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比之第一次見到向日鹿乃時,她盤起長發,身穿套裝的通勤風範。今天放下紅色長發的她顯得更像一個鄰家姐姐。和準備去學校訓練的忍足侑士一起走到車旁,真季從車窗看進去,能看到她穿了一件藍色的無袖上衣,一條高腰的印花過膝裙,她抿嘴一笑,聲音柔和地說道:“一起上來吧,我先把侑士君和嶽人送到冰帝,再和真季你一起去接老師。”


    向日嶽人從副駕駛座那邊敏捷地撇出身影來,“早安!surprise!”


    向日鹿乃的相貌和向日嶽人非常像,隻是五官看起來要更加柔和,雖然個子也差不多高,但因為溫柔的大姐姐氣質,很難把她和秀氣的弟弟搞混。她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語調輕緩,完全看不出向日嶽人和宍戶亮平時所形容的那種耿直易怒的性格。


    當然“坑姐狂魔”向日嶽人少年還把她嚷嚷成“相親大魔王”的事情她恐怕還一知半解。


    不過真季也不會因為她的外貌就認為向日鹿乃隻是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


    畢竟她隻比惠裏奈大人大幾歲而已,在她所在的出版社中,比她資曆老的編輯不可勝數,但卻是她接棒業界大前輩成田小姐,躍身成為了當今文壇女性作家代表梅垣和美的編輯,強悍的職業素質是不可置疑的。


    真季對身為阿姨同校後輩的前編輯成田小姐非常熟悉,她算是和阿姨同甘共苦一路同進退而來的,但近年來身體狀況愈下,上次從名古屋出差回來後就病倒了。幸運的是奇跡般地在名古屋遇到了也來出差的昔日初戀,一來二去幾番探望照顧,兩個中年人竟然火速地結了婚。除了新書出版的雜事,忍足和美此次回來主要就是為了參加編輯兼好友的婚禮。


    在離職調養前,是成田小姐親自向忍足和美推薦了向日鹿乃作為繼任者。


    開車把忍足侑士還有向日嶽人送到冰帝學園的門口,在兩個人矮身鑽出車門後,向日鹿乃降下車窗,作為大姐姐給予兩位少年鼓勵:“後天就比賽了嗎?加油啊,我會去看決賽的。”


    全國大賽後天開幕,現在正是正選隊員們的調整期,所以平時一向起早去晨練的忍足侑士和向日嶽人今天到了八點半才出門,真季也得以偷空跟阿姨忍足和美去看個熱鬧。


    因為隻是短期回國,家裏又已經空置許久,忍足和美就選擇一個人住到酒店去了。至於兒子忍足侑士的公寓還空出一間房,她是完全沒有考慮過入住的。真季接機回家那天,忍足侑士還半是明媚憂傷地感慨道:對於稍微長大一點就被當成父母間的第三者這種事,他早就已經被迫習慣了。


    到底酒店時,忍足和美已經站在酒店門口等候了,她們開車過來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忍足和美的側影。


    她有著遺傳給兒女的高挑身材,頭發鬆鬆散散地編了一條麻花辮,穿著一身藏藍底色的蝙蝠袖絲綢連衣裙。


    聽到聲音的忍足和美利落地轉過身來,看到真季降低車窗朝她揮爪子,她也心情很好地斂眉微笑。


    作為一隻外甥女,就算早就熟悉姨母那微笑時會下意識微微向右邊偏側的小動作,仍舊是無法忽略她細長光潔的頸部所劃出的優雅弧度。而明明是並不算特別的彩色流雲花紋,也因穿著者自身獨特氣質的渲染,反而好似能觸摸到那迷幻的浮世繪風情。


    “早上好,老師。”


    和自家的新編輯向日鹿乃打過招呼後,忍足和美就徑自打開後麵的車門,準備坐到真季的身邊。她矮身進來時,一綹細碎的發絲從辮子中滑落了出來,忍足和美隨意地撩了一下,卻手指不小心一勾,竟帶得原本就編的不算緊實的發辮差點就要四分五裂了。


    真季自告奮勇地舉起手:“我來!”


    “嗯,好吧。”看來姨母大人對自己的編發水平也並沒有抱多大的希望,聽外甥女這麽一說,立刻就側過身來,任真季把尾部的皮筋拽了下來。剛才一時興奮的真季才尷尬地想起一頭短發的自己根本不會隨身攜帶梳子,深沉地凝望了一下自己的爪子,正在考慮破罐子破摔直接上手擼的可能性時,前方忽然遞來一把造型頗為古樸的黑漆木梳。


    向日鹿乃也發覺了真季的愚蠢企圖,好笑地直接將梳子塞到了她蜷曲的手掌中。


    作為血緣上的遠親,忍足和美和妹妹梅垣清和在外表上最像的地方,也不過是這如黑色瀑布般濃密的長發了。


    真季運動能力雖堪稱戰五渣中的戰鬥機,但手指卻非常靈巧。將發絲梳順後,就動作輕盈地穿梭於黑色瀑布中,三下兩下就已經編出了一個雛形。畢竟她可是從小覺得芭比娃娃似乎還沒有自己媽媽好看,而直接上手把母親的長發當做玩具的少女。


    明明在生活方麵一向習慣輕簡的梅垣清和,雖從未明確表達過,卻也一直默默地留著一頭其實頗為麻煩的及腰長發。


    在真季興致勃勃地忙活時,向日鹿乃也一邊開車,一邊開始確認今天的行程,“剛才寶田社長的秘書打了電話來,說是劇組那邊今天已經差不多準備好了,他那邊也安排好了人來接應。等一下需要老師您配合一下,到敦賀先生的試演結束後,再請您現身裁斷。另外,還特意說了寶田社長沒有將您會來的事情告訴緒方導演。”


    忍足和美對此毫不意外,她輕聲一笑,“的確是寶田社長的風格。”


    這時真季探頭探腦地插了一句話:“要是不合格,真的會換掉敦賀蓮啊?”


    《》之所以會在開拍前就成為當前大熱的話題作,一方麵與前作的持久影響力脫不開關係。但另一方麵,已經過去二十多年,前作的擁簇者們畢竟年紀都不小了,而作為當前影視作品的主體受眾,有為數不少的年輕人可都是衝著主演,目前公認最受歡迎的男性藝人敦賀蓮而來的。


    真季一開始知道lme的社長居然堅持要求導演換掉自家公司的當紅藝人時,也是吃驚得不得了。聽說這次試演還是導演緒方啟文死力爭取而來的,如果敦賀蓮的表演仍舊不能讓社長羅利寶田滿意,將會毫無商量餘地地失去《》的出演機會。


    而趁巧回國的原著作者梅垣和美,也被邀請參加了這次試演的裁斷。


    雖然目前還是保密狀態。


    “當然。”忍足和美斬釘截鐵。因為要編辮子,真季本來隻能看到姨母側臉的鼻尖而已。但說到這裏時,忍足和美忽然側過半邊,使得真季清楚地看清她上下扇動的長長睫毛,以及那一閃而逝的不明笑意。


    “真季,機會可是不會回頭的。”


    在快要到達之前,向日鹿乃聯係了lme社長的秘書。因此他們剛停好車,就有人前來領路。不過,如果不是向日鹿乃再三確認這就是lme公司的人,真季肯定決定以及下輩子也不可能跟這個可疑分子走的!!!


    ……誰來告訴她為什麽社長秘書要穿成電影裏的古代大臣?而且還是中國的!


    難道lme陷入了什麽不得了的財政大危機以至於boss的秘書都要趁機去隔壁的曆史劇劇組兼職群演才能不被餓死嗎?


    真季一臉“臥槽見鬼了”的真實表情,狐疑地將這個麵癱臉的家夥上下掃射之。


    衣服就不說了,光那頂鋪著紅色穗子的鬥笠一樣的帽子就已經很顯眼了,看到帽子後麵的垂著的黑色尾巴和那可疑的孔雀鳥羽還有濃黑的大辮子,她真的可以確認這就是中國官員的帽子,應該是叫做什麽“花翎”來著。


    跟著這位某大臣君七繞八繞,她們來到了一處光線較暗的攝影區域。聽大臣君解釋說是為了今天上午的試演,劇組的其他拍攝都暫停了,隻啟用一小部分來演出“美月、嘉月在本鄉宅的首次獨處”這段。因為不是正式演出,所以攝影師都因此放了半天小假,這裏也因此變得較為隱蔽,不是特意來看,是不會有人注意真季她們所在的位置的。


    而因為是攝影區域,這裏的視野非常好,很適合暗中觀察。


    真季看過去的時候,天橋和頂棚的燈光已經已經基本調試完畢,打出的是夜晚室內燈的亮度,布景也已搭設好。台前已經站了不少人,聲音嘈雜地在討論著。導演緒方啟文站在中央,旁邊有一個造型極為誇張的椅子,因為椅背太特麽高了,真季根本看不到坐的是什麽人,但她還是憑借好視力瞥到了支撐在椅子側邊的黃色袖口。


    站定後,大臣君就一個鯉魚打滾絕塵而去——把無知少女真季成功嚇呆。


    “是‘卸箭袖’。”忍足和美溫聲替真季解釋其那一連串又拍袖子又單膝屈禮的不明動作,“這是清國禮儀。”


    ……哦。


    ……啊不對啊姨母大人這叫什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他今天吃藥了嗎?!


    看到外甥女被羅利寶田這脫韁野馬的狂野風格成功驚呆,忍足和美沒有貼心地繼續解釋,而是朝向日鹿乃問道:“鹿乃君,你讀過《月晦》嗎?”


    社會人·向日鹿乃展現出她的鎮定,很快從“臥槽臥槽臥槽”的驚悚狀態中反應過來,聽到忍足和美的問題,立刻就微笑著回答道:“是的,我所讀過的老師的第一部作品就是《月晦》。”


    “嗯?”忍足和美顯露出驚訝,“以你的年紀來說,倒是稀奇。”


    她成名日久,向日鹿乃又和她的長女忍足惠裏奈差不多大,按理來說向日鹿乃能夠讀書時,她已經有了不少廣受好評的代表作,而《月晦》顯然不在其中。


    畢竟這隻是她十七歲時的處女作,盡管電視劇的影響頗大,但從文藝性的角度來說,作品本身並不被評論家看重。


    看到緒方啟文的身邊多出一個黑色短發的女生,忍足和美好奇道:“那是出演未緒的女演員嗎?我記得她是叫……”


    真季清脆地接上話:“京子。”


    看到真季明顯揚起的眉角,忍足和美也識趣地追問道:“真季,你認識她?”


    “是我的朋友,她以前住在我和侑士的隔壁啦。”真季笑嘻嘻地說道,想到機會寶貴,幹脆趁勢向姨母大人詢問對最上京子的印象,“阿姨!是不是緒方導演把演員的錄像寄給你看了?怎麽樣?京子演得好不好啊?”


    說實話因為之前沒空去當群演,真季還真沒見過最上京子出演本鄉未緒的樣子。


    既然姨母忍足和美特地提到了京子姑娘,真季猜測至少不會是負麵印象。但沒聽到她預料中的評論,忍足和美隻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卻又沒有直視真季。


    她的目光似乎凝聚在了內景茶幾上的那隻光澤燦然的綠釉櫻花瓷瓶之上。


    卻又好似什麽也沒看到。


    她說了一句毫無關聯的話:“還記得嗎?真季。你小時候問過我,美月是不是我。”


    ……?


    說實話真季沒有一瞬間反應過來,因為這個問題給她留下的印象委實不深。但仔細回想了一番,她還是能想起姨母當年的答案的。那的確是很小的時候了,她還隻是能把人分為“壞人”和“好人”兩個陣營的幼年。


    那時候她甚至還不會讀書,到侑士家裏去過暑假,因為和忍足侑士吵架,正在不理他(單方麵),就一個人從櫃子裏找到了一盒錄像帶。


    正是《月晦》的電視劇錄影。


    看電視劇會站在主角陣營當然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尤其是在她還是個並沒有太多判斷標準的小孩子的時候,而且美月也的確是個溫柔懂事的少女,當然也會跟著討厭那些欺負美月的人。後來知道這是姨母忍足和美寫的書,分不清小說和現實的她就纏著自家阿姨問了這個問題,還想問那些壞人是不是都被打敗了。


    她拽著忍足和美的裙角,姨母輕輕蹲下身來,也是這樣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頂。


    ——“她不是我,我的小姑娘。”


    真季長大後看過一些評論作品,雖然研究並不多,但有為數不少的人一致認為這部作品至少是梅垣和美的半個自傳,她看過一篇書評說過:


    “在這部處女作之後,因其記者的從業經曆,梅垣和美的創作轉向社會批判。她是個善於在現實與文學之間尋找平衡點的作家,但毫無疑問的是,她的創作非常依仗於現實基石。由此推論,在她未曾進入社會之前,也極有可能將自身的成長經曆化用於作品當中,《月晦》正是她這一時期的僅有創作,因為同名影視作品的火熱,反而使得人們忽視了對這部特殊作品的深入解讀。”


    這是邏輯和文學的推論,還有好事者甚至挖掘到了姨母幼時寄養在外祖父家的事情。言之鑿鑿地說書中那真實沉重的豪門氛圍,還有雖不繁冗卻細致優容的生活描寫,都暗藏著她長於名門的事實。


    想起來是想起來了,可這和她詢問對京子的印象有什麽關係?


    真季有些不明白京子和姨母間的關係,她下意識地盯著在舞台區圍觀的最上京子,看到京子姑娘那頭和前作截然不同的黑色短發,忽然就聯想到不僅是外形,京子說過她在未緒的性格闡釋上做出了大膽的嚐試,所幸的是受到了導演的肯定。


    ——變化。


    這種變化和姨母之間……


    哎?既然“我不是美月”,難道姨母的意思是“我是未緒”?!


    不會吧,未緒可是欺負美月的“壞人”啊!


    沒等真季將小時候的思維轉換過來,整個攝影棚忽然鴉雀無聲。隨後隻聽到一聲門把擰開的聲音,飾演本鄉美月的年輕演員百瀨逸美從門中探出頭來,手上捧著放置著茶點的托盤。


    ——試演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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