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再不理我,那就沒人理我了。”


    這種有些撒嬌有些的話語, 隱在周圍同學們嘈雜的議論聲中, 最後重重的鑿進了郯墨的心中。


    每一天,他都在小心翼翼的保持著這份疏遠, 不願意把喬嵐拉入因為他而黑暗泥濘的地帶,可是喬嵐卻自己走了進來。


    她在所有人麵前站在了他的這一邊,罷了還慘兮兮的讓他說說話, 她讓他理理她,可是郯墨心想,其實每天每一刻,他都想和裴寧一樣毫無顧忌的和她說話。


    他怎麽會真的不理她呢。


    可是他卻依舊想不明白,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能做到這種地步。


    他又有什麽值得她這麽做。


    郯墨想不明白。


    對於任何事情, 他從來都抱著必須弄明白的心態, 無論是生活中還是學習中, 可是如今,郯墨卻突然不想弄明白了。


    有那麽重要麽。


    好像也沒有。


    他抬起頭, 對上喬嵐的那樣, 看不明白喬嵐眼中的笑意, 卻看的明白她唇邊的弧度。


    郯墨突然也有些想笑了,他從來沒有笑過, 可是卻想送給這個女孩一個笑容。


    但笑又該是怎樣的,郯墨不知道,他不像正常人一樣根本不用思考就可以露出笑容, 他需要看著眼前女孩唇邊的笑意,在心裏去想該動一動麵部的哪些肌肉,最後模仿出一個有些不倫不類的笑容。


    這個模仿很不到位。


    眼中沒有笑意,眼角也不會上揚,隻有唇角勾出一個依稀可以辨別的弧度,在他人眼中看起來格外古怪,但喬嵐卻看明白了。


    她想起看過的一句話,對於亞斯伯格症人群,開始模仿,那是他們親近一個人的第一步。


    喬嵐目光柔和了下來,下巴趴在胳膊上,目光落在被他撕破的書本上,“那現在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麽書了嗎?”


    周圍的議論聲還在繼續,郯墨甚至不用抬頭都能知道,有多少人在好奇的往這邊看。


    可喬嵐沒有看他們,也沒有在意他們,她看著他在問他這是什麽書。


    郯墨合上書本,露出了書本封麵,然後將書翻了個方向正對著喬嵐,抿了抿唇,像是經過了一番艱難的思想鬥爭後,終於用周圍人堪堪可以聽見的聲音道,


    “經典電動力學。”


    喬嵐突然眼眶有些酸脹。


    郯墨終於說話了,終於在這麽多人麵前和她講話了。


    她伸手按在書本上,抬眼看著他的眼睛,“那我可以看看嗎。”


    這回沒有思考,郯墨當即點點頭。


    喬嵐打開了目錄,又翻了翻後麵,純英文,喬嵐英語還是很不錯的,裸考參加英語六級也能超一百來分,可是看著眼前這本書,一句話看過去,不認識的單詞一大堆。


    專業術語太多了。


    喬嵐歎了口氣,重新將書轉回去正對著郯墨,看著他,“我看不懂”,大抵是想多讓郯墨說說話,“你可以和我講講這本書大概講了什麽嗎。”


    郯墨下意識就要開口,可開口的那一刹那,又突然想到了什麽,又收了回去。


    亞斯伯格症的人,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征,他們熱衷與特定的事物或者興趣,所以在講到自己更興趣的部分,經常會不顧旁人願不願意聽,都會義無反顧的講下去,根本不在乎旁人的心情。


    亦或者說,因為他們覺得這很有趣,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為旁人也同樣覺得有趣,而他們又看不懂傾聽者臉上的不耐,所以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剛剛這些話,對旁人而言就是一種噪音。


    曾經在十的時候,因為智商奇高,在其餘小朋友還在算一元一次方程時,他已經可以自行看懂定積分和不定積分。


    他執著的想同其他小朋友講一講自己所知道的數學,可是其他人聽不懂,本來就備受欺淩的郯墨,在表現出高人一截的智商後,更是讓他變得格格不入被同齡人所排斥。


    後來母親一次一次的勸誡他,如果真的有很感興趣的東西,回家告訴她,不要再講給旁人聽。


    可是後來母親車禍去世了,郯墨就再也沒有能聽他說這些的對象了,他也沒有再講給其他人,隨著年紀慢慢長大,他也逐漸明白,其他人是不願意聽他說話的。


    可是現在喬嵐主動問他,郯墨放在書上的手指又不自覺的收緊,許久後他終於開口道,“這是美國物理學家傑克遜的一本書,分為上下兩冊,這是上冊,上冊主要內容是傳統的電磁理論,包括靜電學、靜磁學、隨時間變化的電磁場、麥克斯韋方程組等,並應用麥克斯韋方程組討論了各種宏觀電磁現象...”


    喬嵐承認,自己什麽都沒聽懂,裏邊各種各樣的名次對她而言全是天文。


    但她可以聽出郯墨從一開始講的磕磕絆絆,到後邊說的已經非常流暢。


    郯墨從來都是麵無表情的,而異常蒼白的麵容與長長的遮住眼睛的頭發,更讓人們第一時間總是注意到他的怪異,從沒有看清過他的五官。


    喬嵐第一次離得這麽近去看郯墨,看他說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淺褐色的眼中露出別樣的神采,少年本就異常出色的五官也在一瞬間似乎變得生動了起來。


    喬嵐這才發現,少年的相貌,也是格外的好看。


    當晚,陳伯還是準備和之前幾天一樣,讓郯墨在車子裏待著,自己去西餐廳買東西,郯墨卻道,“我也去。”


    和好了?不吵架了?


    一瞬間陳伯腦子裏蹦出來一大堆詞條,但卻沒有多問,笑眯眯的將輪椅從車裏拿下來,推著郯墨走進了西餐廳。


    孟雪這回終於再也不會自討沒趣了,餐廳裏其他人早就習慣了郯墨和陳伯每天的光顧,看見郯墨一進來就喊喬嵐過去點餐。


    看著喬嵐走過去的背影,幾個女孩不由感歎。


    “你說這位郯少爺為什麽不直接給喬嵐錢?”


    “那有什麽意思”,另一人道,“唉,真的,如果有人這樣對我,就算真的殘疾了,但是能做到這種地步,殘疾不殘疾我都要心動了。”


    “喬嵐好像才十六歲吧,唉,人家的十六歲,我們的十六歲。”


    “閉嘴吧你,你都二十六了...”


    幾人哄笑開來,西餐廳裏一片柔光,玻璃上斑斑點點的滴上了水跡。


    淅淅瀝瀝的聲響,下雨了。


    喬嵐將菜一道一道的上上來,郯墨今天要的是一小份牛排。


    “我幫你切吧”,郯墨拿著刀叉躊躇了片刻,然後交給了喬嵐,自己坐在一邊靜靜的看喬嵐熟練的一分為二,然後又一分為四。


    坐在對麵的陳伯,不由放緩了吃東西的速度。


    郯墨不喜歡旁人的靠近,就連郯先生每次來,郯墨都會避開很遠,可現在這個叫喬嵐的小姑娘站在郯墨身邊,衣袖甚至時不時的蹭到郯墨的肩膀。


    可是他沒有躲開,目光定定的盯著喬嵐的雙手,半晌後窗外突然一聲驚雷,這才像是被驚醒的一樣朝著窗外看了一眼。


    “下雨了。”


    郯墨突然說。


    陳伯也往外看了一眼,下意識接話,“是啊”,是下雨了,“下的還挺大...”


    等轉過頭來,卻發現郯墨根本沒看他,他抬起頭看著正在切牛排的喬嵐。


    這句下雨了,壓根不是對著他說的,人家是和喬嵐說的。


    陳伯:.......


    就連陳伯都沒反應過來,更別說喬嵐了,“自作多情”的陳伯看著壓根沒意識到的喬嵐,稍微猜測一番後,將郯墨沒有說完的話說了出來。


    “下雨了,下的還挺大,喬小姐你一會兒怎麽回去?”


    喬嵐被一聲喬小姐叫的一個激靈,急忙道,“叫我喬嵐就好”,牛排終於切完了,將刀叉重新遞給郯墨,道,“我下班還早呢,那會兒應該已經不下了”,說完又看了郯墨一眼,郯墨穿的很單薄,“你冷不冷。”


    郯墨拿著被喬嵐拿過尚有喬嵐手指上溫度的刀叉,默默的吃了一口,“不冷。”


    如果那會兒還下雨呢。


    她感冒剛剛好了還沒三天。


    陳伯越驚奇了。


    今天一定又發生了什麽。


    等喬嵐走後,郯墨放下刀叉,拿出手機看了好半天,“今晚會一直下雨。”


    陳伯想了想道,“那這樣,我先送你回去,如果之後還下雨,我就再跑一趟送喬小姐回去,好不好。”


    郯墨看著窗外的大雨,點了點頭,又吃了一口牛排。


    “好。”


    和往常一樣結完賬,陳伯推著郯墨出去的時候像是閑聊一樣隨口問了一句,“喬小姐白天還要上課,晚上這麽拚,會不會影響學習?”


    喬嵐笑了笑,“高一不太忙,還好。”


    “那一般會忙到幾點?”


    “十一點就可以下班了。”


    陳伯樂嗬嗬的點了點頭,喬嵐沒覺察到什麽,送兩人出了西餐廳,站在燈火處的少女笑眼彎彎,就和放學時候一樣擺擺手,“郯墨,再見。”


    郯墨回頭看了她一眼,“明天見。”


    窗外電閃雷鳴,雨下的越大了,絲毫不像喬嵐說的可能是一場陣雨,因為大雨的緣故,店裏客人比往常少了很多,喬嵐一眾人也閑了下來,喬嵐甚至還能趁機看一看明天要背誦的課文。


    其餘人站在門口,看著窗外的大雨,開始發愁怎麽回去,公交車已經沒了,現在打車也很難打到。


    幾個女孩嘰嘰喳喳的問大家誰有傘,稍微順路的可以一起走。


    十一點後,店裏實在沒有客人了,大家收拾完後關了店走了出來,夜雨冷的大家打了個寒顫,孟雪一眼就看見沒傘又穿著單薄校服的喬嵐。


    嘴又收不住了,“怎麽,您還需要和我們一起走回去...”


    話音剛落,馬路邊隱在黑暗裏的車子亮了車燈,車門打開,陳伯撐開傘走過來,將手裏另一把傘遞給喬嵐,笑了笑,“少爺讓我送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有點事忙,更的少,先更一章,晚上八點再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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