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手頓時頓住。


    風琉月倒抽一口涼氣,扇子掉在了地上。


    白輕墨與蘭簫雙雙僵硬,目光中頭一次出現了相同的錯愕。


    場下許多人尚未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了?”


    “風老板,怎麽了?”


    “發生什麽事了?”


    然後立刻有眼尖的答道:“那鈴鐺斷了!”


    “斷了?”


    “怎麽會?”


    “怎麽就斷了?”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卻始終將目光盯在高台上三人身上。


    那兩人都沒有收回手,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目光由下至上,掃過對方的身體,遊移至對方臉上、眼中。


    晶亮的眸子眯起,兩人都在對方眼裏看見了相同的錯愕、疑惑、探究,以及……殺意。


    淡淡的和風拂過湖麵,輕輕撩起人們的衣袂長襟。


    墨玉般的發絲隨風起舞,發梢輕輕飄揚。


    時間仿佛有片刻的停滯。


    旋即,二人探身,分別拿起一個鈴鐺,緩緩抬高至眼前,狀似仔細端詳。


    動作如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的尷尬與不豫。仿佛方才那一瞬隻是眾人的錯覺。


    風琉月撿起扇子,彈了彈,及時調整好狀態,望向麵前的兩個人。


    姿容絕世,氣度絕倫。


    觸目間有一瞬的驚豔,卻立刻壓下心底的悸動,並未因此而失神。不愧是傾雲樓的第二把手,風琉月的淡定也絕非常人能及。


    “哎,大抵是年歲太久,經不住碰撞,恰巧在這時候斷了。”風琉月搖搖扇子,對白輕墨與蘭簫微微笑道,“倒也是巧了,二位既然都想要這‘玲瓏訣’,不如一人一半兒,也省去那麽些功夫。既然‘玲瓏訣’已斷,便算我傾雲樓的本兒,當做是一件小禮物,送給二位了。蘭教主,白宮主,你們意下如何?”


    白輕墨與蘭簫這才將目光投向一臉笑意的風琉月。


    伸手不打笑臉人。風琉月在生意場上打滾了這麽多年,什麽場麵沒見過。此番她既然發話,既穩住了場上的氣氛,又替傾雲樓做了個順水人情,二人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好道了謝,各自將‘玲瓏訣’的一半收了起來。


    目光再次相撞,兩人已經恢複常態,眼中的種種情緒再次被平靜無波的眸色代替,看不出一絲端倪。


    白輕墨勾起嘴角,微微笑著:“蘭教主,你我二人意趣相投,當真是有緣哪。”


    蘭簫淡淡揚起眉梢:“白宮主如此以為,卻是與簫心中所想不謀而合,簫不勝欣喜。”


    風前欲勸春光住,春在城南芳草路。


    未隨流落水邊花,且作飄零泥上絮。


    麵色如常,眼波淡淡,心中卻遺留下疑惑萬千而不可解。


    佛曰:“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


    琉璃,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裝飾,更是一種人格、一種境界。


    而‘玲瓏訣’,不同於尋常物品,此等聖物,怎麽會說斷就斷了。這其中,到底有什麽意蘊……


    待白輕墨與蘭簫各自回了畫舫再無動靜,風琉月便將八仙桌降下去,對四周眾人道:“各位,今日我們傾雲樓拍賣會便到此為止了。恭喜獲得自己心儀寶物的各位如願以償,請各位於一個時辰後隨我至後堂領取各自的寶物。”說著向四周行了個江湖禮,“感謝各位今日的捧場,我傾雲樓在此謝過各位了!”


    於是湖麵上十幾條小舟徐徐搖來,接走了中央圓壇上的客人們,四座畫舫開始徐徐開動,向著岸邊遊去。這一場拍賣會便算是結束了。


    待眾人都上了岸,河岸上再次熱鬧起來。許多人圍上來向白道臨風山莊與八大門派道賀,黑道人馬各自收拾行李喜滋滋地去領東西。沒有拍到寶物的人,有些垂頭喪氣,有些則滔滔不絕地談論方才拍賣會的情景,而聽見最多的便是那來路不明的‘玲瓏訣’斷裂一事。


    而三大教派所在的那一艘畫舫,即便已經靠了岸,卻始終沒有人下船來。


    ——————


    明宗艙內。


    南岐山對北堂尋道:“既然拍賣會已經結束,我並你幾位師兄弟便該回去了,你是同我們一道回宗,還是繼續在外頭遊曆?”


    北堂尋道:“弟子還想在外頭待一段日子。前幾日逍遙門少主邀請弟子前去一敘,弟子已經應允了。”


    南岐山捋了捋胡須,拍了拍北堂尋的肩膀,道:“也好,在外頭多見識一些,對你有不小的好處。何況有沉月宮與碧落教照應著,老夫也不用掛心了……”停頓了一下,老人忽然歎了口氣,注視著北堂尋,道,“孩子,切記勿與那兩教走得太近,否則,總有一天你會陷入極大的危險之中啊。”


    北堂尋不解,問道:“弟子不明白。”


    南岐山歎了口氣,轉過身望向窗外的碧湖藍天,緩緩道:“‘玲瓏訣’傳世千年,久經風霜卻依舊完好無損。千年琉璃今日突然斷裂,此事絕非巧合。內中緣由老夫雖然不能通曉,然世間風雲即將有變,卻是毋庸置疑的事實。那兩人,沒有一個是池中之物,也許正是日後選漩渦的中心。”


    老人再次歎了口氣,目中隱隱流露出淡淡的滄桑。


    “孽緣啊……”


    ——————


    僅僅走了幾步,便感覺到身後消失了人的氣息。不用回頭看,就能知道身後是同腳下一樣的石子路。


    蘭簫嘴角翹了翹。他自詡精通奇門遁甲,至少也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人物,而今碰上這個陣法,分明已經破了陣,卻能在這麽短時間內恢複,就像是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生生不息,永不死亡……毒後,果真不是簡單的人物。


    腳下是寬闊的石子路,大概夠三輛馬車並排行駛。路邊種著整齊的花花草草,一看便是每日精心照料過的。長長的道路盡頭,巍峨地立著一幢高大的宮殿,簷角飛甍,金玉流蘇,高門大戶,華麗萬分,奢華竟得不似這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山穀中所應該有的。隻是高簷之上沒有額匾,仿佛隻是主人臨時築來休憩的地方。


    兩名粉衫女子將蘭簫引入大殿,令他坐在雅座上,並奉上一杯熱茶,便徐徐退下。蘭簫靜坐在大殿中,端起茶杯,靜靜地品味著那從來沒有喝過的山茶,香氣襲人卻不過分濃鬱,正符合這山穀清靜自然的風韻。蘭簫並不擔心茶水裏會有□□什麽的,一派從容的模樣,細細地打量著周圍的大殿。


    殿堂雖大,卻並不顯得十分空曠。門窗皆為正紅朱漆,沒有多餘的裝飾,窗簾和茶室的帷帳都是淡淡的鵝黃色,樸素中顯出一種高貴的雍容。桌椅錦屏擺放得不多,也不夠緊湊,然而十分大氣,雕花紋路行雲流水卻一絲不苟,盡數顯示出名門風度來。不過……蘭簫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在這山野地帶,這柳非煙恐怕並不是要充作什麽大戶人家的門麵,也許,隻是為了單純的享受罷了。


    大殿兩側有走廊,似乎連接著後邊的廳堂與臥室。這如煙穀的中心建築興許都是連在一塊兒的,去哪兒都方便,都對外開了大大的窗戶,不論走到哪兒都能欣賞到山穀中四處的風景。


    柳非煙退隱二十年,果然是逍遙自在。


    正思量著,忽然聽見右側走廊裏傳出一陣厚實而急促的腳步聲,旋即一聲十分不耐煩的抱怨響亮地傳出來——


    “今兒個是什麽‘好’日子,一個個的都敢來老娘的地盤上撒野?!”


    語氣是十足的怨氣衝天,卻帶著不難察覺的笑意,聲音爽朗而不失嫵媚,充滿了難言的風韻,聽上去像是中年女人的嗓音,卻又夾雜著二八少女的清脆與活潑,一時竟聽不出確切年紀,辨不清喜怒。不過,方才在破陣時那一聲響亮的大喝,定然是此人發出的無疑了。


    蘭簫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饒是他見多了各色美人,此刻亦覺得眼前一亮。


    毒後柳非煙早年橫行江湖之時便已經年過三十,又隱退二十年之久,推算而來,如今應當有半百的年歲了。雖然江湖傳言她容顏不老,卻不至於完全維持當年三十春秋的風韻。然則今日一見,江湖人的猜想卻是大大的錯了。


    來人身形遠非普通中年女子那般臃腫,凹凸有致風韻十足,甚至不似三十歲女子的身材。一頭烏黑的墨發用一根圓潤的玉簪挽在腦後,既不顯得張揚,又不過分樸素。一雙丹鳳眼眼角上挑,顧盼間十足的風華流轉。一襲秋香色長裙,上頭點綴著牡丹花紋,卻不顯得俗豔,反而襯托出一番大方之家的氣質來。膚色瑩白如上等美玉,向來是長年浸泡各種奇珍妙藥所致。一眼看去,分明是中年人的麵孔,卻肌理光滑,沒有半點老氣橫秋的模樣,反而帶著二八女子的青春與風華,哪裏像是年過半百的女人。


    隻見那鳳眼明明亮亮地瞪過來,眼中的精光被主人毫不掩飾地釋放出來,給這成熟的女子頓時又增添了不少魅力。


    “那個毀了老娘一大片老樹林的那個臭小子就是你吧?”柳非煙將目光落在蘭簫身上,臉色十分不爽,惡狠狠地道,“一個不夠還來兩個,看老娘好欺負是不是?”


    “柳穀主請息怒,本座並非有意冒犯。”蘭簫放下茶杯,微微欠身,“本座乃碧落教教主蘭簫,此番前來打攪,確有要事向柳穀主請教。”


    柳非煙上下打量了一番蘭簫,美麗的丹鳳眼亮了一亮:“倒是個文質彬彬人模人樣的小子……唔,功夫倒也不錯……”旋即很不屑地揮揮手,“老娘管你什麽碧落教的還是什麽沉月宮的,老娘二十年沒出江湖,哪裏曉得那麽多雜七雜八的事兒。”說著一擺手,哼哼道,“老娘橫行江湖的時候,你們還不知在個雲頭等著投胎呢!”


    雖然從來沒被人以這種語氣相向過,蘭簫卻不以為忤,心下思忖著這女子實在有趣,卻陡然反應過來,剛才這人似乎講了一句……


    “沉月宮?”蘭簫倏地抬眼,訝異道,“沉月宮竟然派人來前輩的穀中?”


    柳非煙怪異地打量他一眼:“怎麽,你和那丫頭有仇?”


    蘭簫迅速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態,立刻收拾好表情,微微一笑,道:“本座與沉月宮主乃是知交好友,隻是不曾聽聞她與柳穀主有瓜葛,因此略有驚訝。”


    柳非煙十分不屑地道:“依我看,那小姑娘一身的冷血六親不認,還會有什麽知交好友?你這小子敢在老娘麵前扯白話……”又看著蘭簫那依舊一臉文雅風度的淺笑,完全沒有謊言被拆穿的窘迫,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得了得了,你們倆既然認識,那就更方便了。”說著以手掩口打了個嗬欠,“老娘今兒個困得很,回去補個覺,有什麽事兒放一兩天再說。”


    隨後招呼外頭的婢女進門來,道,“玉竹,帶這位公子到客房住下,就放在昨兒個那丫頭對麵那屋子裏。”說著又看向蘭簫,“不過小子,老娘可警告你,我可不管你和那丫頭是死敵也好知交好友也好。反正人在我這兒,你就別給我亂來。那丫頭老娘可順眼得很,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管你什麽碧落教教主,老娘可不會放過你。”


    然後一個轉身,一邊打著嗬欠一邊往大殿邊上的長廊走去,走路間依稀還能聽見幾聲自言自語的嘀咕:“……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都是這麽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嘖嘖,幸虧老娘開眼的早,及時隱退遊山玩水……嘖,如今這江湖該是多沒趣兒啊……”頓了一下,語氣又似乎很苦惱,“不對不對,怎麽可能都是這麽子的,那這江湖可不得被捅破了天嘛……”


    蘭簫目送著柳非煙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口上,眼中浮起淡淡的波紋,卻深不可測。直到身側的侍女出聲道:“蘭公子,這邊請。”這才收回視線,輕輕笑了聲,跟著那侍女,從另一個方向走去了客房。


    ————————————————————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夜幕緩緩降臨。


    山穀裏的夜色顯得格外寧靜幽遠,夜空深邃,點綴著閃亮的繁星,匯成一條燦爛的銀河,橫亙在漆黑的夜空上。夏夜的草叢中傳來有規律的蟲鳴,聒噪卻不令人厭煩。層層疊疊的墨雲遮蔽了天空,山穀中的樹木花草都被籠罩上了一層陰影,辨不清原色,卻顯得生動異常。


    宅院是一個簡單的四合院,不簡陋,卻也不過分華麗。南麵開著大門,北麵是待客宴請的正廳,東西兩側是供客人居住的廂房。


    此刻,東廂與西廂的燈火皆亮的通明。


    蘭簫站在院內天井中,雙手負後,目光越過四周房簷,看著那群山環繞,樹影交織,心中淡沉如水。黑色衣袂被夜風輕輕吹起,白色玉笛懸掛在腰間,在房中滲出的燈火映照下,微微散發著瑩白的柔光。翦水雙瞳倒映著整片夜空,漫天的星光像被漩渦收進眼底。整個人仿佛要融進夜色裏。


    “吱呀”一聲,對麵廂房的門被輕輕打開,門縫裏泄露出一線暈黃的燈光。


    蘭簫順眼看去。


    門被打開,一藍衫女子從門內緩緩走出來,手中拿著一隻木盆。


    女子一打開門便看見了站在院子中的蘭簫,冰雕一般美麗的麵龐上掠過一絲驚訝,旋即走到水井旁,放下盆子,對蘭簫微微欠身:“蘭教主,好巧。”


    蘭簫亦還禮:“折闕姑娘,久違了。”


    清風淡淡掠過,空中淡淡漂浮著一股血腥味。蘭簫瞥了一眼折闕手邊的木盆,眸色深了深。在寂靜的籠罩下,小院中有一絲詭異的尷尬。


    隨即蘭簫開口問道:“折闕姑娘既然在此,那麽,想來這西廂便是沉月宮主的所在了?”


    “是。”折闕道,“隻是宮主近兩日身體不適,何況此時夜深,恐怕不便見客。”


    拒絕得這麽果斷,想來不是什麽小事麽。


    蘭簫正欲張口再言,隻聽西廂房內傳出來一聲淡淡的吩咐。


    “折闕,讓他進來。”


    聞聲折闕微微一愣,旋即向房內微一欠身:“是。”然後走到門邊,打開房門,對蘭簫道,“蘭教主,我家宮主有請。”


    “多謝。”


    蘭簫提步,走上台階,跨進了西廂的房間。


    房間的燈光並不暗,明黃的燭火旺盛跳躍,幾乎沒有陰暗的角落。房間布置得恰到好處,桌椅擺設日常用具一應俱全,色調溫暖柔和,乍一眼看來,是一間十分舒適的屋子。隻是,令人不能忽略的是那一股飄散在空氣中的……血腥氣。


    蘭簫墨發遮住了眼眸,發絲後的眸光閃了閃,跟著折闕進到內室。


    粉色的紗帳罩住了床榻,在燭火的映照下,朦朦朧朧能看見一個半臥的人影映在粉色簾帳上。


    單看身形就不會有錯,果然是白輕墨。


    “宮主,蘭教主到了。”


    隨著折闕上前將放下的簾子輕輕撩起,緩緩露出躺在床上的人影。


    在蘭簫略顯震驚的目光下,床上的人淡淡勾唇一笑。


    “蘭教主,別來無恙。”


    室內有片刻的寂靜。


    白輕墨笑了笑:“折闕,你先出去。”


    “是。”


    折闕退出房間,於是室內隻剩下兩個人。


    蘭簫立在床邊,眉間似有猶疑之色,輕輕張口:“你……”卻沒再說下去。


    床上的人背後靠著美人靠,半躺在薄薄的錦被裏。原本鮮豔的紅唇此時已經完全變成了紫色,妖冶而邪氣。肌膚光滑如上等白瓷,卻泛著不正常的慘白,就像……死人一樣。蒼白的皮膚襯著那暗紫色的嘴唇,愈發地讓人悚然心驚。瞳孔依舊漆黑如墨,神采依舊,卻缺少了原本魅惑的光澤與笑意。依舊絕美驚豔的麵龐,卻添上了病態的妖異。雖然笑著,卻令看者完全高興不起來。


    白輕墨輕輕一笑:“很驚訝是不是?世人隻知沉月宮主心狠手辣獨霸一方,卻哪裏見過她這樣一副光景。”


    蘭簫沉默。


    暈黃色的燭火跳躍,映著白輕墨蒼白的臉頰愈發地添上了一絲死氣。


    中毒,而且是劇毒。


    蘭簫緩緩啟唇:“青城派?”


    聞言,白輕墨很不留情麵地嗤笑一聲:“青城派有這個能耐?”


    蘭簫眼中微微波動,道:“那麽,果然是背後有人推動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既然青城派沒那個本事,便一定有人和青城派接上了線。這個人,或者說,這群人,必定是欲將白輕墨置於死地,或者……借刀殺人,利用沉月宮掀翻青城派。無論是哪一種結果,武林都將大亂。


    蘭簫坐到床榻邊緣,緩緩道:“你若死了,這世上不知會有多少人手舞足蹈普天同慶。”


    “那你呢?”


    蘭簫聞言微愕,旋即淡淡道:“你何必多此一問。”


    本以為他會同從前那般用“宮主天之驕女,這樣便溘然長逝著實令人惋惜”之類的言語來搪塞她,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


    確實,她是多此一問。


    她心裏想的,他都知曉;他心裏思量的,她亦再明白不過。一個好對手,一個好知己,這本是並不相容的兩種關係,卻奇跡般的在他們身上融合得天衣無縫。她若是死,以對手的立場來看,他樂得清閑再無阻礙;而以知己的立場來看,日後恐怕再也尋不著這樣一個知他懂他的人了。


    “嗬嗬嗬……”白輕墨笑起來,目光直刺蘭簫眼中,蒼白的笑容裏有一絲嘲諷,有一絲尖銳,“這世間,這世間竟然有一個你,竟然有一個我……嗬……咳咳咳……”


    話音未落,白輕墨已經狠命的咳了起來。一咳起來便一時收不住,尖銳的刺痛仿佛鋼針一般成群鑽入五髒六腑。白輕墨咳得彎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用盡了一身所有的力氣,要將身體裏的所有五髒六腑一下子全部咳出來。


    蘭簫立刻站起身來倒茶,扶住白輕墨的脊背,將茶水送到她唇邊。


    一股溫純的內力從後心源源不斷地注入體內,撫平了體內紊亂的氣息,白輕墨漸漸止住了咳,就著唇邊的茶杯緩緩喝了一口。


    緊皺的眉頭鬆開,白輕墨重新靠回美人靠上,唇角有一線血絲流下,瞥了一眼一旁就著水盆擰毛巾的蘭簫,眼角有一絲似舒暢似嘲諷的笑意:“怎麽,今日轉性子了?這可是殺我的大好時機,這回錯過了,下回可就沒這機會了。”


    蘭簫皺著眉頭轉過身來,重新坐到她身側,用擰幹的毛巾揩去她唇角濃黑詭異的血跡,看著白輕墨眼中那涼薄得對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神色,語氣淡淡的:“你若是活得不耐煩,隨時可以告訴我,用不著糟蹋自個兒的身子。成日裏看著你這死人一般的臉,礙眼得很。”


    “我這個人惜命得很,否則也不會千裏迢迢來這如煙穀找麻煩。誰要來拿我的命,早都血濺五步見閻王去了。本宮命不該絕自然就會活得好好的。”白輕墨看著蘭簫一貫溫文爾雅的臉上露出略顯冷然的神色,不由得勾了勾唇角,道,“隻是人命這東西本身就輕賤得很,生老病死也就那麽一回事兒,有個什麽看頭。”


    “你倒是看得開。”嘴上說著,蘭簫見白輕墨動了動,嘴角又滑下一小股黑血,眸色暗了暗,替她擦去,深邃的眼裏卻是淡淡的不讚同,“白日裏我見了柳非煙,她倒是看你很順眼,我看你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那就要看你了。”白輕墨眼中似笑非笑,“柳非煙再看我順眼也沒有立刻給我解毒。我從沉月宮一路趕來,已花費了五日的時間,如今我隻剩下十日的光景。不過,興許過不了十日,便早早地將一身的血吐了個幹淨,也礙不上你的眼了。”


    蘭簫眼神冷了冷:“你早算到我會來。”


    白輕墨但笑不語,算是默認了。


    “哼。”蘭簫冷哼一聲。他早就該想到,在青城派隨時可能反攻的節骨眼兒上,沉月宮主竟然無緣無故失蹤,憑她的能耐,竟然還讓消息傳到了外頭,這裏頭的算盤怎會那麽簡單。


    白輕墨似乎沒看見蘭簫的臉色,隻一笑,暗紫色的嘴唇有些發白,眼中卻是一貫萬物不入眼的高傲與掌控:“那麽,本宮便期待教主的合作了。”


    薄薄的窗紙上,映照出燭火跳動著冰冷的熱情。夜幕下,濃鬱的黑暗掩去了所有陰謀與暗算的蹤跡。無波的水井中倒映著空中的星光,卻不見月亮的影子。夜風冰涼,吹涼了燭火的熱度,吹散了聚起的漫天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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