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突然握緊手裏的叉子。“你確定?”他脫口而出。


    原紗央莉答道:“十分確定。”


    “那些人離我們很近嗎?”


    “不太近。他們是分散開的。”


    “好。”un繼續吃飯,機械性地動著手中的叉子。在那張憂鬱的臉背後,他的腦子正忙得不可開交。


    假定,昨晚的鞋店事件並非表麵上那麽單純,假定它並非自然發生,而是由一群反克隆人反機器人的極端分子所策動。而這群鼓動者之中,很可能就包括具有強烈反抗意識、對外世界克隆人做過研究的人。假定如此,那麽原紗央莉很可能已經被認出來了。


    (修羅也曾如此暗示過。該死!這家夥還頗有先見之明呢。)這種推斷很合理。就算他們昨晚無法當場采取有組織的行動,他們還是可以擬定下一步計劃。如果他們能辨認像原紗央莉這樣的克隆人,那麽他們當然也認得出un是個警察。一個跟克隆人在一起的警察絕不是普通警察,很可能是地位特殊的刑警。(具有後見之明的un順著這條路線往下推,一點困難都沒有。)依此類推,潛伏在政府裏的監視者(也許就是市政府裏的官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發現他們的行蹤。他們在二十四小時之內被盯上是毫不意外的。要不是這天un在太空城及車道裏待了許久,他們可能更早就被盯上了。


    原紗央莉吃完了。她靜靜等著,一雙完美的手輕輕擱在桌邊。


    “我們是不是該做點什麽?”她問。


    “餐廳裏很安全。”un說:“現在,這件事就交給我處理,拜托。”


    un很留心地看看四周,彷佛他從沒見過餐廳似的。


    人!幾千個人。一般餐廳的容量是多少?un想著,他曾經看過統計數字,兩千兩百人。而這個餐廳比一般的餐廳還大。


    假如這時有人大叫“克隆人!”假如這三個字在幾千個人當中像沸騰的水泡般此起彼落……他不知道該怎麽比喻才好,但這無關緊要,這種事不會發生。


    自然發生的暴動可能在任何地方突然爆發,在餐廳發生跟在城市走廊或電梯裏發生一樣容易。也許還要容易一點。吃飯的時候,大家的行為沒有約束,某些人無心的玩笑往往會因為一點小事而惡化,造成嚴重的後果。


    但是,一場事先計劃好的暴動就不一樣了。如果在這個餐廳裏掀起暴動,那麽主謀者自己便會陷在混亂的大房間裏。一旦杯盤亂飛、掀桌砸椅的場麵出現,想要脫身就難了。到時候,在數以百計的死傷耆當中,很可能就包括他們自已。


    不,不能在餐廳。要設計一場安全的暴動,就必須讓暴動發生在城市大道上,或者一些非常狹小的通道裏。因為地形的限製,驚慌失措與狂呼大叫的場麵會蔓延得比較慢,屆時主謀者才能很快沿著旁側出口或不為人注意的升降平速路帶移向上層,逃之夭夭。


    un覺得被困住了。外麵可能還有其他人在等著。他們會跟蹤un和原紗央莉到一個適當的地點,然後點燃暴動的引線。


    “為什麽不逮捕他們?”原紗央莉打斷他的思緒。


    “這隻會使麻煩提早出現。”他說:“你認得他們的臉,對不對,你不會忘記吧?”


    “我沒辦法忘記。”


    “好,那麽我們下次再抓他們。目前,我們要突破他們的包圍網。跟著我。我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un起身,很小心地把盤子翻過來,倒扣在從下麵升上來的活動碟形蓋正中央。


    接著他把叉子放進凹槽。原紗央莉爾跟著他有樣學樣。盤子和餐具往下降,消失了。


    “他們也站起來了。”原紗央莉說。


    “好。我想他們不會太接近我們。在這裏不會。”


    他們兩人走向隊伍,排隊向出處移動。出那兒仍然發出“喀啦喀啦”的餐卡聲響。餐卡每喀啦一聲,就記錄一次配給單位的消費。


    un轉頭朝嫋嫋的蒸汽與嘈雜的人群望去,突然清晰地憶起一年前帶小愛神去參觀國立動物園的情景。哦,不對,那是兩年前的事了,當時小愛神剛過完七歲生日。(老天!時間過得可真快。)那是小愛神第一次參觀動物園,她興奮得不得了。在此之前,她從沒見過一隻貓或狗。


    而且,那裏頭還有鳥園呢?就連已經去過動物園十幾次的un,也無法抗拒鳥園的魅力。


    當你第一次看見活生生的東西在空中疾飛而過,那種震撼之大是無可比擬的。當時他們去的時候,正碰上麻雀籠的食時間,管理員把燕麥片倒入一個長槽(人類已習慣了酵母代用品,但生性保守的動物卻還是堅持要吃真正的穀物)。


    頓時,成群的麻雀一飛而落,約有數百隻。它們翅膀挨著翅膀,發出刺耳的啾啾聲,成排站在木槽上麵……沒錯,當un離開餐廳時回頭一望,他腦海中浮現的就是這幅情景。木槽上的麻雀。這種想法令他厭惡。


    他想:老天!一定還有更好的辦法吧?


    然而什麽是更好的辦法?這個辦法又有什麽不好?畢竟它以前從來就沒困擾過他。


    他突然對原紗央莉說:“準備好了嗎,央莉?”


    “我準備好了,un。”


    他們離開餐廳,至於要如何脫困,就完全看un的本領了。


    有一種小孩子玩的遊戲叫“飆路帶”,各個城市的遊戲規則都大同小異。一個上海的男孩就算在黃石參加這種遊戲也毫無困難。


    它的方式是經由城市中的捷運係統從a點抵達b點,擔任“先發者”的人在途中要盡可能地擺脫追蹤他的人。一個先發者最後如果能單獨抵達終點,那麽他的本領與技巧就算是高超的了:而擔任追蹤者的人,則要不被先發者擺脫才算本事大。


    這種遊戲通常是在傍晚下班時間進行,這時路帶上的人越來越多,遊戲玩起來也更加驚險刺激、更加複雜。先發者出發,在加速路帶跑上跑下。他盡其所能的使自己的行動捉摸不定,他會在某一條路帶上站立很久很久,接著突然隨便朝某個方向跳下去。他會很快跑過幾條路帶,然後又站在某一條路帶上等著。如果後麵的追蹤者不小心多衝過一條路帶,那他就可憐了。除非他的動作很敏捷,否則在他發現錯誤之前,可能早就隨路帶移動而超前或落後了。一個聰明的先發者會懂得利用這個機會,迅速轉往適當的方向。


    為了使追蹤更加複雜,先發者會跳上平速路帶或高速路帶,然後從另一邊飛快地跳下去。假如從頭到尾都不碰平速路帶或高速路帶是犯規的,一直站在那上麵不動也算犯規。


    鹹濕人實在很難了解這種遊戲的吸引力,尤其是小時候從來沒飆過路帶的人更是不了解。通常,那些下了班正要趕路回家的大人常被飆路帶的孩子撞到,所以他們對這些孩子都很粗暴。警察會抓他們,父母會懲罰他們。他們在學校和次以太影片放映室都會受到責罵。每一年,都會有四、五個青少年因為飆路帶而不幸喪生,有幾十個人受傷,另外還有若幹無辜的旁觀者受到波及。


    但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撲滅這些飆路帶的族群。遊戲越是危險,飆路帶的獎賞就越有價值深受同伴的尊重和景仰。一個成功的飆路帶好手可以神氣活現地走在路上:一個出名的先發者就是帶頭的“小霸王”了。


    這種感覺un了解。就算事隔多年,但他回想起自己當年飆路帶的風光,心裏仍然感到很滿足。當年,他曾經帶著二十個人,從深寶中央廣場區一路飆到皇後區邊上,途中穿越了三條高遠路帶。在這忘死拚命、不知疲累的兩個小時裏,他擺脫了以自已母親費雯麗命名區幾個最靈敏的追蹤者,最後獨自抵達終點。這則飆路帶事跡,大家還傳頌了好幾個月。


    當然,un現在已經是三十出頭的人,有二十幾年不曾在路帶上飆馳了。但他仍然記得一些飆路帶的竅門。即使他不再那麽靈活,但另一方麵他卻有過去所沒有的優勢。他是個警察。他現在了解這座城市,他幾乎知道每一條以金屬隔出來的巷道從哪裏開始,在何處結束,隻有像他一樣經驗豐富的警察才可能跟他一樣了解。


    un精神抖撤地離開餐廳,不過步伐並不急。他隨時準備應付後頭傳來“克隆人!克隆人!”的叫聲。他計算著腳步,最後,他感覺到加速路帶在腳下移動了。


    他停了一下,原紗央莉跟了上來。


    “那些人還在我們後麵嗎,央莉?”un低聲問道。


    “對。他們移動得更近了。”


    “這情況不會持久。”un很有信心地說。他看看向左右兩方延伸出去的路帶,人群隨著路帶朝他左方移動,越來越快,越來越遠;這一輩子,他幾乎天天都要踏上這種路帶好幾次,但其中卻已經有七千多個日子沒有在上麵奔跑了。頃刻間,舊日那種熟悉的驚險快感又出現了。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早已忘了有一回抓到小愛神飆路帶的事情。那回他嘮嘮叨叨訓了她好久,還威脅她要把她交給警方保護管束。


    加速路帶的速度已經超過安全速度兩倍了,un輕快地踏了上去。為了抵抗加速的衝力,他傾身向前以維持平衡。平速路帶從他身旁呼呼掠過。有一陣子,他看起來好像準備要向上攀登,但突然之間,他已經轉身後退、後退,忽左忽右地閃躲慢速路帶上擁擠的人群。


    他停下來,讓路帶以每小時二十五公裏的慢速帶著他移動。


    “還有多少人跟著我們,央莉?”


    “隻剩一個,un。”這個克隆人在他身邊,不慌不忙,臉不紅氣不喘。


    “這家夥當年必定也是高手,不過他支持不了多久的。”


    un充滿自信,年輕時那種刺激快感似乎已恢複了一半。它包含了一種微妙的驚險感受,一種風吹過頭發和臉龐的純粹身體感受,還有一種神秘感,彷佛沉醉於某個外人所無法參與的神秘儀式一般。


    “他們把這個叫作側閃。”他低聲對原紗央莉說。


    他沿著同一條路帶大跨步跑了一段,很輕易地避開趕路的群眾。他繼續快跑,慢慢貼近路帶邊緣。由於速度維持不變,他的頭在人群中穩定地起伏移動著,從後麵看起來彷佛還是直線前進,看不出他已斜斜移近邊緣。


    接著,他的腳步並末停止,但他卻向旁側移動了五米,跨上緊鄰的另一條路帶。


    當他要保持身體平衡時,他感到大腿的肌肉開始痛了。


    他飛快穿過下班回家的人群,跳上另一條時速七十公裏的路帶。


    “現在怎麽樣,原紗央莉?”他問。


    “他還是跟著我們。”原紗央莉平靜地回答。


    un緊抿嘴唇。如今隻有利用高速路帶了。這實在需要協調技巧,也許他現在的協調技巧已不足以應付了。


    他迅速看看四周。他們目前究竟在什麽位置?二十二街從身邊掠過。他很快估計了一下,馬上采取行動。他快速奔跑跨躍,連續更換路帶,路帶的速度越換趟快,最後他突然換上平速路帶的移動平台。


    就在un和原紗央莉攀上平台,擠過欄杆時,男男女女冷漠的麵孔因為疲於趕路所致突然露出憤怒的表情來。


    “喂,搞什麽嘛!”一個女人抓住帽子尖叫道。


    “對不起。”un氣喘籲籲地說。


    他硬擠過站立的人群,身體一扭就從另一邊跳了下去。在他跳下去的最後一刹那,有個被他撞上的旅客忿忿地往他背上擂了一拳。他身體一晃,直往前撲。


    他拚命想要穩住腳步。但他卻歪斜著身子,踉踉蹌蹌衝過一條路帶的分界線。速度的突然改變使他屈膝一跪,倒了下來。


    刹那間,他彷佛看到許多人與他相撞,並且從他身上翻滾而過,路帶上一團混上亂。這就是可怕的“堵人”意外,一定會有許多人折手斷腿送醫院……然而災禍並末發生,原紗央莉的手及時伸到他背後。他感到自己被一種超出人類所能的力量拉了起來。


    “謝謝。”他張大嘴巴吸氣,沒時間再多說什麽了。


    他拔腿就跑,跳上減速路帶。他以一種複雜的方式,讓自己的腳在穿越時正好落到一條高速路帶的v形連結路帶上。他步伐節奏不變,再度加速前進,接著跳上一條高速路帶,再從另一邊跳了下來。


    “他還跟著我們嗎,央莉?”


    “一個也看不到了,un。”


    “好。你真是個飆路帶好手,原紗央莉噢,快!快!”他一旋身跳上另一條平速路帶,然後霹哩啪啦跳下來,朝一處顯然是公家機關的大門跑去。警衛走過來。


    un把證件一亮。“執行公務。”


    他們進入裏麵。


    “發電廠。”un簡短地說:“這樣我們的行蹤就完全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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