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吹得凜冽,狐裘上的流蘇和長發一同飄飛而起,韓雨微淡淡一笑:“蘭教主,白宮主。”


    白輕墨亦點頭示意。


    韓雨微並不會武功,韓子龍帶著她登上山來已實屬不易。即便已是拂曉,但山巔寒冷依舊難以抵禦。


    韓雨微用戴著黑絲手套的左手攏了攏狐裘,嘴唇都凍得發紫,卻並未失了一貫的風度。


    白輕墨瞥了蘭簫一眼,在死要麵子這一點上,這二人還真是相像。


    被這二人一打斷,百裏丞豔和岑風皆未立即出手。


    柳非煙看了一眼韓家兄妹:“臨風山莊的人?”


    這幾個月來,她坐鎮碧落教和沉月宮,與乾坤盟可交了不少手,雙方皆死了不少人,可謂有血海深仇,韓雨微的名字她自然不會陌生,不過,對於這個臨風山莊的掌事人,她可是半分好感都沒有。


    岑風亦眉頭微動。外人能夠順利上山,這委實出乎他的意料。臨風山莊……他看了百裏丞豔一眼,對於五十年前韓氏之事,他亦有所耳聞,而明宗有訓,若非征得掌門同意,破陣之法不得外傳,這二人之所以能上山,必然乃是百裏丞豔所為。看來,這臨風山莊對於魔宮,委實是一枚和很重要的棋子。


    見到柳非煙神色不豫,韓雨微亦頷首行禮:“柳前輩。”


    柳非煙道:“魔宮的走狗罷了,若隻是來送死的,老娘勸你們盡早自裁,省得髒了老娘的手。”


    柳非煙說話一向不甚好聽,韓雨微不以為忤,隻淡淡一笑,視線轉向了另一端山崖邊的百裏丞豔:“大尊主,我臨風韓氏已為尊主效命五十餘年,今小女上山唐突,乃是代家父向大尊主問一聲好,若是對大尊主曾有違背,還請大尊主寬宏大量,可盡釋前嫌。”


    百裏丞豔道:“臨風山莊背地裏可違逆了本尊不少事,若非如此,你那個無能的父親或許還能活得長一些。”


    韓雨微的笑容不變,禮貌卻疏離,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感到絲絲寒意:“拜您所賜,家父已於半月之前西歸。算起來,臨風山莊三代人為大尊主所用,家父又因您而死,趁著今日諸位皆在場,這一筆債,我們得好好算一算了。”


    韓臨東,死了?


    白輕墨和蘭簫對視一眼,眼中皆有著驚訝。這麽大的消息,他們卻半點風聲都未曾聽到,臨風山莊的消息委實封鎖得嚴密。


    韓臨東既死,韓子龍便是臨風山莊的莊主,而其體內依舊被種下了血蠱,臨風山莊照樣被百裏丞豔控製在手中,而這韓雨微,竟有膽量在這樣的場合胸有成竹地說要清算舊賬……


    白輕墨皺了皺眉,想起來方才岑風所言,血蠱反噬……難道……


    聽見韓雨微的話,百裏丞豔眯起了眼。這個臨風山莊二小姐的本事,就連她亦有幾分欣賞,不過也僅僅停留在這個地步罷了,棋子終究是棋子,若有不知天高地厚再三忤逆的,便扔了罷。


    “你們兄妹二人的膽識委實不錯,不過,對於本尊來說,臨風山莊恐怕並沒有你們想象得那麽重要。”百裏丞豔淡淡開口,在她說話的同時,那纖長的脖頸上出現了一條黑色的紋路,那紋路在她蒼白的皮膚上猶如枝椏一般緩緩生長,向上攀爬,直至其下頜才停下來,她看著韓雨微,猶如看著一個死人,“隻要本尊心念一動,你們二人必死無疑,之所以留你們到今日,隻不過是為了重創碧落教和沉月宮,但你們沒能做到。既然你們這麽想死,那本尊便成全你們。”


    白輕墨看著百裏丞豔那冷然的目光,再望向韓雨微,隻見那兄妹二人的神色並不像尋常麵臨死亡之人,她微微蹙眉:“似乎有點不對。”


    柳非煙注視著百裏丞豔脖頸上那黑色的紋路,低聲道:“此人體內血蠱既已反噬,那麽此時催動於母體亦有損傷。看來百裏丞豔是當真不想讓這韓家兄妹再插手到此事之中。”


    白輕墨搖搖頭:“我說的是韓雨微。”


    柳非煙看了她一眼,眸中掠過一絲隱晦的笑意,道:“我精通毒術,對巫蠱之術亦了解得不少。此女確有古怪,否則,我也不可能任由她兄妹二人上山頂來。”


    白輕墨微怔,望向韓雨微,後者神色平淡,唇角似乎掛著一絲隱晦的笑意,這與其一貫的做派並無任何分別。


    一個半點武功都不會的女子,在百裏丞豔的手下,能弄出什麽名堂來。


    猜測隻在瞬息之間,百裏丞豔眉心那黑色的紋路上血光一閃,韓子龍驀地後跌一步,跪在了地上,緊緊地抓住膝下的岩石,額上青筋暴起,血液從其口中湧出,滴落在地麵上。幾乎是同一時間,韓雨微吐出一口鮮血,麵上泛起痛苦之色,雙膝一軟,緊緊地攥著腹部的衣衫,鮮血猶如沒有盡頭一般不斷地從口中湧出。


    血蠱寄生的軀體,不僅經脈受到損壞,其血液與五髒六腑皆不能幸免。而母蠱若要殺死子蠱,子蠱的寄生體便會從內至外寸寸崩壞,不留半點生機。


    這般景象,與當日在魔宮中所見別無二致。


    韓雨微的左手帶著黑絲手套,無法看出其中的變化,但韓子龍左手上的黑線再一次開始生長,這一次的速度很快,僅僅片刻便已從掌心蔓過兩個指節,不消多時便可達指尖。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輕微的“噗嗤”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場所有人都很熟悉這個聲音。那是鮮血不受控製從喉中湧出,通過嘴唇離開體內,是重傷最為明顯的訊號。


    眾人皆驀地轉頭望向百裏丞豔。


    鮮血滴落在她身前的地麵上,暗紅發黑,女子眼中顯露出極度的驚愕,脖頸上黑色的紋路亦再一次開始生長,越過紫黑色的嘴唇,蔓延至她左側的臉頰。肌膚蒼白染血,與那黑色的紋路交織在一處,猶如魔魘交纏的夢境,在冰天雪地之中長出黑色的藤蔓,分裂了堅硬的冰麵,深深紮根在血液之中。


    岑風驀地上前一步,目中浮起震驚。


    白輕墨怔住,與蘭簫對視一眼:“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僅韓雨微二人未死,這施蠱之人反而受創。百裏丞豔對韓家二人必然已起殺心,她一貫心狠手辣,臨風山莊既已無用,而這韓家兄妹又與她有血海深仇,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即便是為了自保,她也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他們留活路。


    百裏丞豔的臉在那黑色紋路的覆蓋下變得猙獰陰冷起來,她緊緊地盯著韓雨微,目中有著震驚和憤怒,語聲嘶啞怨毒:“你竟能反製母蠱!”


    岑風的目光挪向跌跪在地上的韓雨微,蒼老的眼眸中掠過縷縷震驚,又似釋然,微微閉目,哀歎。


    “反製母蠱?”白輕墨微愣,看向柳非煙,“這是什麽意思?”


    柳非煙低聲解釋道:“在一注血蠱之中,子蠱可以有無數隻,但母蠱僅有一隻。母蠱可號令所有的子蠱聽從其命,由生到死,通常來說,並無例外。這南疆巫蠱之術曆來便極為神秘,但一旦全盤掌控,那便幾乎是萬無一失。然而,偶爾也會有些差錯。”她看向韓雨微,目光中浮起一絲讚歎,“世間萬物相生相克,血蠱如此強勢,自然亦有壓製之法。但我對之涉獵不多,隻聽聞傳說有秘法,能夠以身體之中的子蠱培養成第二隻母蠱,對原本的母蠱進行反製。如此一來,不僅是子蠱需要依賴母蠱而生,兩隻母蠱之間亦相互依存,一生俱生,一損俱損。”


    “一生俱生,一損俱損……”蘭簫眸光微動,看向韓雨微,“她想與百裏丞豔同歸於盡?”


    白輕墨道:“若是如此,韓子龍亦逃不過此劫。她難道想要讓臨風山莊韓氏血脈盡斷於此不成?”


    蘭簫搖搖頭:“她將臨風山莊的基業看得極重,縱然身死,也要留住韓子龍。她若與百裏丞豔同歸於盡,也不可能拉上自己的大哥,必然留有後手。”


    白輕墨微微蹙眉,望著不遠處那鵝黃衫子的女子:“那我可得看看,她究竟有什麽籌碼扳倒百裏丞豔。”


    胸腔猶如被撕裂一般,韓雨微緊緊地抓著身下凹凸不平的地麵,指甲斷裂刺入血肉,她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投向百裏丞豔,雙目中閃爍著淒厲的恨意,她口中流著血,卻仍舊強硬地出聲:“百裏丞豔,我韓氏一族受你壓製五十餘年,我爹傾盡半生之力尋找血蠱的抵抗之法,皇天不負有心人,二十年多的尋覓終有結果。十年前,爹將另一注血蠱的母蠱種入我的體內,傳授我南疆巫族秘法,以其與我體內的子蠱融合。”朝陽在韓雨微的身後升起,朝霞染透了整片天際。她口中再湧出一口鮮血,重重地咳嗽了幾聲,任由那血流順著下頜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上,也不去擦拭,“十年來,這兩隻蠱蟲在我體內廝殺爭奪,我日日夜夜承受錐心之痛,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讓你粉身碎骨。可幸,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百裏丞豔,你毀我臨風山莊的百年基業,害我韓氏家破人亡,今日,便要你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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