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縷抱著天涯一路直衝,遇牆撞牆,遇屋穿屋,一鼓作氣直衝出這座大府,他擔心自己如此太過顯眼,便收起第九拳,身子恢複如常,朝著街頭小巷裏衝去。


    天疏黃身為神界一國大神,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曾如今夜一般丟過臉、破過膽?今夜他隻覺已將臉丟盡,若不抓到天涯與韓縷二人,他這一口氣說什麽也咽不下。他雖無武功在身,但身具數種威力強大的法器,在人界可說絕無對手,知道二人隻是人界高手,所以才敢不顧一切地拚命追來。


    韓縷逃得雖快,但終未能甩開這鎖妖大神,眼見其直追入深巷之中,韓縷不由眉頭大皺,展開身法左躍右潛,躥高俯低,連拐過數條長巷,卻仍不能甩開天疏黃。


    一咬牙,韓縷縱身躍入一處大宅之內,將天涯放在地上,自己身形一動,倏然消失不見。


    天疏黃淩空追至,一眼便見到地上的天涯,他降到近前,仔細看看,見天涯身子已被銀光包住大半,便再不理她,向前走出幾步,站定不動,隻將右腕高高舉起。


    驀然間,一道光芒自角落中閃起,卻是韓縷運起第九拳,自後方偷襲天疏黃,他動作快如閃電,又悄無聲息,天疏黃半點也未察覺。


    眼見便可得手,天疏黃腕上那銀環突然一閃,一道銀光立時自其上飛射而出,直擊在韓縷胸前,韓縷隻覺全身一軟,力量再不受自己控製,撲通一聲摔落地上。


    天疏黃聞聲一驚,急回過身來,見韓縷倒在地上,而且身上的光芒正漸漸消散,冷哼一聲,道:“想偷襲本大神?你可打錯了主意!本大神有絕無甲護身,又有鎖妖環在手,哪個凡人能傷到本大神?”


    韓縷隻覺全身酸麻綿軟,內力被這銀光鎖住,再運行不得,不由大駭,掙紮著想起身,卻哪裏動得了?天疏黃怒道:“爾等凡人真是膽大,竟然敢向天神出手,可見如今的凡人早已不再尊神!哼,本大神還是吩咐妖族先將人界滅了的好,省得今後再蹦出你們這樣不知死活的東西!”說著,將右腕一舉,又要動手,韓縷心中一急,人頓時昏死過去。


    天疏黃方要動手,忽然感覺到身後有強光閃動,他急轉過頭來,隻見兩團光芒閃過後,兩個身著黑色長袍的男子出現在眼前。其中一人年紀輕輕,麵目清秀,卻正是那與魄獄芒結成盟友的鬼之國皇子,而另一人年齡較大,一張方正的國字臉,配上高聳的眉骨,給人一種剛毅勇猛的感覺。一見這二人,天疏黃不由大驚失色,愕然道:“青空異、鬼猛?你們……你們怎會……”


    那鬼之國的年輕皇子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滿了嘲諷與不屑。他似是在故意逗趣般,裝出一副訝然的神色,道:“真是巧啊,鎖妖大神怎麽也在此處?我二人剛到人界便得遇舊識,真是可喜可賀啊。”又過了七八天,戚氏身體複原得差不多了,便時常在丫環陪伴下到院中散步。這家宅院廣大,布置典雅,一看便知是書香門地大富之家。戚氏出於禮貌,隻在所居院落中行走,倒未踏足院外別處。


    這天君葦齋閑坐屋中,戚氏弄兒為樂,正自歡娛,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叩門而入,一揖之後說道:“我家主人欲請君相公賢伉儷到前堂一敘,不知方便與否?”君葦齋一怔不語,戚氏欣然道:“我們討擾了多日,早想到恩公麵前謝恩了,隻是怕恩公事忙。如今恩公相請,哪有不去的道理?”言罷整了整發髻,抱起孩子道:“煩請您在前帶路。”老者又是一揖,做個手勢,請君葦齋與戚氏先行。君葦齋晃如未見,仍在一邊發怔,被戚氏推了推後,才回過神來,與戚氏一道隨老者而去。


    不多時,三人穿過庭園來到一座大屋前,不及進入,屋內早有一人迎了出來。戚氏見他卅多歲年紀,身著懦生長衫,三縷墨髯垂於胸前,頗具出塵之姿,料想定是此間主人。果然此人開口道:“君賢弟賢伉儷在我這小宅住得可還好?”君葦齋一笑無語,戚氏見狀急應道:“這位想必便是恩公吧,我夫婦二人若不是得遇恩公,還不知能否活到現在,請受小女一拜。”說罷便欲拜下去。


    那人見狀大驚,急上前扶住戚氏,連聲道:“這豈不要折煞在下了,在下萬萬不敢當!”口裏說著,眼睛盯的卻是戚氏懷中的孩兒。君自傲看著這人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這人竟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戚氏此刻正低著頭,倒未曾察覺。


    這人向堂內一攤手道:“來,咱們到堂中再敘吧!”戚氏應了一聲,扯著滿麵憂色的君葦齋步入堂中。


    坐定後,主人向戚氏言道:“在下早年與君賢弟相交甚厚,幾年前在下到北邊做了些生意,沒賠沒賺的,就幹脆回來家鄉。唉,不想幾年未見,賢弟他竟落泊成這個樣子……都怪在下照顧不周啊!”說到最後一句時竟看著君自傲,倒似在對他致歉一般。


    戚氏道:“恩公千萬別這麽說,我們夫婦二人能得不死、這孩兒能得降生,都是蒙恩公高義大恩,我夫婦二人結草銜環亦不足為報,恩公卻還這樣說,真折煞我夫婦二人了。”


    主人笑了笑,說道:“弟妹莫要如此叫我了,在下姓孟名複,若不嫌棄,便叫我孟大哥好了。這次請二位前來,一是祝賀二位喜得貴子,二是有一事要與二位相商。”君葦齋沉著臉呆坐一旁,不言不語,戚氏無奈之下,隻得再開口道:“孟大哥有何差遣,吩咐一聲就是了。”孟複連道不敢,接著說道:“君老弟的文采出眾,我有意助他赴京應試,不知弟妹意下如何?”戚氏喜道:“這自然好,若真能得中個一官半職,也可報大哥大恩,隻是我家相公已久疏詩書,恐怕……”孟複擺手道:“這到不難,我在城外北郊有座舊宅,君老弟盡可到那裏發奮攻讀,如今離鄉試尚有半年,時間上是足夠了,隻是為他能專心讀書,這段時間弟妹要與他分開,不知弟妹是否願意?”戚氏喜道:“如此甚好,隻要相公能有出頭之日,幾日分離又怕什麽?隻是要勞恩公費心,賤妾著實過意不去。”


    孟複笑道:“同意就好。”轉頭對君葦齋說道:“君老弟,弟妹和你家少爺在這兒絕不會受虧待,你就安心地去讀書吧!我看今夜你收拾一下,明日便去吧。”君葦齋勉強一笑,點頭應允。


    當晚用過晚飯,戚氏遣走了兩個丫環,關了門,才麵帶不悅地向君葦齋說道:“難怪你那些舊友不愛理你,你看看你這樣子!孟大哥對咱們可是仁至義盡,你卻連好臉色也不曾給人半分,真難為你是怎樣做人的!”君葦齋苦笑一聲,告罪道:“是我不好,下次改過就是了。”說完便怔怔地看著戚氏。戚氏不由嗔道:“呆看什麽?早些歇了吧,明天早些去,為了咱們,更為了孩子,你都要努力發奮才是。”君葦齋眼圈一紅,道:“明日咱們便要分別了,你會想我嗎?”戚氏嗔道:“男子漢大丈夫,眼淚就這麽不值錢嗎?不過分離半年就這個樣子,你也真是沒出息。”隨即一笑,道:“我當然會想你了,不過你卻不要想我,要好好用功,知道麽?”君葦齋擦了擦眼淚,點頭應允。


    第二天用過早飯,孟複便來接君葦齋過去。君葦齋極不情願地與戚氏道了別,灑淚而去,戚氏欲相送到府外,卻被孟複攔住,言道如此一來定增君葦齋留戀之心,於前途無益,戚氏亦覺有理,便任由君葦齋自行去了。


    君葦齋離開居所,卻並未去什麽城外北郊,而是徑直來到昨日那所大堂前,孟複亦隨後而至。


    孟複一拱手,說道:“多留無益,你還是快快安心的去吧!”君葦齋淚流滿麵,顫聲道:“這一去之後,可還能不時回來看看他們?”孟複搖頭道:“若不是你沾染了些許法氣,連這幾日的相聚亦不可得。如今你限期已滿,任誰也留不住你,兩個時辰後你就會化成毫無知覺的遊魂,到時自會有鬼卒引你去黃泉,想再回來是絕不可能了。”


    君葦齋拭了拭眼淚,一咬牙道:“既然如此,不如現在就去了吧!隻是請閣下多費心照料他們母子二人……”孟複歎了一聲道:“這個不勞你費心,我怎敢怠慢貴人?祝你投個好胎,來世不要再受如此之苦吧!”言罷在君葦齋肩頭一拍,君葦齋立刻化作一團磷火,飄蕩在空中。片刻後,一隻無常鬼從地麵浮出,引了那磷火,潛入地下而去。


    君葦齋化魂而去,戚氏卻隻道他正苦讀詩書,如此又過了幾日,不免有些思念夫君,無聊之下,戚氏抱了孩兒想出去走走,丫環卻無論如何也


    不答應。


    天疏黃向後連退數步,右腕微微向下移,沉聲道:“以為你是一國皇子,便可隨便戲耍本大神麽?告訴你,若想在人界對本大神不利,你可打錯了算盤!”


    青空異仰天一笑,道:“天疏黃,你以為本皇子不敢向你下手麽?你違反七國之約,擅自動用妖界之力圖謀對付神界六國,更扣住我國鬼卒之王鬼天君,意圖陷害我國,以為我都不知道麽?”說到最後一句,表情已變得獰厲無比,嚇得天疏黃又倒退數步,顫聲道:“你……你胡說什麽?”


    青空異又是一聲長笑,眼睛斜瞟著天疏黃,道:“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因為你已活不過今夜了!”話音方落,那被天疏黃稱為“鬼猛”的天神一把將黑袍扯下,露出一身烏黑發亮的戰甲。他自腰間抽出佩劍,緩步向天疏黃走來。


    天疏黃冷笑一聲,道:“皇子的腦子是否出了問題?想殺我?哼!”話未說完,周身已閃起一道亮光,人隨即消失不見。


    青空異卻鎮定自若,淡淡道:“想逃回神界?你回得去麽?”話音未落,天疏黃方才立身處又是光芒一閃,天疏黃竟又出現在此處,他不由一怔,一皺眉,身上光芒再閃,但人卻還是站在原地。他怔了怔,隨即自懷中掏出一塊三角形的令牌,愕然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青空異雙眼睜得滾圓,臉上扭曲出一副詭異的笑容,緩緩道:“你的下界令已被桑月君動了手腳,你已再回不去神界了!”天疏黃不由一震,失聲道:“什麽?”


    青空異笑道:“告訴你,本皇子已與桑月君結為兄弟,答應助他將你除去,而鬼天君麽……桑月君也會幫我將他救出。這可怪不得我,你既打算害我鬼之國,本皇子便再留你不得――今夜就是你的死期!”天疏黃的身子又是一陣劇烈的顫抖,隨即豎起雙眉,努力將臉擠成一副可怕的模樣,聲音中卻充滿了驚恐,顫聲道:“你……你敢!我乃妖之國大神,你敢殺我,我家大王必不與你甘休!”


    青空異笑道:“不與我甘休?你可知休元那老頭子隻是整日裝瘋,實際卻比鬼還精麽?他早已命桑月君在暗中對付你,你卻還以為自己已掌握了妖之國的大局,真是可笑!退一萬步講,就算休元真拿你當個東西,我們也不怕。”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張皮製麵具,向自己臉上一罩,人便立即化成了天疏黃的模樣,連穿著打扮也一般無二。


    天疏黃一怔,道:“千麵?你……你以為憑這東西就能騙過妖之國的眾神麽?”青空異學著天疏黃平時的樣子一笑,道:“你以為這隻是鬼卒們用的那種小東西麽?這是本皇子剛製成的新千麵,就算用天眼之鏡來照,也絕不會露出一絲破綻,你放心,你死後,桑月君和本皇子就會用這新千麵將你屬下勢力接過來,絕不會讓眾神群龍無首!”說話的聲音也與天疏黃一般無二。


    天疏黃聽得汗如雨下,身子不住地顫抖,忽一咬牙,將右腕舉起,兩道銀光倏然射出,直擊青空異和鬼猛。銀光奇快無比,二人根本閃避不及,立時被打個正著。


    然而這銀光卻不能將二人如何,青空異輕蔑地一笑,道:“以為咱們是人界的凡人麽?有鬼猛這等武神在,你那小小的法器又算得了什麽?”


    天疏黃的心徹底涼了下來,驚呼一聲,腳下駕起白雲,轉身便欲逃走。鬼猛冷哼一聲,長劍倏然刺出,一道青光順劍而出,直刺向天疏黃,隻聞一聲玉碎之聲響起,天疏黃身子一顫,速度不由一緩,鬼猛已趁機飛身趕上,一劍向天疏黃胸膛刺出,天疏黃本不會武功,全仗有法器護身擊敵,此時護身的法器已被擊碎,再無抵擋之力,立時被長劍穿心而過,哼也未哼一聲,便自空中墜落。


    此時又一道光芒閃亮,桑月君的身影出現在青空異身旁,一見到已化成天疏黃模樣的青空異,不由一怔,再一轉頭,見另一個天疏黃倒在血泊之中,而那武神鬼猛正站在一旁,將長劍緩緩插入腰間鞘中,不由微微一笑,向青空異道:“原來有鬼猛將軍在此,難道賢弟下手能如此快速。唉,同朝一場,愚兄本想再看他一眼,安慰幾句,緊趕慢趕,不想卻還是來晚了。”青空異哈哈一笑,道:“我可不像天疏黃這樣托大,以為憑著自己那幾件法器,便可縱橫人界,卻連侍衛也不帶一個。小弟我向來膽小,所以鬼猛將軍也隻得常伴小弟身邊,給小弟壯壯膽子。不過,桑月兄,你這人嘴巴這麽毒,我怕等你來了,光靠這張嘴巴便將天疏黃氣死,那我豈不是無功可立了?所以麽,下手倒實是快了些。”


    桑月君笑了笑,道:“若論口舌之利,我哪能比得上你?”看了看昏倒在一旁的韓縷和天涯,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這二人?”青空異道:“鬼天君本領超群,若棄之不用,未免可惜。這女子既是他在人界的愛侶,咱們便當好生對待,我打算將他們帶到神界,好讓鬼天君能一心為咱們效力。”桑月君點了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意,隻要安排這二人進入神界,由他們自行救出鬼天君行可,到時他們自會心存感激,必能助咱們勸說鬼天君。那麽……”他話風一轉,道:“你打算化作天疏黃,接手他的勢力麽?”


    青空異笑了笑,忽然又變回原來模樣,一把將蓋在臉上的千麵扯下,道:“小弟怎敢搶兄長的好處?方才不過是用它來嚇嚇天疏黃罷了。”說著,將千麵朝桑月君手中一塞,道:“這是小弟剛剛製成的新千麵,連天眼之鏡也不能照破他,兄長自己看著用吧!”桑月君大有深意地一笑,將這新千麵塞入懷中,道:“如此就多謝賢弟了。你放心,我自會安排好一切,而你也要盡快讓魄獄芒回到鬼界,集合鬼界大軍,做好攻打黃泉的準備!”


    青空異點了點頭,忽然道:“提起魄獄芒,我卻險些忘了一件事……”隨即向桑月君施了一禮,道:“桑月兄,小弟先走一步,後會有期!”桑月君亦回禮道:“祝咱們兄弟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那鬼猛走到近前,向桑月君深施一禮後,與青空異同時消失在一片光亮之中。桑月君看了看地上的二人,雙手輕輕一展,在一片炫目的光芒之中,三人同時消失不見。


    隻剩下天疏黃那一臉驚恐的屍體,還躺在血泊之中。他腕上那銀環,卻隨著桑月君的消失而不見了。


    隨著虎王居所的喧囂,妖城中立時變得一片紛亂,無數妖軍在大街小巷中來回奔走,天空中也飛起了成群的鳥妖,將整個妖城天上地下圍了個嚴嚴實實,若不是韓縷與天涯被桑月君帶走,便是肋生雙翼,也絕衝不出這妖城。


    耳聞外麵的喧囂,司刑君不由自**翻身而起,急忙將衣服穿好,直奔屋門而去,打算到外麵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大事。


    未走到門口,眼光忽然光芒一閃,他心中一驚,急忙向後躍開,雙掌一錯,森然問道:“誰?”


    一聲輕笑響起,隨著光芒消散,一個一身黑袍的年輕男子出現在他麵前,淡淡道:“北域主不必如此緊張,在下並無敵意。”司刑君愕然打量這黑袍男子,仍不放鬆戒心,冷冷問道:“你是什麽人?”


    那男子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一股說不出的詭異,緩緩道:“神界鬼之國皇子――青空異。”


    司刑君一怔,緩緩收起雙掌,愕然道:“神界……皇子?”青空異點了點頭,道:“不錯。本皇子此來別無它意,隻為告訴北域主一個好消息――龍青鱗死後便失去蹤影的那隻黑麒麟,已經找到了。”


    司刑君愕然道:“你……你說什麽?”青空異的出現太過突然,而這番話說得更是突兀無比,他一時之間腦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青空異似乎也看出這點,輕輕一笑,道:“也怪本皇子來得唐突,北域主一時不能接受,卻也不足為怪。我可否坐下與北域主一談?”


    司刑君滿腹狐疑地盯著青空異看了半晌,卻始終看不透此人深淺,終點了點頭,向屋內一張大椅一伸掌,道:“請!”


    青空異緩步來到近前,慢慢坐下,道:“北域主可知如今神界正在展開一場七國大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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