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靜攝院回去的時候,薛江晚走的很慢,鶯兒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後。


    她好似腳上無力,慢慢走著。


    回到了院子,看見範姨娘和她的丫鬟芸香在院中藤架下做針線,石椅上鋪了錦袱,範姨娘年輕又活潑,說笑的時候眉眼飛揚。


    範姨娘不知說了什麽,芸香就伸手捏她的臉。


    範姨娘不以為忤,反而咯咯笑起來,兩個人好的像親姊妹一般。


    薛江晚頭一次沒有和範姨娘鬥嘴的**,懨懨回了自己的屋子。


    範姨娘則好奇看著似秋霜打過的茄子一般的薛江晚,問芸香:“她怎麽了?半死不活的……”


    芸香噓了一聲,示意範姨娘別說了。


    範姨娘就笑笑,不再多言,安靜繡著一方絲帕。


    薛江晚沒有脫了身上的褙子,懶懶的躺在炕上。鶯兒、燕兒和雀兒都怕她,遠遠站著也不敢勸。她的乳娘李媽媽見她這樣,拿了個薄裘蓋在她身上。


    薛江晚拉住了李媽媽,把丫鬟們遣了出去後,問李媽媽:“我臉色是不是不好?”


    李媽媽忙說沒有,又擔心問:“姨娘,大奶奶還生你的氣嗎?”


    薛江晚眼眸就黯了下去。


    她真的什麽都沒有做,隻是路過楨園時,想著去看看誠哥兒,跟誠哥兒的乳娘和管事的夏媽媽打打交道。


    她想過取代東瑗,成為這個院子的嫡母,可盛家世子爺對她冷落了一年,她原先的壯誌漸漸被無情的事實磨滅。


    沒有世子爺的疼愛,沒有孩子,她拿什麽跟東瑗爭?


    不,她甚至連陶氏都爭不過。


    她的出身還不如陶氏,陶氏卻樣樣比她占盡優勢:陶氏生了兒子,從前很得夫人喜歡;世子爺回來後。雖沒有按照定製到姨娘們屋裏,卻也是先到陶氏那裏,可見眾姨娘裏,世子爺是最看重陶氏的。


    東瑗說得對。她為何現在比陶氏尊貴?


    因為她是東瑗的滕妾。


    倘若東瑗失勢了,她就會什麽都沒有!


    現在,世子爺雖然不來,可她衣食無憂,幾個姨娘在她下麵,比起從前在南邊寄宿的日子,不是好了很多嗎?


    這一切。不是世子爺給她的,而是薛東瑗給她的。


    突然想通了這一點,薛江晚無力依附在大引枕上,淚如雨下。


    她想要鬥倒的敵人,她一直努力的方向,居然就是自己賴以生存的那顆大樹。她好似藤蔓,看似爬得很高,現在才明白。是那棵樹給了她勢力和高度。倘若那棵樹倒了,她會跟著一起倒下去。


    她居然是依靠東瑗才能生存下去。


    而東瑗,又是她前進一步的唯一阻力。


    她不想一輩子居於人下。就需要把東瑗鬥倒。可是東瑗倒了,她也活不了。她的人生,居然陷入了這樣的困境!


    李媽媽看到她哭,忙勸:“姨娘,您別哭,姨娘…….”


    見勸不住,李媽媽自己也跟著抹淚。


    薛江晚覺得自己很可悲,身邊一個體己的人都沒有。


    範姨娘和芸香情同姊妹,邵紫檀和陶氏都有孩子,隻有她。孤苦無依。唯一和她做伴的,是她的乳娘李媽媽。


    她哭著哭著,就把頭埋在大引枕上,半晌都不動了。


    李媽媽擔憂陪在一旁。


    好半天,她才抬起眸子,眼睛亮晶晶看著李媽媽:“媽媽。如果我也能生下兒子……”


    她說著,眼眸就異常明亮。


    李媽媽卻被她這樣忽而垂首喪氣哭啼,忽而又神采奕奕嚇住了,半晌不知道說什麽好。


    ******


    薛江晚走後,羅媽媽等人方才進來服侍東瑗。


    東瑗起身,喊了薔薇,往內室說話去了。


    “你年紀也大了,模樣又好,早些聘了人,你心裏也踏實,我也放心。”東瑗拉著薔薇坐在自己身邊,推心置腹跟她說著話兒“你別害羞,我和你說正經的。”


    薔薇臉刷的通紅,卻也不再忸怩,喃喃道:“奶奶您說…….”


    “我不知道你心裏是如何打算的。”東瑗道“我和羅媽媽看了四個,若說前程和沉穩踏實,我和羅媽媽都覺得屬世子爺身邊的來福。將來世子爺成了爵,他大約就是外院總管事,像林久福那樣。他雖然長得不俊俏,可人看著不油滑,你嫁了他,自然是頭一分的好了。”


    薔薇的頭更低了,心卻似被什麽擊中了般,鼓鼓的跳著。


    她努力壓抑著自己,卻依舊羞紅了整張臉。


    “……可是你要知道,你如果嫁了來福,就要出去的。我身邊的總管事媽媽,將來就像康媽媽那樣,管著整個內宅。如果來福再管理整個外院,這樣是不合規矩的。”東瑗道。


    就像後世的企業,高管不可能是夫妻二人。


    倘若高管是夫妻,容易架空總裁的權勢。


    東瑗和盛修頤是主人,他們身邊各自最信任的人,就是盛家內、外院的高管。這個年代,也沒有讓夫妻二人同時做內外院最高管事的。


    薔薇聽著這話,微微一愣,那顆心倏然就掉了下去。


    她咬了咬唇,垂首不語。


    東瑗是要她做出選擇:願意嫁一個體麵的男人,將來妻憑夫貴,在盛家仆婦裏麵憑借男人的地位也光彩;還是願意嫁一個在外院管事裏不算出挑的男人,自己做內院的總管事媽媽,做東瑗的助手。


    是願意做闊太太還是願意做女強人,東瑗需要她自己選擇。


    沒等薔薇回答,東瑗繼續道:“…….另外看的三個,一個叫張酉鴻,是賬房裏的小管事,白淨俊朗,說話斯文靦腆;一個黃文榮,是門房裏的小管事,機靈會說話,大約是個體貼的;還有一個吳宗楠,是廚房裏程媽媽的兒子,也是門房上的,管著爺們出門,模樣極其好看,性格也好。我看得這些人,除了世子爺身邊的來福不好說,剩下幾個都是會體貼人的…….”


    薔薇依舊垂首不語。


    東瑗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想兩三天,不急著回答我。”然後又道“你到我身邊時間不長,卻是幹事最得力的,薔薇,我是把你和橘紅、橘香、羅媽媽看成一樣的。我真心希望你好。”


    薔薇忙點頭,她當然知道。倘若不是真心為她,隨便給她指個人,她能說什麽?


    這樣來問她的意思,就是給了她莫大的尊貴。


    “奶奶,我明日再告訴您。我先出去做事了。”薔薇起身,依舊垂著頭,跟東瑗行禮,退了出去。


    薔薇出去後,東瑗也出了東次間。


    把東次間服侍的尋芳、碧秋和天桃都派了差事遣下去後,隻留下羅媽媽和橘紅在跟前,東瑗問:“薔薇是不是看上了來福?”


    橘紅微驚,道:“她怎麽會看上了來福?我瞧著來福長得不好看,那麽黑。”


    羅媽媽則問東瑗:“她跟你說什麽了?”


    東瑗搖頭,道:“我先說了來福,她雖然羞得厲害,卻神情還好;而後我說了如果是來福,至少不能留在我身邊做管事的,她就不太高興的樣子;我後麵又說了三個,我感覺她都心不在焉…….”


    羅媽媽和橘紅都微微沉思不說話。


    外院,跟著盛修頤出門的來福,在回來的馬車上,也找了機會問盛修頤,奶奶怎麽說這件事。


    盛修頤就把東瑗想留薔薇的事告訴了來福:“…….大奶奶身邊,隻有薔薇用的最順手。她將來要做內院的管事媽媽的,自然不能配我身邊的人。”


    來福便知道此事不成了。


    他沉默了半晌,倏然對盛修頤道:“爺,我出去吧!”


    盛修頤的臉一下子就落了下來:“胡說什麽!”


    為了個女人,連前程和主子都不要了嗎?盛修頤不由怒起來。


    “爺,其實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並不是單單因為薔薇。”來福見盛修頤沉了臉,忙解釋“上次您不是說想收手不做了嗎?可那些例錢,一年有二十萬兩白銀的進項。您以後不管做什麽,哪裏少的了錢?我出去,還用我的本名本姓,管著這些生意。就算將來查了,也有人替您擋一擋!”


    “我救你,就是要你替我背黑鍋的嗎?”盛修頤聲音異常的清冷,似冬日的寒風,剮刺得人難受。


    “我不是這個意思……”來福急忙道。


    車廂內就沉寂下去,主仆二人都不開口。


    半晌,盛修頤問他:“倘若沒有薔薇這件事,你也打算出去嗎?”


    來福想了很久,肩膀有些垮:“……我是舍不得您丟下那些生意。沒有薔薇這件事,我也想過要出去。爺,這個世上沒有真金白銀,寸步難行。.”


    這件事隻是個契機。


    盛修頤深深吸了口氣。


    “薔薇不是我的丫鬟,是奶奶的陪嫁,你想要她,也要奶奶同意了的。”盛修頤須臾後才道“奶奶還看了好幾個人,假如你出去了,可能就比不過他們,奶奶不一定願意…….”


    來福最大的優勢,不就是他將來能做外院的大總管嗎?


    來福錯愕看著盛修頤。


    這麽說,同意他出去,同意不丟下那些生意啦?


    他不由欣喜,道:“您同意我出去?”


    盛修頤沉吟半晌,才微微頷首:“你說的很對,薔薇這件事,是個好借口…….”


    來福就笑了起來。


    這麽說,薔薇的事也能成了!他心裏兩件事,一下子就解決了啊!


    怎麽能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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