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呈森在細看那些協議,整疊,足有七八份。聽見賀端宸的話之時,餘光瞥了眼,但終究是未予表態。


    後來,他從身上摸出個u盤,連同協議和照片,一起塞回到牛皮袋中,上線封口,動作柔而不慢,眉心擰而崩冷:“立案調查,深入抄底,這些,夠了吧?”


    賀端宸點點頭:“從立案到結案,恐怕得要比較長的一段時間,但足於讓他無法再囂張了。岑”


    會議間裏四個人,似乎隻有米初妍在聽到賀端宸這句肯定回答後才有了鬆口氣的感覺。她不知道這個過程中還要經過什麽樣的程序,但隻要能讓周鴻生不再出來作威作福,那就是初步的成功了。


    寧呈森起身,將東西鄭重交到賀端宸手中:“夜長夢多,馬上辦他。”


    “當然。”


    賀端宸拿到東西便要走,被寧呈森喊了回來,四目相對的時候,寧呈森叮囑:“要用最恰當的方式,切不能與你沾上任何麻煩。”


    他笑了笑,揚了揚手中鼓鼓的牛皮袋:“放心吧,好歹我也是在那個圈裏耳濡目染長大的,懂得自保,更知道怎樣的方式能讓他最快滅亡。”


    “那就好。歡”


    寧呈森彎曲著上身,撐著桌沿,似有若無的低念了聲。


    如此的低聲,似乎恰是他此刻的心情寫照,除去周鴻生,有種眼前世界都是光明了的感覺,但後邊的異常,卻又讓他沒了這份喜悅的心情。


    那之後,賀端宸大步離去,邊走的同時,邊給他的下屬打電話,定最快的航班飛回b市,同時撤離集團旗下新聞媒介的所有待令方案。


    也不知道他的下屬問了句什麽,他回聲:“都不用了,兩套方案都撤下。”


    米初妍聽的一知半解,好像能夠理解,又好像不是太透徹。賀端宸的意思,是在說古濤事件他們早已籌謀了兩套方案嗎?先把新聞爆出去,再用某些的措施來混淆網友的視聽?


    覺得有這樣的可能,因為賀端宸說過,古濤事件的報道,發不發,怎麽發,發了以後該做如何的補救,這些主動權都在他手上。


    如果舒染不出現,他們便隻能用這種方式,可如今舒染出現的及時,這些備案自然就都被拋了下來。


    米初妍心有安定,與舒染之間的約定,她並未太放在心上,唯願賀端宸此行,再無任何意外。


    後來,她看著寧呈森緩步過來,朝外的方向,卻是站到徐暮川麵前,低沉的音調:“她在哪個茶樓。”


    “對街,二樓角落包廂。”


    寧呈森幾不可聞的嗯了聲,好像要自己找過去,可是他卻久久不提步,自然垂落的雙臂,長指微蜷,似要握拳,卻終是沒有。


    抬首向外,略微揚聲:“阿邁!”


    阿邁很快進來,麵對寧呈森的時候,微低頭,恭敬喊:“小寧總。”


    “送太太回去上班。”他語低言淺,卻是不容置喙。


    阿邁什麽都沒說,直接執行命令,走到米初妍麵前,再次彎了彎腰:“太太,您前麵走,我後頭跟著。”


    論臉皮厚度,誰能及得上寧呈森?


    被一個幾乎比自己大一輪的陌生男人,畢恭畢敬的喊著太太,這種感覺怎麽那麽怪?尤其是,這聲稱呼還是寧呈森自己說出來的。


    也幸好身邊的是徐暮川,臉上表情淡漠慣了,換做是賀端宸,瞿安,再或是他身邊任何的熟人,不可勁偷笑幾聲才怪。


    米初妍瞥了瞥寧呈森幾眼,感覺到他情緒不是太好,也不敢再哼半聲氣,乖乖的往自己科室回去。


    才不過踏出門口,便撞上疾步過來的岑霖。


    米初妍特意頓了頓步,想知道岑霖來找寧呈森是要說什麽話,可還未等她聽出個由頭,卻先聽來寧呈森的聲音:“岑院長你想怎麽處理我都行,如果有事我稍後再回來跟你談。”


    說話的同時,後頭沉穩的跨步傳來,米初妍才不過側頭,身邊已經立了他的影子。


    “你……”米初妍想問他,是不是要過去找舒染,可是,還沒問出口,卻先是被他深沉的眸光給盯的舌頭打結。


    默了許久,他才道:“好好上班。”


    這麽叮囑過後,他大步流星的向著樓梯口過去,沒幾下,就消失在她的視野中,隻他一人。米初妍回過頭去看會議間裏頭,隻見岑霖和徐暮川在那兒交談,也不知在說什麽,從徐暮川淡冷到根本瞧不出任何變化的麵色中,米初妍什麽也猜不到。


    所有的人,各歸各位……


    米初妍回科室的時候要經過橋道,是行政樓連接住院部的空中懸橋,在那裏,她特意緩下步,側頭外望,自然是想看看有沒有寧呈森的影子跑出去的。然而,也不知道是時間沒逢上,亦或是角度的問題,她望了許久,都沒有他的影子。


    始終不遠不近跟在後頭的阿邁上前,細聲叮囑:“太太,您還是早些回去,不要在外頭逗留太久,對方人還在醫院的。”


    米


    tang初妍自然知道,周鴻生那些人去了骨科,且不好說他們會在這裏逗留多久,但至少,接下來的一兩個小時是在的。到了如此地步,難保他們不會破罐子破摔,當麵搶人不敢,但偷偷將她擄走,不得不妨。


    她不笨,知道該往熟人堆裏湊,神外護士站可以,神外科室可以,當然,最好的是直接避進手術室裏。


    ——


    茶樓就在餐廳邊上,南方人慣飲茶,整個穗城大大小小的茶樓也不少見。


    過去四年,寧呈森時常在這個角落用餐,因此,對其位置是熟悉的很。樓梯狹窄,一路闊步,趕上去的時候,剛巧見到法安在門前,將進未進。


    他衝到他的後頭,直接探手,搶在法安之前抵住了門,沉聲:“容我跟我母親單獨說會話!”


    如果說,在他們母子相見以前,法安有無數的理由阻攔寧呈森見舒染,可到了此刻,任何的理由都已不再是理由,縱是法安陪伴舒染再多,他也沒資格不讓她的兒子進去。


    法安默了默,不過多會,自動閃身。


    他們應該是馬上要離開的,因為,寧呈森進去的時候,舒染已經裝扮好了自己,正行至門後。瞧見寧呈森,沒有任何意外,隻淡淡聲:“你來了啊。”


    “媽。”寧呈森喊了聲,緩了緩息:“你好像知道我要來?”


    “能猜測七八分。”舒染不急不緩。


    今天穿的是素色的旗袍裝束,已經有些年頭了,還是合體好看,長發依舊垂落,用以遮擋那半邊臉的缺陷,頭上戴著寬簷帽,更加阻隔了外界的視線。


    如果不細看,這樣的舒染,還是極美的。


    寧呈森是趕著過來的,在會議間的那場架,以及收拾周鴻生的時候下的狠手,加上長久的疲累在頃刻間散下來,讓他整個人已沒有了太多的神采和氣力,站在舒染麵前的他,氣微粗。


    “既然知道我要來找您,為什麽還急著走?”再急再氣,麵對舒染,他做不到像是麵對寧振邦和夏晴那般的傲態。


    “該做的事我已經做完了,沒什麽好談的。”


    “媽!”


    寧呈森的提聲,讓舒染抬了頭,隻半雙眸的視線,即便是隔的再近,那視覺差還是有的。舒染盯著這個自己一手撫養成人的兒子,比之十年前,成熟了,英俊了,魅力亦發凸顯了,人更高,肩更寬,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也徒添了滄桑的眉色。


    自然是心疼的,可是,如今的他已經長大,已經知道用怎樣的方式拿捏她的軟肋,他已經強大到不需要她的安撫,她的擁抱。


    “小森……”舒染喚著,即便麵色再柔,那樣的嗓音也散不出任何的柔意。


    寧呈森沒有躲避舒染的麵視,隻是聽著那把嗓子,不自覺便軟化了自己的臉色,低聲:“剛剛那個電話,你跟她都談了什麽?”


    “她跟你說什麽了?”舒染問。


    “什麽都沒說,是我自己察覺出來的,她躲在洗手間裏打電話。”


    “那又能說明我什麽問題?”


    寧呈森忍了忍氣,緩聲:“她的電話結束沒多久,徐暮川給我來電說,他從茶樓出來了,您沒有同意。過沒半個小時,徐暮川再次打電話來說,您同意了,他跟法安正往醫院過來。難道這半個小時間您的主意改變沒有任何理由?!媽,您知道的事我也知道,甚至您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隻要有邏輯思維的人都能夠明白,你們的通話有問題!”


    “那你衝衝的過來,是質問我來著?”舒染麵色淡了淡,轉而尋了張椅子坐下,像是做好了長談的準備:“我跟法安交代過,讓他轉告你,不管我做什麽,都是為了你好。小森,難道你不理解媽媽的用心?”


    舒染邊說話,邊在桌上添茶,寧呈森看著她嫻熟的動作,亦如記憶中的那般,多年未變,而後是她開口:“過來喝茶嗎?媽媽泡的,你多久沒喝過了。”


    寧呈森過去,不喝茶也不說話。


    舒染是個定得住氣的女子,知道寧呈森心裏壓著的不愉悅,能揣透卻不慌,見他許久未動,她才接著道:“我知道,你肯定理解我的用心,因為,你是如此懂我。”


    茶盞輕放,舒染也再沒了添茶的興致:“你想利用媒體硬是把自己推上絕處,然後被千萬人的唾沫星子淹沒,乃至毀了你自己的大好前程,你賭我不會棄你不顧的心,還特意讓向來得我信任的暮川來走這趟,跟我說那些話。你可知道,當時我是忍了多大的衝動,才壓製住了應下暮川的請求?後來法安告訴我,她要找我,我知道我等到了,譴走了暮川我才跟她講的電話,她開口就要答應我所有要求,為的是求我出來,我沒有理由拒絕,所以我讓法安把暮川叫回來了。事實上,不管她打不打這通電話,我都會在最後關頭交出手裏的東西,與其現在憂愁你將來會惹如何的麻煩,還不如痛快的先解決掉眼前的最大麻煩!把周鴻生處之而後快!可是,她找來了,有這樣的機會,我不可能放過!我不管她用什麽方式去求那個能幫你解決掉最


    後難題的人,我隻要確保你平安便好!她是個好女孩,最後沉不住氣,是因為太年輕,也因為太愛你。人與人之間,不管是誰都存在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我不覺我有任何錯的地方。”


    “對,她愛我,所以您利用她對我的感情來逼她,可是您知不知道,我同樣愛她,甚至比她的愛更甚!我情不自禁將一個美好純淨的女孩逼進我黑暗複雜的世界中,這一路過來我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當毀了她所有,可我卻還是讓她遭受了災難!為了將她護的更好,我不惜向我父親示好,向夏晴問候!我從來不舍得逼她做任何事,您又為何要這樣?!現在是怎樣?您心安,她心安,然後把所有的不痛快逼著讓我往肚子裏咽?您的所知全是由何宴爵轉述的,紐約的事沒錯,徐暮雲能幫忙沒錯,可你們憑什麽替我做決定?打著愛我的名號嗎?”


    寧呈森的聲音,由緩至急,由低變斥,到最後崩冷。


    舒染有些受傷,斂了眉目:“分離這麽多年,好不容易見上麵,你也開始學會教訓我了是嗎?”


    “媽……我沒有這樣的想法。”寧呈森捏了捏眉心,高直的身子靠近牆頭:“對不起。”


    舒染平聲平色:“你要責怪我也接受。可是小森,就像當初我離開寧家,明知道回到國內,再無人生,我還是可以走的義無反顧。因為,那時候你父親需要我的成全和解脫,而你,免遭你小叔算計,必須要由你父親來庇護。當然,人都是自私的,當初我明知道背著周鴻生這個孽債,我還是跟了你父親,一來是想要逃離此生的噩夢,以為漂洋過海足夠遠了,寧家也足夠雄厚讓他不敢輕舉妄動了。二來,是真的欣賞你父親愛你父親。之後的人生,不管我在寧家過的如何,也不管我後來離開寧家有多無奈,我隻當是在給自己贖罪,就如你爺爺所說,我之於寧家,就是個禍害。所以,你如果覺得我讓你不痛快了,你盡管可以無視我的存在。但是你也要想明白了,就算今天我不逼她,等她了解事態後,她也會逼她自己,求個人有什麽所謂,隻要能看著心愛的人平安,怎麽都樂意的。”


    “您明知道我不可能無視您的存在,又何必說這樣的話?若可以,我怎麽可能花那麽長的時間苦苦尋找你的下落?”寧呈森深吸了口氣,斂眸:“你所知道的,都是由何宴爵轉述,我承認,紐約的事徐暮雲或許能幫上手,可是您不會轉過頭來想想,何宴爵或許是藏著他自己的心思,而特意渲染或者強調了什麽呢?你們又憑什麽可以認定,隻要米初妍開了口,徐暮雲必會應?”


    “何宴爵說,徐暮雲喜歡她,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認定她可以,但我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對,何宴爵說。何宴爵為什麽要跟你說?因為他知道您可以左右我們。”還因為,變態的何宴爵深藏著齷齪的心思,想要把米初妍從他身邊逼走,如果徐暮雲無恥點的話,何宴爵也許真的能夠達到目的!


    所以說,人與人之間,哪個不是在互相利用。米初妍甘願被舒染利用,舒染也甘願被何宴爵利用……


    從最初開始,何宴爵就想要讓米初妍從他身邊離開,到如今,他的心思依舊沒改變。他願意幫他為他付出,卻不樂意見任何的女子與他靠近!


    寧呈森有時候特別費解特別厭惡,這輩子不知怎麽就惹上了何家這樣變態的兄妹。


    後來,他喃聲:“你們都沒錯,我也不知道這整件事中到底是誰錯了。可是你們不會知道,今天你們的所為,會毀了另一個困在情局中不得自控的男人,你們都不知道,徐暮雲如果出手,他會失去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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