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葉黃 第三十一節丹猶豫了片刻。


    現在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不像的緊張。


    這種緊張其實來源於自己對韋孝寬的崇拜,一旦近距離接觸,看到活生生的一個老人,那種神秘感隨即漸漸消失,緊張也慢慢轉化為喜悅,心裏的憂懼也漸漸減輕。


    有了韋孝寬,何懼斛律光?“沒有把握。”


    李丹毫不猶豫地回道,“之所以做出這種決定,純粹是為了振奮軍心,還有一個是欺騙大齊人,讓他們為自己南北兩境的安全憂慮不安,不敢把所有兵力投到東線戰場上。”


    李丹看看眾將,接著又補了一句,“大周朝堂也罷,中外府也罷,其實沒什麽秘密,我們這裏打個噴嚏,大齊人都會知道。”


    李丹這句話暗有所指,大堂上頓時鴉雀無聲。


    目前這種情況下,大周肯定有人暗投大齊,或者腳踏兩條船,機密泄漏也在情理之中。


    韋孝寬微微皺眉,又問了一句,“昭玄剛才說,至少要在黃河兩岸堅守兩個月,然後山東政局會發生變化,這個又是怎麽回事?你如何確定兩個月之後,山東形勢會有變化?”李丹笑了起來,“同樣的,大齊人打個噴嚏,我也知道。”


    韋孝寬凝神看了看李丹,沒有說話。


    眾將也齊齊望著李丹,眼神各異。


    李丹這話說得隱誨,但言下之意也很清楚,如果有誰投靠大齊,和大齊暗中來往,我可能會知道。


    李丹向王韶做了個手勢。


    王韶站起來,詳細述說了目前東線兩個戰場上的兵力。


    河陽戰場兩萬人。


    洛京戰場三萬人。


    同州大營還有一萬五千人,這是現階段投入東線戰場的所有兵力。


    關於援軍,王韶也大致說了一下。


    益州(成都)和梁州(漢中)地府軍正在急速北上,他們將陸續投入戰場,但需要時間。


    最後王韶介紹了為這場大戰投入地民伕數量、糧草軍械情況、各地關隘和潼關、風陵渡、蒲阪津、龍門一線的防禦情況。


    韋孝寬在王韶說完之後,問了一句:“目前的糧草軍械,能夠支撐十萬大軍多長時間?”“三個月。”


    王韶說道,“所以和大陳地談判非常重要。


    這將直接影響此仗勝負。”


    韋孝寬濃眉深皺,臉顯憂色,輕輕歎了口氣。


    晚上,李丹把韋孝寬請到了書房,重新解說禦敵之策。


    有些事情在大庭廣眾之下不能說,這牽扯到李丹自己的秘密,但必須告訴韋孝寬,因為能不能守住潼關、蒲阪津一線。


    把大齊軍隊阻擋在關中之外,要依賴韋孝寬,李丹自己是沒有半點信心擋住斛律光的進攻。


    有關突厥人的事,解釋起來比較麻煩。


    不過韋孝寬還是聽懂了。


    “燕都已經死了,室點密才是大漠的主宰。


    佗缽要想成為大可汗,現在就要聽室點密的話,不能把他激怒,否則他永遠坐不上大可汗地位子,所以我有十足的把握確定佗缽會帶兵越過長城,直殺恒、朔(今山西大同、朔縣),威脅並州太原。”


    李丹說道,“但長安距離天山太遠,等使者到達天山,已經是兩個月之後了,然後佗缽還要集結軍隊,因此我估計他南下的時間應該在五月中左右。”


    “江左的盟約如何簽訂?”韋孝寬問道,“要想和大陳結盟共擊大齊,必須把江陵還給他們,或許他們還會乘機要挾,把江陵附近的幾個州也要回去。”


    “我已經決定了,把江陵給他們。”


    李丹說道,“隻要大陳出兵北上,攻擊江淮,他們要什麽,我就給什麽。”


    韋孝寬臉顯驚色,“鴻烈,如果這樣,就算你打贏了這一仗,也會丟腦袋,皇帝和宇文家的人不會饒了你。”


    “我打輸了,這顆腦袋難道就能保住?”李丹反問道,“宇文氏把我推到這個位子上,不就是為了找個替罪羊嗎?”韋孝寬若有所思地望著他,良久,緩緩問道:“你告訴我,宇文護是怎麽死的?”“我把他逼死的。”


    李丹說道。


    韋孝寬白眉微掀,他注意到李丹說宇文護是被他逼死地,而不是皇帝,所以韋孝寬馬上追問了一句,“皇帝呢?如何駕崩的?真的是病故?”“皇帝要殺宇文護,所以宇文會弑君了。”


    韋孝寬駭然,呆了半天,才感慨地搖了搖頭,“我一直在奇怪,你憑什麽坐上大塚宰的位子,而且還都督中外諸軍事,原來如此。


    你和五府大臣隱瞞真相,算是拯救了大周,但接下來呢?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你說我能怎麽辦?宇文護已經殺了一批關隴漢人,我若一死,宇文氏勢必再殺一批關隴漢人,以便穩住宇文氏江山。”


    李丹苦笑道,“人若殺我,我必殺人。”


    韋孝寬思慮良久,渭然長歎,然後麵露欣賞之色,輕輕拍了拍李丹地後背。


    李丹把從江南那裏聽到的秘密告訴了韋孝寬,“公,假如我們節節敗退,而斛律光勢如大齊國主、陸令萱和祖瞎子那些人還敢讓斛律光繼續嗎?”“當然不會。”


    韋孝寬笑道,“這些年,斛律光曾數次西征,但屢屢無功而返,原因不是他打不進關中,而是大齊曆任國主和朝堂上地那些人不想讓斛律光殺進關中。


    現在大齊內部的矛盾非常激烈,而斛律光不知進退,一心想在有生之年一統中土北方,這是他最大的錯誤。


    其實,他距離長安越近,死得也就越快,滅族之禍就在眼前啊。”


    “如果我們把斛律光放進關中,長安近在咫尺,他會遵從大齊國主的命令,放棄進攻嗎?”韋孝寬麵顯謹慎之色,“鴻烈。


    大齊的人地鐵騎一旦進入關中。


    我們失去地形優勢,關中震怖,戰局恐怕難以控製。”


    他輕輕拍了拍案幾。


    “此策是否太過冒險?”李丹想了一下,說道:“我有個設想,當斛律光猛攻潼關、蒲阪津一線地時候,我派使者和大齊議和,割地獻城,另外再不惜重金買通陸令萱、穆提婆等一幫佞媚之臣。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大齊國主一定會答應我們的議和。


    議和一旦成功,我們就把斛律光放進潼關,讓大齊人地鐵騎進入關中,這時斛律光如果接到大齊國主命令他撤兵的聖旨,必定進退兩難。


    以律光的性格,他不會放過這個滅亡大周的機會,他會繼續進攻。


    而大齊國主和城的那幫侫媚之臣勢必以此為借口,置斛律光於死地。”


    “然後我們乘機展開反攻。”


    韋孝寬手捋長髯,兩眼盯著案幾上的地圖,緩緩點頭。


    “此策可行,但此策地關鍵不在戰場上。


    而在大齊朝堂上,所以……”他抬頭望向李丹,擔心地問道,“這不僅僅需要人力,更要錢財,你有那麽多的錢財賄賂和買通大齊人嗎?”—“昭武攝政王已經答應我了,她會讓大齊的粟特人傾盡全力,化多少錢都可以。”


    李丹笑道,“對於昭武江南來說,她最不缺的就是錢財。


    對於我們來說,則是務須致律光於死地。


    律光一死,大齊柱石倒塌,形勢就徹底扭轉了。”


    “這個離間計若成,斛律光想不死都難。”


    韋孝寬歎道,“他在戰場上縱橫無敵,卻難敵背後暗箭,將來他可能命喪宵小之手,可惜啊……這樣吧,我手上還有一隊人馬潛伏在山東境內,我讓他們散布緯謠,說天象有異,大齊國祚要變,斛律光有篡僭自立之意,以便推波助瀾,挑起大齊國主對斛律光的猜忌,幫助你實施此策。”


    李丹躬身稱謝,“此仗能否取勝,完全仰仗公守住潼關了。”


    “之後呢?”韋孝寬問道,“之後你要怎麽辦?你和突厥人、大陳人、大齊人、吐穀渾人簽訂了一係列盟約,都是出賣大周的盟約,雖說簽訂這些盟約的目的都是為了打贏這一仗,但事後有些盟約你要兌現,比如你要給突厥人絲路貿易權,給大陳人江陵,給吐穀渾人城池,假如你沒能擊敗斛律光,讓斛律光帶著大軍全勝而歸,你還要兌現和大齊人地盟約,要割地稱臣,那時你怎麽辦?背約就要再挑戰事,應約就要賣國,你如何應對?”“所以我必須打贏這一仗。”


    李丹的口氣非常堅決,“隻要我打贏了,把大齊人打得魂飛魄散,天下形勢就在我的掌控之中。”


    “要打贏就要軍隊,軍隊從哪來?”韋孝寬說道,“兩個多月後,雖然府軍擴建基本結束,但那些人都不能用,上戰場也是送死,你哪來的兵力?”“待我和吐穀渾、大陳簽訂和約後,馬上把隴西、河西、荊襄三地地府軍全部調到關中。”


    李丹說道,“這樣我還能集結五萬大軍。”


    “這太冒險了。”


    韋孝寬搖頭道,“雖然新建的軍隊可以代替老府軍屯駐於隴西、河西和荊襄等地,但他們其實沒有戰鬥力,假如吐穀渾人和大陳人得到了這個消息,乘著老府軍趕赴關中地時候,發動攻擊,那局勢就完全一邊倒了。”


    李丹沒有說話。


    公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但這種擔心太保守了,如果事事都萬無一失,那這一仗還怎麽打?突厥人、吐穀渾人和大陳人和大齊結盟,出兵攻周,目的並不是要滅亡大周,而是利用這個機會要抰大周,達到自己的目的。


    對於他們來說,中土維持三足鼎立的局麵是最理想的事情,誰都不希望看到中土北方統一,再出現一個像拓跋大魏那樣強悍的王國。


    那樣的王國一旦出現,突厥人、吐穀渾人和大陳人的噩夢也就來臨了,所以隻要滿足了這些人的要求,他們馬上就會偃旗息鼓,甚至倒戈一擊,大周完全可以把各地的府軍全部集結到關中戰場上,和大齊人決一死戰。


    “我現在必須這麽幹。”


    李丹說道,“仗打輸了,大周岌岌可危,這些地方還是別人的囊中物。


    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打贏這一仗。


    隻能贏,不能輸。”


    韋孝寬長歎無語。


    大周就算打贏了,血也不會停止。


    第二天。


    韋孝寬和李穆、於翼等人率軍急赴洛京前線。


    李丹帶著部分中外府僚佐,五千衛軍隨後跟進。


    前線消息不停送到。


    律光地大軍勢不可當,風卷殘雲一般,席卷中州、熊州前沿鎮戍,兩天之內,三十多做戍、城全部失陷。


    大周軍隊倉惶撤退,畏戰情緒蔓延全軍,士氣極度低迷。


    宇文憲到達晉州,麵對鋪天蓋地地齊軍,毫無辦法。


    州、晉州兩地守軍據城堅守,告急書信如雪片一般。


    韋孝寬在潼關停了下來,依據關隘險阻,部署防守陣勢。


    於翼帶著帶著三千府軍支援熊州。


    急速趕往宜陽前線。


    李穆則帶著三千衛軍支援中州。


    李丹把中外府行轅放在了風陵渡,居中策應。


    高熲、王韶、元岩、王軌日夜忙碌,經過數日交戰,從兩個戰場上傳回來驚人的消息。


    此次大齊投入了至少二十萬大軍,其中洛京戰場上大約十二萬人。


    而河陽戰場上有八萬,其中至少有五萬騎軍。


    雙方軍力對比非常懸殊,河陽戰場上的宇文憲和侯莫陳瓊,洛京前沿地李穆和於翼都知道大周已經沒有援兵可調,隻能後撤,據險死守,如果和大齊人在每一座城池展開血腥拚殺,短短時間內大周人的有限兵力就會消耗一盡,關中勢必失守。


    李丹斷然拒絕。


    數日之內,大周軍隊就全部退守到潼關、蒲阪津一線,必將對關中造成巨大衝擊,那時人心惶惶,將有更多的人陰謀叛敵,長安形勢有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然而,前線將領畏敵情緒很嚴重,甚至發生了臨陣叛變的事,局勢越來越嚴峻。


    危急時刻,梁州(漢中)、秦州(天水)府軍到達同州。


    李丹即刻下令,秦州總管宇文招急速渡河,支援河陽戰場。


    梁州總管梁睿率軍奔赴熊州,會同於翼在宜陽一線阻擊齊軍,但還沒等梁睿出發,於翼送來急報,宜陽失陷,熊州刺史獻城投降,斛律光的大軍正向潼關一線急速殺進。


    行軍元帥韋孝寬大驚,命令李穆棄守中州,率軍向弘農方向退卻,依托桃林和黃河,再建防線。


    命令梁睿日夜兼程,率軍趕赴弘農,會合李穆,據城死守。


    與此同時,宇文憲急報,州失守,齊軍大將斛律羨率領柔然和燕薊鐵騎急速南下,切斷了晉州守軍退路,晉州被圍。


    現大軍主力退守虞州(陝西城一帶),隨時準備從蒲阪津方向撤進關中。


    半月之內,大周連失數州,軍隊連戰連敗,已經退到了潼關、蒲阪津一線,如果按這種速度敗下去,大周軍隊很難擋住齊軍攻擊的腳步,而據險堅守三個月地預想更是難以實現。


    李丹一度很沮喪,韋孝寬安慰他,認為齊軍攻擊之初,士氣如虹,的確很難抵禦,但雙方真正的較量是在潼關、蒲阪津、龍門防線,大周軍隊在這條防線上有山河之險,完全有信心把齊軍擋住。


    韋孝寬說,從戰場態勢看,洛京戰場顯然不是斛律光的主攻方向,他的主攻方向在河陽,突破口在龍門和蒲阪津,齊軍鐵騎一旦突破了黃河天險,鐵騎一泄而下,長安危矣,所以他建議把梁睿調到龍門防守。


    蔣國公梁睿是西涼安定人,在本朝也是一員難得的悍將,韋孝寬對他很欣賞,認為有他防守龍門,高長恭望河興歎,隻能集中主力猛攻蒲阪津,和宇文憲決一死戰。


    “公認為,這條防線可以堅守到五月?”李丹希望聽到肯定的答複,但韋孝寬搖搖頭。


    這次大齊動用的兵力乃兩國爭霸以來最多地一次,比當年玉璧之戰的規模還要大,斛律光顯然勢在必得,在這之前肯定也做了很多準備工作,大周有多少人會在關鍵時刻倒戈目前很難預料。


    “你要盡快向大陳人做出妥協,把荊襄大軍火速調到關中,否則戰局旦夕之間就會發生變化。”


    “再給我半個月時間。”


    李丹懇求道,“這是極限了。”


    “半個月?”韋孝寬很驚訝,“從江陵到建康,有幾千裏路,就算大陳國主陳頊答應了你的要求,使者也很難及時把消息送回長安。”


    “我即刻回京,請昭武攝政王和長沙王陳叔堅十萬火急趕赴江陵,親自參加周、梁、陳三國會談。


    隻要我能把吳明徹的水師穩住,荊襄府軍就可以急速北上,進入關中作戰。”


    李丹說道,“而且到了那個時候,益州地府軍也到達戰場了。”


    “我要鐵騎,一個月後,你必須把隴西府軍和河西府軍調到關中戰場。”


    韋孝寬說道,“大齊軍隊一旦突破了潼關和蒲阪津,我們必須要有足夠的鐵騎大軍在同州和華州一線擋住敵人,否則長安不保。”


    李丹鄭重點頭,“回到長安後,我就給你肯定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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