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單飛目瞪口呆的表情,蘭蝶偷偷地捂著嘴笑。軒羽有些無奈,蘭蝶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嫌棄地道:“走啦走啦,教主還等著呢。”


    於是拖著軒羽走了。


    單飛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你怎麽去見我爹了?”


    “聽說你最近逃家,我想著能不能幫你同你爹說一說。”北堂尋走過來,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你爹到現在還一點都不同意?”


    “這不是就我一個兒子麽,他前幾年都一直想著抱孫子,忽然知道自己以後再也不能抱孫子了,而且自個兒兒子的媳婦兒還是個男人……他老人家鬱悶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單飛撇了撇嘴。


    北堂尋點點頭表示理解,過了一會兒問道:“可你們父子二人總不能一直這樣僵下去罷?”


    “且走一步算一步罷。”單飛揉著屁股往外走,“對了,你是怎麽去見我爹的?他沒一巴掌把你趕走?”


    “令尊還是很講理的,並不似你先前說得那般暴躁。”北堂尋道,“我從山上拿了些雪鬆茶和雪蓮子給送給令尊,令尊不僅收了而且態度還比較和藹,看著不像是那樣頑固不化的人。”


    “那是因為伸手不打笑臉人,你小子長著這一副人畜無害的小模樣,又是明宗少主,誰敢跟你抬杠?”單飛不屑地道,“你等著罷,我爹就算是收了你的禮,下一次見你也是翻臉不認人的。”


    “那下回再說罷。”北堂尋無所謂地笑笑。


    單飛走著走著忽然想起了什麽,忙回過身走了幾步去看酒窖的門,已經被蘭蝶鎖上了,擰了擰眉。


    “怎麽了?”


    “沒怎麽,那丫頭機靈得很,估計早就自己跑了。”單飛轉過身繼續走,有些惋惜,“唉,被蘭蝶逮了個正著,連一壇酒都沒順出來,就剩這麽點兒了。”說著掂了掂自己的葫蘆。


    北堂尋一笑,從身後取出一隻水囊,頗水靈地眨了眨眼。


    單飛眼睛一亮,一把奪過來,另一隻手重重地拍上北堂尋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兄弟!”


    ……


    …………


    碧落教門口,豔紅的囍色鋪了十裏,賓客一個一個地見禮道喜然後被請進門,涼州頭一回聚集了如此多的武林高手,熱鬧得前所未有。


    當年在碧霄山上發生的事不脛而走,在武林中口耳相傳,傳出了無數個版本,但卻極少有人了解真相。因此對於碧落教主從江湖上消失三年之久的原因,亦有許多猜測,但即便那猜測再多再貼近真相,也沒人知道其實蘭簫的軀體就放在沉月宮裏,也沒人料到,時隔三年,這在當年險些步入黑道的兩個年輕人竟以如此勢頭重歸武林,還結為連理。


    蘭雍與無涯主理發放喜帖之事,自然收賀禮點人頭的擔子也落在了他們的肩上。此時這二人皆難得地喜上眉梢站在門口一個個地接待遠道而來的親朋好友,當然其中大部分壓根兒不親也不好,但這畢竟是他們教主與宮主的人生頭等大事,既然有禮收,他們也樂得擺個笑臉出來迎客。


    無涯笑眯眯地拱著手將蒼山派的新任大弟子請進門,望著那源源不斷送往後院的賀禮,那笑意已經蔓延到耳根子,若非礙於場合,此刻他必定是合不攏嘴的。恰逢此時大門外的小廝高唱“修梅苑冷苑主到”,蘭雍的眉頭跳了跳,無涯雖不知其中關節,但也稍稍斂了神,望著那門口一身白衣鬢邊一縷白發的中年女子邁進來。


    二人同時見禮:“冷苑主安好。”


    冷凝霜揮手,讓身後跟隨的兩名女子遞上禮盒,淡淡地道:“恭喜了。”


    這語氣,冷得冰渣子都要掉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來奔喪。無涯與蘭雍皆不曾與這位女中豪傑打過交道,摸不清其性情,但也曉得此人乃是蘭簫的親娘,今日來乃是要做高堂禮待的。二人對視一眼,無涯上前一步,恭敬地抬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苑主請隨我來。”


    迎親的隊伍未至,大部分賓客皆未落座。冷凝霜走進去,許多人的目光皆追隨著她,有人暗中竊竊私語,卻並無人敢衝其指指點點,也無人上前來打招呼。冷凝霜則當做沒看見,在無涯的指引下徑自坐上了上座。


    蘭雍望著那邊,心中暗歎,這江湖上恐怕沒幾個人知道修梅苑的冷苑主就是他們家教主的親娘,這冷凝霜隱世將近二十年不出,且門中僅招手女弟子,在江湖人心目中已是滅絕師太一類的人物,今日被別人曉得她竟有個兒子,還是個了不得的兒子,不知又會激起多少風言風語。


    想到這裏,蘭雍忽然覺得,這位冷麵菩薩或許心腸並沒有那麽硬,不論母子倆有什麽解不開的心結,畢竟還是出席了大婚的,也許是不忍心讓自己的兒子成親時無人可拜罷。


    他微微歎息,此時大門外報出的名帖又令他精神一震,舉目望去,果然是淩昭雲攜風琉月與祈無芳三人並肩行來。祈無芳穿了一身淡金色的袍子,淩昭雲仍舊是一身白衣,不過頭頂的發冠換成了淡紅色的錦帶,手中一柄玉扇搖得風生水起,風琉月則挺著五六個月大的肚子,三人笑著走過來。


    蘭雍連忙迎上去,還沒待他發話,風琉月便抓著他道:“蘭兄,你可瞧見我們家緒兒了?”


    蘭雍愣了一下,轉頭看了眼淩昭雲,見後者無奈地聳了聳肩,知道淩家的小公子又逃家了,有些無語,但望著風琉月那急切的臉龐,也不好說什麽風涼話,隻誠懇地道:“沒瞧見。”想了想再添上一句,“令公子聰明伶俐,不會走丟的。”


    這時候無涯回來,看那臉色不是特別歡快,淩昭雲挑了挑眉:“怎麽,難道出了什麽岔子?”


    無涯苦笑著搖搖頭:“這倒沒有,隻是修梅苑的人來了,氣氛有些不妙。”他們這些個護法座使說白了隻是個跑腿的,眼前的二位可是這場婚事的全權主辦人,所有的排場一切的點子都是他們操辦布置的,要是出了什麽岔子,他們教主必然第一個將這兩人腦袋擰下來。


    “沒事兒就行,你們辦事我放心。”淩昭雲遠遠看了眼坐在高堂上閉目養神的冷凝霜,拍了拍蘭雍的肩膀,“客人到了多少?”


    “來了七八成,剩下的就算沒來也差人送了賀禮,還差柳前輩、岑掌門,還有單飛。”蘭雍翻了翻手中的冊子,道,“不過單飛應該早就來了,隻是躲著他爹呢。”


    祈無芳點點頭,這時門口又唱道:“柳非煙柳穀主到!”


    賓客們皆齊刷刷地轉頭去看,待遇見柳非煙丹鳳眼其實凜然地一掃,便又齊刷刷地轉開去。畢竟毒後二十餘年餘威猶存,且跟沉月宮主關係不一般,一般人就算在老虎尾巴上拔毛,也不敢招惹這天下第一毒。


    柳非煙並未帶什麽人跟著,但也不是一個人來的。門口的小廝雖然未報,岑柳卻好好地跟在她身後。


    武林中見過岑柳的人屈指可數,就算見過也基本上忘了,因此便當他一無名小卒,並未給予什麽注意。


    此刻無涯回來,見柳非煙大步行來,在場幾人皆拱手道:“柳前輩,岑掌門。”


    岑柳搖頭示意低調:“叫我岑柳便是。”


    幾人皆點頭。


    蘭雍望著這對母子,有些糾結地開口:“你們二位,待會兒誰坐上座?”


    “當然是娘。”


    “當然是他。”


    二人同時開口。


    蘭雍、無涯:“……”


    柳非煙不滿地看向自己的兒子:“我又不是你們岑家的人,丫頭成親,關我什麽事?”


    “就算不是岑家人,您也是妹妹的娘家人。”岑柳有理有據,不溫不火,轉頭詢問無涯,“白家可有人來了?”見無涯搖頭,他繼續道,“這白家若是有人來便罷了,可白家隻送了禮,我在江湖中籍籍無名,若是貿然坐上去說是她的兄長,未免有些不上台麵。妹妹到底是一宮之主,可得有個撐場麵的人。”


    不待柳非煙反駁,無涯便接道:“有理有理,岑掌……岑兄言之有理。蘭教主這邊來的可是親娘,修梅苑的滅絕師太啊,那上座必得一絕一毒方可平衡,柳前輩,您可不能讓我們宮主吃這個啞巴虧。”


    柳非煙眉頭一跳,不待發作,淩昭雲便暗中擰了無涯胳膊一把,無聲地警告:“說什麽瞎話。”


    無涯亦意識到失言,隻打著哈哈笑。


    這邊定了人選,便聽得外頭遠遠地傳來鞭炮響聲。眾人眼睛皆是一亮:來了!


    涼州與連州離得遠,光是這迎親便迎了一整天。一聽見鞭炮聲,這一整日忙得腳不沾地的幾位護法座使們皆飛快地在教門口列隊站好,碧落教的一邊,沉月宮的一邊,遠遠地瞧見那遠處的路上一身紅衣的新郎騎著高頭大馬,在漫天的金色花雨中緩步前來,禮樂喜慶而歡騰,身後跟著長長的隊伍,將新娘的花轎護在裏麵。折闕亦難得換了一身紅衣裳,騎馬跟在花轎旁護衛。


    客人們皆探頭探腦地望著外麵,有些與碧落教沉月宮素來交好的則不顧禮數直接跑到外頭來湊熱鬧。祈無芳被擠在人堆裏,一雙墨藍色的眼珠子盯著那穿著大紅色喜袍頭戴金冠愈發襯得麵如冠玉的蘭簫,酸得牙根都要斷了:“這小子,今日看著倒人模狗樣。”


    不理會身邊的咕嘟咕嘟冒出來的醋壇子,淩昭雲一手攬著風琉月的腰,笑眯眯地搖著扇子,頗有一番嫁女兒的嘚瑟與惆悵。


    鞭炮禮樂聲到了近處,客人們礙於麵子紛紛落座,卻都伸長了脖子往外看,碧落教與沉月宮的下屬們站了兩排,給他們的主子讓出道兒來。禮樂漸止,鞭炮亦停,喜轎落地,蘭簫翻身從高頭大馬上躍下,喜紅的綢錦沒有一絲皺褶,他撩起喜轎的簾子,眾賓客皆翹首以盼,卻見一團白色的毛茸走獸從轎子裏竄出來,躍至蘭簫肩上,尾巴團起來,是沉月宮主的天山雪狐。蘭簫無奈地笑笑,撥了撥九夜的爪子,後者不情不願地從他肩上跳下,輕巧地落地,四條腿直直地站著,仰著腦袋睜著眼睛望著轎子裏,然而這一次沒等蘭簫撩簾子,裏頭便探出一個腦袋來,總角小兒從轎子上爬下來,在九夜潔白的皮毛上蹭了蹭手,然後抱住蘭簫的小腿,脆生生地喊了聲:“幹爹!”


    不僅眾人失望,眼尖的已經看見蘭簫額前的青筋跳了一跳。


    風琉月見狀連忙奔上去將緒兒撈走,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清脆至極,凶神惡煞地道:“教你亂跑!”


    緒兒嘴角一癟,再一癟,淚珠子眼看就要決堤,卻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蘭雍看著孩子要哭不哭地皺著臉,頗有點心疼的意思,彎下身來用隻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對淩緒耳語:“不哭,晚上帶你去鬧洞房。”


    欲落不落的淚珠子霎時間收了回去,淩緒那張小臉上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還帶著些躍躍欲試的喜悅,風琉月詫異地看向蘭雍,後者報以微笑一派儒雅。


    這時蘭簫已經再次撩起簾子,對著裏頭微微一笑:“還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一隻雪白纖細的手落在他的掌心,折闕在一旁支著轎簾,男子握緊那隻手,微微用力,將人從裏頭接了出來。


    新娘頭上蓋著喜帕,繡花鞋輕輕走下地來,蘭簫引著她抬腳跨過轎杆,折闕立即奉上喜綢,令二人各自牽著一頭,然後自己跟在宮主身側,虛扶著往大門裏去。


    這時候禮樂聲又響起,賓客列坐大堂兩旁,望著那對新人相攜於紅毯上步入庭院,在過門檻的時候蘭簫都會低聲地提醒,然後微微停頓等待,白輕墨則不發一言,一步一步穩穩地走進了大堂,在高堂主位前站定。


    樂聲漸止。


    蘭簫覺得今日的白輕墨有些太過安靜了,從早晨接了她一直到現在,她都沒吭過氣兒,這令他在喜悅之餘又有些憂慮,拿不準她的心思。


    此時正值黃昏,夕陽自門外照入,染紅了桌椅板凳,給紅毯鍍上一層橘色的光。在眾目睽睽之下,蘭簫盡量表現得心無旁騖,餘光掃見身側之人全身上下皆籠罩在大紅的喜服與金紅的夕照中,隻餘一雙素手牽著喜綢,令他看得幾乎挪不開眼。


    忽然很想與她說話,想看見她的笑容,想感受她的心跳。


    周圍很安靜,淩昭雲作為主婚人宣布吉時已到,坐在上方從頭到尾閉目養神的冷凝霜終於睜開了眼。這一眼恰巧與蘭簫對上,停頓須臾,二人各自挪開,不知是什麽心思。


    一邊,單飛終於偷偷摸摸跟在北堂尋的身後潛進了禮堂,在一個十分不起眼的角落裏坐下,借著北堂尋的身形擋住了自家老爹的視線,然後從他胳膊底下賊兮兮地望著那成親的兩個人,壓低了聲音悄悄地道:“你說,站在那兒的那個,真的是蘭簫罷?”


    北堂尋素來頭腦單純,但此刻卻十分清晰地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低聲回道:“是蘭教主。”頓了頓,補充道,“活著的。”


    單飛盯著那人看了許久,忽然解下腰間的葫蘆,惆悵地灌了一大口酒下肚,哀怨地盯著酒葫蘆:“連上了黃泉路的都能勾回來喝一杯交杯酒,你說咱們倆怎麽就這麽坎坷呢。”


    北堂尋低下頭,望著他的神色,一時拿不準他隻是在單純的慨歎,還是在暗示自己也同他喝一杯交杯酒,然而充分思考了眼下的情境後,還是決定當做什麽都不知道的好。


    單飛見北堂尋在露出疑惑表情後再次堅定不移地將目光投向堂上的新人,重重地垂下頭,心中猛烈地歎息。


    門外敲了三聲鑼,表示該拜堂了。淩昭雲清了清嗓子,說了幾句場麵話,然後望了一眼蘭簫,挺直了腰板兒,高聲道:“一拜天地——!”


    二人緩慢地轉身,對著門外雙膝跪下,迎著夕陽彎下脊梁,新娘喜帕上的穗子落在地麵,輕觸即起,然後牽著喜綢站起來。


    “二拜高堂——!”


    二人轉過身,下跪磕頭,柳非煙始終笑眯眯地望著二人,儼然一副慈母形象,半點看不出當年毒後的辣手威風。柳凝霜則淡淡地看著二人,似乎並不想與蘭簫有任何目光上的接觸,視線則滑過喜綢,然後落在白輕墨的身上,不是審視,也沒有祝福,輕飄飄的沒有一點重量。


    單飛藏在北堂尋袍子下望著蘭簫與白輕墨安安靜靜鄭鄭重重地拜下去,咂了咂嘴:“這倆人,也能有這麽規矩的時候。”


    北堂尋則搖了搖頭表示不敢苟同:“蘭教主與白宮主素來都是認真的人,行事雖隨性卻自有章法。”說著注視著那場中徐徐起身的二人,視線有些渙散,“他們鶼鰈情深這麽多年,能走到今日這一步,可謂是上天眷顧,如何能不認真對待。”


    單飛不過是習慣性地慨歎了一句,卻在他這裏討了個沒趣,撇撇嘴,繼而仰著脖子做出一副“你對你都對”的笑臉來:“嗯,有理,有理。”然而北堂尋低下頭瞅了他一眼,其實沒什麽特別的,然而這個角度卻讓單飛硬生生地瞧出三分惱怒的意思來,他素來是個直腸子,愣了一下,問道:“你在暗示我什麽?”


    北堂尋嘴角一僵,否認道:“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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