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在赴王城途中已聽說前方戰況,她並不擔心,屠杌利精明,司馬錯也不差,況且秦軍比蜀軍多出幾倍,這等情形若是還落敗了,有什麽臉說逐鹿天下?


    “先生,巴國有消息。”季渙道。


    “進來。”宋初一近來動不動就會頭暈,看見的東西也越來越模糊,昨日還能憑著色塊分辨東西,現在卻糊成一團,光線越來越暗。


    馬車頓了一下,季渙捧著竹簡進了車廂。


    “念吧。”宋初一往後倚了倚,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


    季渙抖開竹簡,“巴楚之戰,副將礱穀不妄帶一萬精銳斬殺巴軍三萬餘,巴國餘兵不過九萬,抵死頑抗楚國十四萬大軍……”


    宋初一敲著幾麵的手指微微一頓,麵上露出一個莫名的笑容,“不妄這小子要壞我的事兒。”


    那豈不是大事不妙?季渙望著她,心覺得這笑實在奇怪,莫不是近來受的刺激太多,導致神智不正常?


    “先生……”季渙擔憂道。


    宋初一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渙,帶我到外麵看看。”


    “噢。”季渙放下竹簡,找了黑布條把她的眼睛蒙上,叫車夫暫停,馱著她出去。


    腳踏到實地,宋初一便嗅到了濃濃的草木氣息,混在炙熱的空氣裏讓人心頭堵悶。宋初一伸手扯下黑布條,緩緩睜開眼睛。


    “不可!”季渙連忙伸手把她眼睛捂上,“先生,現在是正午。陽光正熾烈,先生的眼睛受不得這般刺激。”


    或許是環境使然,或許是大男人的自尊心,以前季渙即便知道宋初一真的有才學智慧。內心深處對她依舊有那麽一點點不屑,然而旁觀她一次次麵對挫折的從容淡然,讓他連最後那點自尊包袱都放下了。他作為一個男人。自問做不到宋初一這般地步。


    “渙,手拿開吧。”宋初一平靜道,“這眼,我知道再過幾日便不能視物了,讓我最後看一眼光亮。”


    季渙遲疑片刻,才慢慢將手移開,“先生莫急著睜眼。先適應一會。”


    宋初一點點頭。


    她的眼睛每在傍晚時分就已經一片漆黑了,想看見光亮隻能在正午前後。她慢慢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白光乍然湧了進來,眼睛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眼淚倏地湧出來。


    適應了片刻。才能正常睜眼。


    現在的陽光,健康的眼睛看著尚且覺得難受,更何況宋初一已經好幾天沒見到這樣的明亮了。


    入眼,四周皆是油綠,也能勉強分辨人影。


    季渙見宋初一眼淚不斷流出來,以為她傷懷,安慰道,“先生,我聽說扁鵲神醫一直居於秦魏。等回鹹陽,先生一定能夠重見光明!”


    “我都沒聽說,你從哪裏聽說了?”宋初一掏出帕子拭了拭臉上的眼淚。她隻是眼睛難以承受刺激,倒是並未動心緒,但她也沒有解釋,眼下這境況。無論怎麽解釋,別人恐怕都以為她嘴硬罷了。


    抹不清的事情還是不要費力氣去抹吧!


    季渙黝黑的臉透出微紅,嘴硬道,“我確是聽說了!”


    宋初一笑了笑,仰頭看向耀白的天空,歎了口氣,“別了。”


    醫令過來,正聽見她這句話,勸道,“先生莫傷懷,君上定然能尋到扁鵲神醫。”


    一天到晚這麽被沒新意的安慰,真是挺煩惱,宋初一歪頭享受著輕風拂麵,緩緩嗯了一聲。


    醫令見狀也不再多說,放下藥箱,給宋初一診脈。


    再外麵隻坐了一小會,宋初一回到車廂中時眼前陡然一片漆黑。麵對的這突如其來的黑暗,她心中十分平靜,反倒是季渙發現她完全不能視物時大驚失色,驚動了車外好些人。


    宋初一掏了掏耳朵,“你喊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麽著了。”


    “先生!”季渙聽見她如今還開玩笑,心頭更加哽的難受。


    宋初一聽出他聲音中的情緒,收起了散漫的態度,一字一句的道,“從今以後我便看不見流民失所,看不見斷肢殘骸,看不見遍地餓殍,看不見山河殘破……對於一個為謀的人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雖算不得可喜可賀,也著實沒有必要為我難受。”


    有一個詞叫做“觸目驚心”,要知道,那種慘狀,聽見的遠遠不如看見的可怖。看不見戰爭造成的苦難,她的心便能夠更冷,更靜。


    “先生!先生!”


    車外一個士卒急奔向宋初一的馬車。


    季渙皺眉,撩開簾子怒視那人,“何事?”


    倘若是平時,季渙這等煞氣早令人腿軟,可方才他見的事情比這要更加可怕,“稟先生!前方十四裏外正在廝殺,據屬下匆匆一觀估計,大約有一萬蜀軍圍殺五千秦軍!帶兵的是都尉墨!”


    車內,宋初一撫著白刃的手一緊。昨日她已經得到消息,都尉墨(趙倚樓)率五千人馬追殺蜀太子,當時便覺得蜀太子逃跑的路線奇怪,所以早已通知司馬錯注意。


    “派一斥候向司馬將軍稟報,另外再派一人去查探戰況,以及周邊地形,我們從涔水支流的小路靠近。”宋初一下達一連串命令。


    那士卒聽見宋初一有條不紊,更甚至早已將巴蜀地圖揣在腦海中,他焦躁恐懼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有力的應了一聲,“嗨!”


    護送宋初一的人就有三千,即便不用什麽謀略,衝上去加入戰鬥也能助趙倚樓一臂之力。


    為了緊急趕路,為了隱藏行蹤,宋初一棄馬車不用,隨著步卒一起徒步前行。然而乍失明的人平衡感很差,一路難免跌跌撞撞。


    季渙幾次要背宋初一,都被她拒絕了。不是她不挑時候的逞強,而是這三千人原來那個師帥級的將領戰死在凰歸山,臨時上任的這個在各個方麵都差強人意,因此她需要季渙做很多事情,她又不信任別人,隻能自己先走一段再說。


    不知走了多久,已經隱隱能聽見水聲,宋初一此時已經渾身被汗水浸透,體力透支嚴重,正準備喊個身強力壯的來背她,身下卻陡然一空,像是飄起來一般。


    宋初一此時目不能視物,饒是一貫鎮定,還是被嚇了一跳,手下意識的抓緊了身下的東西。


    毛絨的手感再熟悉不過了……


    是白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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