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庫縣,神戶市六甲山。


    因為從山頂可以縱覽神戶與大阪那“千萬美金的夜景”,這裏算得上是關西年輕人心中的戀愛聖地。除此之外,坐落於此處的“風之教堂”出自建築大師安藤忠雄之手,亦是一座蜚聲國內的“結婚式教會”。


    這當然是新娘真季拍板決定的,因為在婚禮上她更偏愛白紗與海風。


    婚禮開始半小時前,受邀賓客已陸續到場。


    為山頂地形所限,教堂正廳的座位並不是很多。但光是左側女方親友坐席的第二排,就足以讓人跌破眼鏡了。跡部克明坐在中央,今天他的精神格外矍鑠。一邊是他的兒子跡部秋彥和兒媳跡部亞理紗,另一邊則是赤司家的當主赤司征臣,身為小輩的跡部景吾和赤司征十郎又分別坐在父輩的身邊而遙遙相望。


    要是有記者在場,多半要把這寶貴的一幕當做曆史性會麵,自從四十四年前那場令人悲痛欲絕的雲端隕落後,兩家人雖然難免會碰麵,但再也沒能在私人場合如此心平氣和地同坐一排過。


    跡部克明正在和赤司征臣交談,今天當然是隻談家事。早年和他棋逢對手的還是赤司征臣的父親,如今赤司家那位和妹夫赤司英輝截然不同的穩健派老對手已然故去,卻還能從他的兒子身上看出熟悉的沉穩堅毅。


    至於兩位在大學期間早有交鋒的小輩,雖然前一陣子剛在一樁投資上結束一場咬牙切齒到彈幕橫飛的惡鬥,此刻卻是和和氣氣的,仿佛兩個星期前激烈交火的不是他們兩個人一樣。就連性格更張揚外放的跡部景吾也是心情甚好,隻在赤司征十郎剛來時,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隨著新郎忍足侑士和父親忍足瑛士、母親忍足和美一起在眾人的注視下入場後,婚禮終於正式開始。


    忍足侑士陪同父母一起走到右側的第一排,最後和忍足和美擁抱時,正好看到已經落座於第二排的姐姐忍足惠裏奈朝他挑挑眉,年輕外交官似乎對弟弟居然先她一步結婚感到不滿,旋即又唇角高揚,露出獨屬於她的意氣笑容,朝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走到主婚人的左側,麵向參加婚禮的賓客站定。


    緊接著魚貫而入的是他的伴郎們,因為他們是在真季大學畢業後的春季就決定舉行婚禮,在朋友裏是比較早的,因此尋找未婚的伴郎伴娘十分輕鬆。為首的主伴郎當然是堂弟忍足謙也,他穿著深灰色西服,神采奕奕地率領著向日嶽人、宍戶亮幾人入場。至於其實也可以以新郎好兄弟身份出現在這個隊列裏的跡部景吾……忍足侑士早就知道這個華麗的見妹忘友之輩是絕對不會賞臉給他的。


    真季的伴娘們很快也先行到場,她的主伴娘是國中時代的好友桃井五月,藕荷色的伴娘及踝小禮服和她粉色的長發簡直絕配。加上為好友結婚而高興的明豔笑意,足以說是目前場內最靚麗的女性,就連她身後時為大明星的最上京子也無法奪其風頭。


    兩對手持花籃和捧著戒枕的小花童和小戒童緊隨其後,他們的同學友人大多連婚都沒結,更別談孩子了,近親裏也沒有年紀合適的孩子。最後還是四處求助,好在從朋友的兄弟姐妹裏還能撈出幾隻小朋友來。兩個戒童,就一個是向日嶽人的姐姐向日鹿乃的兒子,一個堪堪剛滿四歲的粉嘟嘟小正太。另外一個則是黃瀨涼太家大姐的女兒,這個金發小蘿莉和她小叔一樣顏值爆表,今天僅憑一個輕飄飄的小眼神就使自己的小搭檔拜倒在公主裙下。


    在正廳儀式進行的同時,新娘也在父母的陪同下準備由“風之長廊”步入禮堂。


    暮春的海風挾著花園裏濃密灌木的清新,因為地處山頂,幾乎堪稱呼嘯而來。


    她的花冠頭紗隨之飄搖舞動,伴著翻飛的裙擺,仿佛隨時將要乘風歸去。


    在挽上父親的臂膀之前,母親清和緩步走了上來,她今天穿著一身米色的珠光禮服,那靜謐典雅的美麗依舊令人心醉。真季從小就很難從母親的身上感受到時光的流逝,她如同生活在與她那古樸名字相同的,既清遠又平和的靜止空間裏。


    她伸出指尖輕觸女兒的臉頰。


    “對不起。”


    沒有任何的解釋,但真季觸到她墨玉般瞳眸的那一刻,就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


    是的,她不是一位好母親。


    她當年太過年輕,本又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也根本不懂得該如何手把手地養大一個幼嫩脆弱的嬰兒。比之普通母親的柔情傾心,她的確將大半的生命都付諸於天賦的才華。她不會像詩織伯母那樣帶著孩子玩耍,也不會耐心地烤製一盤金黃酥香的馬德萊納小甜餅,甚至也很少主動將女兒抱在溫暖馨香的懷中。


    比之含辛茹苦的慈母,她更像是個安靜可愛的朋友。


    她可以默默地陪伴自己一起看書,從午後的驕陽一直到夕陽緩沉;可以為好玩的自己留起鴉羽般的瀑布長發,盡管這對她來說既麻煩又無用;可以吃下自己最初做出來的並不好吃的料理,秀美的眉間蹙不起一道山川;可以笨拙地接納別人贈與東方美人的小禮物,隻因為自己喜歡這些新奇的小東西。


    但她從來不會宣之於口,如同她的世界裏根本沒有“母親”的明晰概念,真季幼時也曾不止一次地有過“如果詩織伯母是我的媽媽就好了”這樣的孩子氣想法。


    可真季從來沒有恨過她,也從來沒有產生過“我的出生並不受歡迎”的想法。


    ——她以澄澈之心待我,這就已經足夠了。


    她做得不夠好,但她從不後悔。


    或許在別人看來她不適合成為母親,這幾乎是一場險之又險的賭局,動輒將會陷入怨恨的泥潭,但上天賜給她的恰巧是獨一無二的珍寶。


    如此幸運。


    她罕見地主動與真季的額頭相抵,濃密如檜扇的睫毛遮住了她瞳孔中的水光。


    “謝謝,我愛你,我的女兒。”


    一旁的“不靠譜父母”組合的另一位成員,赤司真史先生掏出新娘父親必備的手絹來,本來他還以為以真季和侑士這對神不知鬼不覺、何其詭異迅速地發展起來的小情侶,又已經經過了四年的相處和他長達一年的花式阻撓,多半是歡欣雀躍就等著結婚的,還以為這手絹根本用不上。


    他難得盡職盡責地幫真季擦掉眼角的淚水,又將手臂遞了過去。


    真季這才抿起嘴笑了笑,剩下的淚珠隻在眼眶打了個轉。


    她在父母的陪伴下走過這條磨砂玻璃構成的漫漫長廊,因為設計師的巧妙構思,甬道裏源源不斷地有著從廊口灌進的自然之風,吹得她後背涼絲絲的。這仿佛引來了天國之風,足以吹走新娘過往的所有煩惱。


    真季遠遠望著廊道的盡頭的峭壁與大海,陽光、風聲、海平麵,以及形形色|色的往事回憶,交融著從她的腦海裏閃過。


    一個隱秘的右側門連接著教堂正廳,垂直的截斷空間似乎暗示著婚禮的人生意義。


    從此以後,將開啟的是一段嶄新的旅程。


    走下光線昏暗的樓梯間時,真季好像在寂靜中聽到了自己平穩的心跳聲。


    推開最後一道門,來自聖壇正廳的光束從天而降。


    所有人都站立起來麵向她,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真季年少時不是個愛做夢的敏感少女,但在婚紗的執著上擁有同樣的夢幻。她對此了解不多,但總有行家外掛,因此也就從善如流地接受了跡部景吾的悉心推薦。


    這件來自西班牙vias的抹胸婚紗與她輕靈飄逸的風格渾然天成,其設計與剪裁的工藝精妙絕倫,精細的刺繡與繁複的蕾絲沿著腰肢蔓延到蓬鬆的輕紗裙擺上,使得她整個人如同籠罩於斑斕的花海之中。


    她是今天當之無愧的最美之冠。


    她在樂聲中一步步邁過散落著鮮花的白色地毯。


    盡管隔著重重人群,跡部景吾仍能清晰地聽到她的每一聲腳步。一聲一聲地使得他的思緒愈發明了,那個當初被他握住手腕強行拽起的十五歲少女,今天就要嫁給他國中以來私交最好的友人了。


    她凝視著前方,不知道是在看那個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還是注視著這間風之教堂所獨有的,光影錯落間的神聖十字架。


    就像他最初為她的利落果決所驚豔,其實他一直都相信她的抉擇。


    他跟隨祖父長大,這些年更是無話不談。所以被忍足侑士吐槽為“跡部傲嬌斯基”的他早就毫不扭捏地告訴祖父,他今天想要趕在赤司征十郎的前麵,坐到第二排最靠近走道的左側座位上,請已經上了年紀的祖父今天配合他一次提早過來。這當然得到了祖父的大力支持,順便收獲了父親跡部秋彥的一記斜眼。


    真季走過第二排時,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果然幾不可見地側過了一點兒臉頰。


    她頰邊閃過一灣清淺的酒窩。


    這一切轉瞬即逝,她很快就走到了迎麵而來的忍足侑士身邊。


    接下來就是新娘和父母的告別,忍足侑士隻和真季閃亮的眼神匆匆對視了一下,就立刻悍不畏死地迎上了赤司真史的目光。他果然沒有即刻替真季撩開麵紗,而是和平常一樣,殺氣十足地日常剮了忍足侑士一眼。反正他是背對著觀眾的,除了主婚人和新郎,沒人能看到新郎父親的暴虐瞪視。


    可以說他是雙方父母中唯一一個對兩個年輕人走到一起有巨大反彈的,那位感性生物的大姐忍足和美據說早有預見,因此欣然接受。忍足瑛士雖然驚訝了三秒鍾,但很快就露出了一個“侑士這小子蠻行的啊”的可惡表情。


    畢竟赤司真史當年可沒把這個小時候就悶聲不響的小外甥拉入過警報中心,不然也不會找他當眼線。所以那次逮到這小子悶聲作大死的時候,那心裏不亞於幾十萬頭草泥馬奔馳而過。


    ——別人家十六歲的女孩也敢碰你特麽居然和我比禽獸???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好東西,不然當初也不會賣力推銷單純的火神大我。


    他可以用盡手段留下清和,卻不能容忍女兒同樣被綁住。


    雖然後來是花樣百出地折磨侑士這個小滑頭,但由於妻子清和對此的反應僅僅是黛眉微蹙了一秒鍾就轉瞬釋然,他一直以來的作為也不過是把這場注定來臨的婚禮往後拖遲而已。其實原來他還想再讓女兒跟自己姓幾年的,真季雖然大學畢業了,但忍足侑士讀的可是六年製的醫科。還是姐夫忍足瑛士一通和藹的電話打過來,才讓他放棄掙紮。


    赤司真史對堂兄赤司征臣的話一向撿著聽,但對這位姐夫卻有些微發怵。


    他心裏當然清楚忍足侑士是狡猾深沉的性格,如果是陌生人,他肯定要攪天攪地,抓到點小辮子就搞破壞。但忍足侑士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雙方都再知根知底不過,忍足侑士再怎麽深不可測也不會通往撒旦,甚至他們的母親還是一對曾相依為命的養姐妹。


    兩情相悅又親密至此,縱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拆不了了。


    赤司真史終於把女兒交給了忍足侑士,看著她將右手移入他的臂彎。


    真季與忍足侑士相挽而立。


    和封閉幽靜的樓梯間不同,此時的教堂正廳坐滿了他們的親人和朋友,真季還是感覺自己似乎也能聽到忍足侑士的心跳聲。他和她一樣,此刻都是如此的平靜,甚至還沒有那天去市役所遞交婚姻屆時的緊張。


    那天負責的工作人員剛按下登入信息的確認鍵,他就扶了一把他那該死的平光鏡,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了一句“恭喜你,忍足太太”。


    雖然真季當天確乎其然已經入籍成為了“忍足真季”,但她還是覺得忍足侑士那一整天都神經質地用“忍足太太”來指代自己簡直幼稚之極,比如讓他來切菜也是“好的,忍足太太”,去書房喊她也是“忍足太太,水燒好了”,這種傻缺的行為簡直令他在東大醫學部的天才之名斯文掃地還毫無所覺。


    落地窗外的植被鬱鬱蔥蔥,彰顯著春日的勃勃生機。陽光仿佛沿著外麵的斜坡傾瀉著滾滾而來,玻璃大窗上巨大的十字架之影也隨之投射到室內地麵上,柔和靜默地宣撫著上天的福澤。


    主婚牧師淡定悠長的聲音在教堂正廳中回旋。


    ……


    “赤司真季,你願意嫁給忍足侑士,讓他成為你的丈夫嗎?”


    時間為證,她的內心已經足夠堅定,這不會是一個草率的決定。


    她毫不遲疑地應下聲來。


    ——“我願意。”


    兩位可愛的戒童在漫長的宣誓後就乖巧地遞上了戒枕,忍足侑士捧起真季的手,異常端正認真地將鑽戒緩緩推進她的左手無名指的底端,仿佛此刻他所麵對的不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而是在守護舉世無雙的聖潔。


    真季卻很快就將戒指套到了他的手上,然後抬頭朝他燦然一笑。


    忍足侑士深藍色的瞳孔中映滿了她的笑容,他也唇角微勾,與她互相凝視了五秒鍾。最後眉間微挑,算是給出了一個信號,接著就俯身吻住了她。


    他曾以為她不會停留。


    是的,她總喜歡無憂無慮地飛舞於雲端,將所有的煩惱拋諸腦後,等閑的一切都無法絆住她,隻有極致的魅力能夠讓她再度駐足。


    現在她——終於降落在他的懷中。


    儀式結束後,真季依舊挽著他率先走出正廳大門,他們將代領賓客去參加接下來的結婚披露宴。剛從風之長廊的通道中走出,迎麵就襲來一陣翻卷的海風,真季的婚紗裙擺迎風搖擺,如同一條純白的花溪。


    真季循著風吹來的方向,望向一望無際的大海。


    她的頭發並不很長,雖然盤起來了,但山頂的風如此凜冽,還是使得幾根不夠牢固的紅色發絲調皮地蹭了出來。


    這裏可以俯瞰大阪灣的海景,看到他們年幼時共度的時光。


    “真季。”


    他將發絲撩至她的耳後,指尖的溫度停留在她的心尖。


    是的,她不為過去所禁錮,因為她總是向往更為開闊的、未來的風景。她已經擁有了最好的現在,也隨時能夠在他的守護下再度自由起飛。


    真季握緊忍足侑士的手。


    她的無名指上閃過一道璀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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