的道理?這些若還不能說明他們是鬼,那你就去看看院中可有屍首?那些鬼魅早化成磷火散了!”出塵子接道:“鬼魅害人,千奇萬詭,雖然他們幫了夫人不少,可誰知暗地裏在打著什麽主意!”


    戚氏聞言神色一黯,眼前的變化確實足以證明出塵子所說的一切,但孟複的救命之恩,照料之義,又怎能一下完全忘記?


    出塵子亦明白戚氏的心理,溫言安慰道:“夫人顧念恩義,這固然不錯,但惡鬼所為定有所圖,不可當作恩德。夫人方才說與夫君二人在此,但貧道並未再察覺到人氣,敢問尊夫何在?”戚氏聞言道:“孟大哥說在城外北郊有一處……”話剛說一半,突然全身一震,駭然道:“他、他不會已遭了毒手吧?”


    出塵子長歎一聲道:“貧道未見此宅中再有別的人氣,想必尊夫定已為惡鬼所害,還請夫人節哀……”話音未落,隻見戚氏已昏倒**。出塵子見狀,急令禦風上前探望,禦風應了一聲,幾步來到近前,欲行施救。


    不想火光一近,本已睡熟的君自傲竟被驚醒,張嘴大聲哭了起來,把禦風嚇了一跳,待看清後,不由回過頭對出塵子笑道:“師父,這裏還有一個小嬰兒呢!”


    隻見出塵子雙目圓睜,呼吸急促,怔在當場,禦風不由大駭,顧不得戚氏,急奔回出塵子身邊,駭然道:“師父,您怎麽了?”


    豆大的淚珠已流了出塵子一臉,他難以置信地自語道:“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禦風見狀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隻呆立在一旁。


    半晌後,出塵子才回過神來,他拭去臉上的冷汗,伸手拔出長劍,向床前走去。禦風大駭道:“師父,您要做什麽?”出塵子咬牙道:“為師要殺了這嬰兒!”


    禦風驚呼一聲,急攔在出塵子身前,叫道:“師父,您被迷了心智不成?這孩子是人啊!”出塵子長歎一聲,柔聲道:“風兒,為師並未失常,你不必擔憂。”禦風道:“可您為何要殺這小嬰兒?”


    出塵子長劍下垂,問道:“風兒,你說鬼是什麽?”禦風一怔,隨即答道:“自然是人死之後便化為鬼了。”出塵子搖頭道:“不然,人死之後隻是化為魂魄,真正的鬼,並非人死所變。”禦風大訝道:“那鬼是由什麽變來的?”出塵子道:“這個為師也不知,為師隻知自有人起,鬼便已存在了。鬼大多數身處鬼域,並不能踏足人間,隻有一部分專司引領魂魄到黃泉的鬼才可在人間行動。但也常有惡鬼偷偷潛入人間為害,也正因此,才有了我們這樣的人。”禦風問道:“可咱們從前不是也遇到過由人變成的鬼嗎?那又是怎麽回事?”出塵子答道:“人死而成魂後,本應由專司引領的鬼帶領著趕赴黃泉,繼而投胎轉世,但若剛變為魂魄之時便沾染上強大的法力,比如仙氣、神力、陰氣或強大的道法,便會化為生前的模樣,變成介於人於魂之間的類似鬼的東西,但卻不可持久,當那力量耗盡之時,其人依然會化魂而去。”


    禦風點頭道:“原來如此。”出塵子道:“這些原不該現在教你,但既遇上了此等事,不與你說清,你還道是為師亂殺無辜。這嬰兒睡熟時全無一絲生氣,以至為師亦未能察覺,而他剛一醒來,便發出極強的陰氣,就算將方才所有鬼魅的陰氣加在一起,也比不了他半分!此子定是鬼域中王者級的惡鬼轉生而成,日後一旦長成,必會為禍人間,到那時,別說為師,就算你師伯出馬,隻怕也製不住他了!”


    禦風大駭之下,難以置信地說道:“什麽?連師伯也製不住他?他……他竟這麽厲害嗎?”出塵子喟然道:“現在想來,千鬼齊出之異相,正是流散在人間的鬼魅前來朝拜這鬼中王者之舉,而此宅之鬼將這女子幽囚在此,也並非有什麽奸謀,而隻是要保護他們的王者!唉,世人到底做錯了什麽,要招來這等災星?好在被咱們發現此子,隻要趁這鬼王尚未長成之際將他除去,人間自會萬世太平!”禦風聞言躊躇道:“可他現今還隻是個可愛的小嬰兒,師父,或許將來他不會為禍人間也說不定呢……”聲音越來越小,顯是對自己的估計也毫無信心。


    出塵子拍了拍禦風的肩膀道:“你有仁慈之心,為師很高興,但此事關係千萬人的生死安危,卻絕不可存一絲僥幸之心!”言罷長劍一抖,向**的君自傲刺去。禦風輕歎一聲,斜過頭去不忍看。


    劍光才閃,劍鋒離君自傲已隻有三寸之距,足見出塵子劍法之快。而此時君自傲驀地發出一聲大叫,一雙圓圓的眼睛完全變成了黑色,一股黑色的陰氣從君自傲全身湧出,迎上長劍。金鐵交鳴聲中,長劍竟斷成數十截,出塵子慘叫一聲,倒飛出去,直撞向禦風。


    禦風大驚之下急展開雙臂迎住出塵子,怎耐衝力巨大,遠非其力所能抵抗,雖抱住了出塵子,卻也被這股衝力撞得飛出門外,手中火折子掉落屋中。


    二人倒飛出兩三丈遠方才摔落在地,禦風扶起出塵子,隻見他麵白如紙,嘴角不斷溢出鮮血,不由悲呼數聲。出塵子掙紮著想起身,卻沒有一絲力氣可用,他拚盡全力對禦風喊道:“快走,快走!”禦風一咬牙,背起出塵子躍上牆頭,幾個起落後,蹤影不見。


    掉在屋中的火折子並未熄滅,仍在不住地燃燒著。不多時,火順著地麵蔓延到屋內破桌,破桌立刻也燃燒起來。火勢越來越大,片刻功夫整個大屋已成一片火海。


    大火燃燒,發出陣陣濃煙,戚氏被嗆得醒轉過來,隻見觸目所及到處是火蛇流竄,不由驚惶萬狀,一回頭,隻見君自傲正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急忙抱起孩子,尋路向外衝去。可四麵火光,哪有半條逃生之路?戚氏不由焦急萬分。大屋破敗已久,哪堪火蛇摧殘,慢慢地坍塌下來,戚氏一咬牙,將君自傲用小被裹住摟在懷中,向屋門外衝去。


    就在戚氏衝出屋門之際,大屋發出轟隆巨響,完全坍塌下來,碎木帶著火星飛向四處,又引燃了枯草朽木與其它破屋,眼看著大火就會蔓延整個大宅。戚氏見狀顧不得休息,抱著君自傲奪路而逃。


    然而她平日從未踏足院外一步,此刻一出院,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辨不出哪條是逃生之路,正自焦急之時,一點磷光飛到麵前,又向左飄去。戚氏不顧多想,跟著那磷光跑去,那磷光一路在前引領,卻越來越暗淡,最後終於消失不見,不過卻已把戚氏引到了宅院的大門前。


    火光熊熊,不多時整幢宅子都燃燒了起來。大宅地處城邊偏僻之地,四周本就沒有幾戶人家,後來又因鬼宅之名太盛,嚇得那幾戶人家亦全部遷往城中別處,故此雖火光熊熊,卻並無人來救。


    剛剛得來的溫飽安居,刹那間便灰飛煙滅,而丈夫更不知去向,此刻的戚氏茫然失措,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驀地,她想起了那兩個道人,他們到哪裏去了?屋子又為什麽會突然起火?戚氏想不出一點頭緒,她甚至有些疑心方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火勢完全平息之時,天已然大亮。戚氏抱著君自傲,仍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一片廢墟出神。直到此刻,她仍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此時君自傲突然哭號起來,戚氏也不由淚如雨下,自語般地說道:“這到底是怎麽了?夫君,你現在又身在何處啊?”君自傲哭個不停,戚氏忍住悲傷給他喂了奶,君自傲才止住哭聲。


    戚氏看著君自傲,勉強打起精神,摸索著向城中走去。


    一路上一遇行人,戚氏便打聽城外北郊孟府舊宅,但卻無一人知曉。戚氏猶不死心,到了城中又四處打聽,可仍是一無所獲。戚氏一咬牙,自己來到北郊尋訪,然而荒草連廢屋,哪有一點人影?戚氏這才死了心,不免悲從中來,又是一陣悲泣。


    驀然間她思量起出塵子所言,心中不由又是一顫。夫君顯然已被鬼所害,自己母子二人雖僥幸逃脫,卻難保那宅中沒有一二漏網之鬼會再來加害。若單就自己一人也就罷了,可夫君留下的這一點血脈,自己心頭的這一塊寶貝,卻無論如何也不可有失。戚氏忍住悲傷,打定主意趕快離開懸舟城,另尋別處安生。


    此刻戚氏身上仍有幾件鬼宅主人所贈的首飾,回到城中典當後得了數十兩銀子,盡夠用上一陣。戚氏父母早喪,隻有一姨母住在羽林城中,別無去路下,戚氏便想到投奔於她。好在羽林城距此並不十分遙遠,戚氏一路曉行夜宿,半月後來到了羽林城中。


    羽林城並非大城,規模遠不及懸舟城。但戚氏要找尋她的姨母,卻也如大海撈針般不易。她隻知姨母家在此城,卻不知是何街何巷,何門何戶,結果幾天下來一無所獲,身上那些銀子空耗在客店之中,漸漸所剩無多,不免令她著急起來。


    這日一大早,戚氏梳洗完畢,抱了君自傲方要出門,客店的老掌櫃迎了過來,見禮道:“君夫人,你的姨母還未曾找到嗎?”戚氏歎道:“有勞掌櫃掛心,確是還未找到。”掌櫃亦隨之歎了口氣,同情地說道:“也真難為你了,孤身一人,還帶著個孩子,真是不易啊!隻是夫人可曾想過,若是終尋不到你那姨母,又怎麽辦呢?”戚氏躊躇道:“若真如此,小女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掌櫃道:“夫人是否願聽老夫一言?”戚氏急點頭道:“掌櫃若有辦法,還請指點一二,小女終生銘記大恩。”掌櫃忙擺手道:“那到不敢!你苦尋多日,卻仍找不到你姨母,想來你姨母已不在此處了,老夫想,就算你找得到她,她也未必有能力收留你,夫人別見怪,老夫隻怕一個不好,她還要將你誆騙到青樓妓寨,到了那時,夫人可就欲哭無門了。咱們城裏富戶雲炫雲大老爺老來得了一對龍鳳胎,想找個有修養的奶娘,可在咱這小城裏哪找得到?所以也沒有合適的,隻先用幾個粗賤的湊合著。我看你似是有身份的人家出來的,又剛剛生產,不如到雲府當個奶娘,那雲家是城裏數一數二的大戶,到了那裏絕對衣食不愁,是個好差使。不知夫人你看如何呢?”


    戚氏沉思半晌,覺得掌櫃所言極有道理,自己左右不過是要尋個安身之處,隻要有正經人家收容,到哪裏也是一樣的,於是應道:“多謝掌櫃,隻是小女乃是外地來人,無人引見不敢貿然登門。”那掌櫃道:“不妨,老夫自是好人做到底,引見之事就交給老夫了。”戚氏聞言急忙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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