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東瑗盛裝僅次於新婚當日,同盛修頤一起,去盛家正堂完成成婦禮超 。她的丫鬟薔薇和紫薇抱著她給盛家眾人準備的禮物,隨著一同去大堂。


    四月下旬的清晨,卯正時分,東方已有紅日破雲而出。晨曦熹微中,東瑗聞到了夜裏盛綻的荼蘼花香,混雜著牆角的一株牡丹,濃烈馥鬱,雖然身子不適,她的心情卻是大好。


    把元帕交出去,她的後半生就要在盛家這座庭院度過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膽進入禁宮受非人折磨。


    雖新婚之夜婆婆派了兩個美婢來服侍盛修頤,讓東瑗預感盛夫人對她不喜,卻也不能影響她的愉悅。


    日子是一步步過出來的。


    那種早已鋪了紅毯,一路花開錦簇、不需力氣的就能得到炫目美好的,是舞台,而不是生活。


    她的丈夫,至少願意護她,把她當成他的人,這是一個穩健的根基。有了這個基礎,隻要她恪守婦道,孝順公婆,恭敬丈夫,以後的生活能有多難?跟她過一生的人,是她的丈夫。其他人總會先他們一步,離開他們的生活的。


    想到這裏,東瑗唇角不禁挑了淡笑。望著穿絳紫色繭綢直裰走在前麵的盛修頤,她的心穩穩落在原處,腳步輕盈起來。


    她是樂觀的。


    現在的生活,難道比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四周皆是敵人,卻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還要艱難嗎?


    他們從靜攝院出來,繞過一條長長雕花回廊,便是一處翠竹掩映的小樓。小樓的院門跟東瑗的拾翠館很相似,她不免多看了一眼。門楣上兩個白玉雕刻而成的大字,書著:楨園。


    高高院牆磨磚對縫,看不清牆內的精致。沿著牆角種了一排排翠竹,掩映中青磚粉牆,跟拾翠館的外觀有七八成相似,她腳步微頓。望著那些翠竹,心中湧起些許異樣。


    盛修頤沒有聽到她的腳步聲。以為自己走的太快把她落下了。正好回眸要等她,就瞧見她望著楨園駐足微愣。


    “這是貴妃娘娘從前住的院子,現在一直空著。”他解釋給東瑗聽。


    丈夫願意示好,東瑗亦不敢拿喬。她笑了笑。道:“這些翠竹好。我在娘家住的院子,叫作拾翠館,四周也是住滿了翠竹,和這裏很像。”


    盛修頤表情平淡,沒有昨晚昏暗中的笑意。似一泓平靜的水波。他看著東瑗明豔的笑臉,眼波微動,道:“你也喜愛竹子?楨園後麵有個荷花亭,種了滿池白荷。等荷花開的時候,可以在二樓看。”


    東瑗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笑道:“可以來看嗎?”


    盛修頤已經舉步前行,他平靜道:“我跟娘說,這裏交給你打理。”


    東瑗微駭。忙追上前去。她還以為這裏可以隨便來玩。原來還要稟過盛夫人啊?她是新婦,要是盛修頤為了她跟盛夫人開口要求什麽,隻怕盛夫人心中不喜,剛剛進門就惹得男人為她說話 。她狐狸精魅惑的名聲就坐實了。


    她追上去跟盛修頤同行,急急道:“不用的。世子爺。倘若我想看荷花,繞過楨園去荷花亭瞧,也是一樣的。”


    盛修頤知她誤會了,道:“這裏的鑰匙原在三妹手上。她五月初一要進宮,鑰匙交給了娘。娘前幾日還在說,等你進門把鑰匙給你。這裏離靜攝院近,誰想要來玩,去靜攝院說一聲,取了鑰匙來也便宜。”


    倘若盛修頤這話是真的,那麽盛夫人原本就打算把這裏交給她管著?雖然隻是一個小小院落,東瑗卻露出一個淡淡笑意。


    走了大約兩刻鍾,才繞到前頭的正堂。


    成婦禮不僅要拜公婆,還要拜客。盛家各房的長輩、兄弟姊妹、妯娌,侄兒侄女,甚至她的繼子、繼女,滿滿一屋子人。


    東瑗和盛修頤過來,康媽媽就上前幾步,攙扶著東瑗。等會兒她要在一旁,告訴東瑗長幼秩序。


    康媽媽攙扶著她,丫鬟拿了蒲團,先給她的公公盛昌侯爺磕頭。一旁的丫鬟又遞過來香茗,東瑗捧著,高高舉過頭頂,遞給盛昌侯。


    盛昌侯接過去喝了,笑了笑,讓她起身。


    東瑗起身抬眸,看到一個跟她大伯薛子侑年紀相仿的男子,五十歲上下,身體健朗,滿麵紅光,正麵臉,眼睛深邃,額頭肌膚黧黑,左邊眼角有條疤痕,很醒目,卻不影響他笑容慈祥。


    盛昌侯盛文暉現在是兵部尚書,武將出身,他臉上的傷疤,大約是南征北戰的留下的痕跡吧?


    東瑗從薔薇手中接過兩雙鞋襪,遞給盛昌侯。


    兩雙鞋子都是她親自做的,繡工精美,天青色的鞋麵端莊大方,一看她的針黹就不會太差 。盛昌侯接了,讓一旁的丫鬟拿了個紫檀木小匣子給東瑗,作為回禮。


    東瑗又跪下,說多謝爹爹。


    “好孩子,起來。”盛昌侯嗬嗬笑,好似很喜歡這個兒媳婦。


    他是政客,他臉上的笑容不能作為他喜歡自己的憑證,東瑗很清楚。這個公公心思深,一臉慈祥的背後,真的是對自己的滿意嗎?


    有元昌帝的事情在先,倘若公公比較冷漠,東瑗反而安心。此刻,她惴惴不安起來。


    不容她多想,康媽媽攙扶著她,給她的婆婆盛夫人康氏磕頭敬茶。


    盛夫人則穿著墨綠色如意雲頭褙子,笑容溫柔,接過茶,輕輕呷了口,東瑗又遞上給婆婆做的兩雙鞋襪,也是天青色的,繡了墨色的萬福花紋。


    一旁有人撲哧一聲笑:“新娘子怎麽曉得大哥大嫂都喜歡這種顏色?果真是緣分。”


    是說東瑗未過門就打聽盛昌侯和盛夫人的喜好?


    循聲望去,東瑗瞧著一個三旬婦人,穿著大紅遍地金繡纏枝牡丹的褙子,官綠色百褶福裙,戴著翠玉福壽嵌藍寶石頭麵,華貴雍容。她化著精致的妝容,若不是笑起來眼睛有些紋路,真看不出年紀,姿容過人。


    東瑗微愣。


    她不知道這個是誰。


    這個女人叫盛昌侯和盛夫人為大哥大嫂,應該是盛修頤的嬸嬸或者姑姑吧?


    果然,康媽媽低聲跟東瑗道:“這是五姑奶奶,文靖長公主的大兒媳婦 。”


    文靖長公主是先皇的胞姐,當今皇帝的親姑姑,連太後娘娘都對她禮遇三分。薛府跟文靖長公主亦有些交情,東瑗的大伯母榮氏生辰,文靖長公主還親自叫人送了大禮。


    隻有薛老夫人好似不喜文靖長公主,東瑗從未去過文靖長公主府,自然不認得這個女子。


    原來她是盛家的女兒,嫁到公主府做兒媳婦的。


    盛夫人的禮還沒有完成,東瑗未曾起身給五姑奶奶行禮,隻是笑了笑,接過她的話,聲音柔婉道:“媳婦聽聞天青色,色相如天,鬥膽給爹娘做了這樣的鞋麵。”


    色相如天!


    天青色的確是蒼穹的顏色,象征著富貴與威嚴,送給公婆,既寓意公婆福祿多壽,又寓意東瑗把公婆敬為上天般。


    盛昌侯那慈祥的笑意不由加深,帶了欣慰點點頭。


    盛夫人則非常滿意,溫柔笑起來,讓康媽媽攙扶著東瑗,也有了她一個匣子作為回禮。


    這五姑奶奶總是欺負盛夫人敦厚,又仗著有文靖長公主的疼愛,說話時常帶了幾分刻薄,又叫人不好還嘴。


    剛剛她話一出口,盛夫人心中就惱怒:這五姑奶奶也是盛家出去的,卻總是刁難嫂子、侄兒媳婦,盛家的女眷都被她明諷暗刺過。今日新媳婦進門,她見新媳婦容貌譎豔在她之上,心中不虞,連新侄兒媳婦也要刺一刺。


    不成想,新媳婦溫柔貞靜就把五姑奶奶的話給堵住了。


    既不失女子柔婉體麵,又言出有禮,替盛夫人扳回了一局。盛夫人哪裏還顧忌盛昌侯先前的叮囑,連忙親自拉過兒媳婦,親熱給了她還禮,還把頭上一支織金點翠碧璽鳳鈿摘下來,加在回禮中最新章節。


    給東瑗十足的體麵。


    盛修頤立在一旁,見薛氏如此機敏,唇角微微挑了挑。


    二奶奶葛氏注意到公公婆婆對新進門的世子媳婦抬舉有加,便知道自己獨寵的日子即將遠去,笑容不免勉強生硬。


    而五姑奶奶盛文柔則眼眸陰沉下去,不顧眾人在場,很囂張得冷哼了一聲。


    給公婆敬茶磕頭後,便要給家中的叔伯嬸嬸門敬茶。


    盛昌侯有兩房兄弟,二叔叔跟盛昌侯模樣相似,英武剛毅;三叔叔文弱;二嬸豐腴溫柔,三嬸笑容親切。盛家跟薛家一樣,瞧上去非常和睦。


    東瑗一一給了鞋襪,兩位叔父和嬸嬸也還了禮。


    然後是盛修頤的兄弟、她的小叔子們。


    二爺盛修海接過東瑗的禮,笑著給了她回禮,東瑗就趁機看了他一眼。跟盛修頤差不多的年紀,容貌卻跟盛修頤不同。盛修頤和三爺盛修沐長得像盛夫人康氏,二爺則像盛昌侯。


    他見東瑗看他,眼眸微斂,那眼睛裏就有三分陰鬱,叫人害怕。


    聽說他是通房生的兒子,一直養在盛夫人名下。雖然也是稱嫡少爺,到底不如盛修頤和三爺盛修沐的待遇吧?


    東瑗忙垂首,轉而給二奶奶葛氏鞋襪,繞開了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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