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酉正,天色漸漸暗下來,東瑗心裏想著誠哥兒,對盛夫人道:“娘,我先回去瞧瞧誠哥兒,吃了飯再來。已經這個時辰了,您還沒有用晚膳呢。再怎麽著急,也要吃了晚飯啊。”


    然後對香櫞和香薷道“你們服侍夫人用膳……”


    盛夫人覺得東瑗對孩子時刻割舍不得的心,很像她年輕時候對盛修頤兄弟的感情,她很是理解,勉強笑著道:“你去吧,這裏有她們服侍呢。你也不用再來,倘若頤哥兒回來,我叫人去告訴你。”


    東瑗道是,轉身就出了元陽閣。


    她先去楨園看了一回誠哥兒,而後才回了自己的靜攝院吃飯。


    不管有何事,都不能耽誤正常的吃飯,否則身子不好,什麽都扛不住。


    東瑗中午回來吃飯,就把盛修頤和盛昌侯進宮的事,說給了羅媽媽和橘紅聽,此刻她回來,見她吃飯時心不在焉,羅媽媽和橘紅便知道世子爺尚未回府。


    “瑗姐兒,可能是宮裏設宴,才回來晚了。”羅媽媽安慰東瑗。


    東瑗把口裏的米粒咽盡,才道:“倘若不是大事,應該遣人回來告訴一聲。世子爺被侯爺叫走的時候,我和夫人都知曉。明知家裏人會擔心,世子爺不會這樣粗心大意…….”


    宮裏定是有事的。


    可到底什麽事?


    東瑗的心有些亂。


    在元陽閣的時候,盛夫人焦急萬分,東瑗就是再擔心,亦不敢表現出來,怕惹得盛夫人更加不安。


    到了自己的院子,她的眉頭就不曾鬆過。


    她對宮廷的了解,主要是她前生看過的書籍和影視作品,還有在薛家聽祖父和祖母閑聊時的隻言片語。


    對於這個年代的宮廷,她實在太陌生。


    因為陌生。東瑗著實想不到到底會發生什麽,才會讓盛昌侯父子三人入了夜都不回家。


    她草草吃了半碗飯,薔薇就吩咐小丫鬟們把炕幾抬下去,換了新的炕幾上來。又端了熱茶給東瑗。


    “奶奶,要不要我去打聽?”薔薇低聲問“爺一直不回,他身邊的人應該也會去打探消息吧?可能外院的人知道些什麽,隻是瞞著您和夫人……”


    東瑗想起處置陶姨娘時,盛修頤原本就想對她撒謊,不讓她知曉那事的。對於內宅的女人。盛昌侯父子的態度很相似:自己能多做些,就不讓內院的女人們操心。


    倘若出了事,不管是盛修頤還是盛昌侯,都會想法設法瞞著東瑗和盛夫人,免得她們為之憂心。


    “不用。”東瑗道“既然不想傳到內院,自然是不想我和夫人擔心。咱們貿然去打聽,不是辜負了世子爺和侯爺的心意?”


    就算知道。她們這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依靠男人生存的女人,又能做什麽?


    知道了。就不擔心嗎?


    會一樣的很擔心!


    東瑗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帶著薔薇去楨園看誠哥兒,囑咐羅媽媽和橘紅安排好院子裏的事,一切都跟從前一樣。


    “倘若夫人身邊的人來尋我,就告訴我在楨園。”東瑗臨走的時候,對羅媽媽道。


    羅媽媽道知道了。


    到了楨園時,誠哥兒又睡了。


    東瑗坐在孩子小床之側,靜靜想著自己的心事。


    一直到了亥初,盛修頤父子都不曾回來。此刻,城裏已經宵禁了。他們是不可能今夜出宮的。


    東瑗心口似什麽堵住了般,很沉重。她起身去了盛夫人那裏。


    盛夫人斜倚在臨窗大炕上,眼角有淚痕,看到東瑗進來,還以為是報信的丫鬟,一個激靈起身。看到是東瑗和薔薇。又歎了口氣。


    “阿瑗,我的心都碎了……”盛夫人拉著東瑗的手,聲音哽咽“這到底是何事?侯爺從來不曾這樣不聲不響徹夜不歸的。”


    東瑗也不知何事,隻是說些場麵上的話安慰盛夫人,讓她別擔心。其實她自己也擔心,眉宇間的凝重再也掩飾不住。


    片刻,康媽媽進來稟告盛夫人:“……都過了一個時辰了,夫人,內院還落鑰嗎?”


    離平常內院落鑰都過了一個時辰。


    盛夫人蹙眉,半晌拿不定主意,看了眼東瑗,好似再問她的意見。


    東瑗道:“娘,門上都有值夜的婆子,爹爹和世子爺、三爺回來,自然有人開門。還是落鑰吧。深夜不落鑰,倘若有事,爹爹既擔心外麵,還要擔心家裏,多不好?”


    盛夫人點頭:“你說的是。”


    然後讓康媽媽吩咐下去,內院落鑰,各處都歇了,不用再等。


    東瑗也派了個小丫鬟去靜攝院,告訴羅媽媽和橘紅,安排幾個丫鬟值夜,其餘人都歇了。


    去靜攝院報信的小丫鬟回來,盛樂郝居然跟著一起過來了。


    他應該是從靜攝院來的。


    看到他來,東瑗和盛夫人都微訝。


    盛樂郝給東瑗和盛夫人行禮,道:“祖母、母親,孩子聽說爹爹和祖父、三叔去了宮裏沒回來,孩子想著來看看,祖母和母親可有吩咐。”


    盛夫人聽著這話,很是感動。


    她衝盛樂郝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的炕上,輕輕摟了他,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盛樂郝表情有些不自然,顯然對盛夫人這般親昵不習慣。


    盛夫人就放開了他,隻拉著他的手,問他:“外院的管事們可說了什麽不曾?你知道你祖父和爹爹怎麽還不回來嗎?”


    盛樂郝搖頭,道:“祖母放心,祖父和爹爹定是在宮裏看貴妃娘娘和皇子們,誤了宵禁,才宿在宮裏的……”


    這麽小的孩子專門過來安慰祖母和母親,盛夫人豈有不感動的?當即隱了擔憂,笑著稱盛樂郝說得對,又問他外院念書如何、丫鬟們服侍可盡心、生活上是否順心,可有什麽趣事。


    盛樂郝一一仔細回答了。沒有敷衍。


    從前盛夫人問他話,他總是說好,從來不願跟盛夫人多言。此刻見他這樣,好似回到了童年、盜竊之事沒有發生之前的日子。


    盛夫人眼裏不禁有淚。注意力卻被分散了。


    說了半晌的話,東瑗道:“郝哥兒,你明日不用念書嗎?”


    盛樂郝說要。


    “哎唷,那快回去歇了。”盛夫人看了眼牆上的自鳴鍾,雖不舍,還是放開了盛樂郝的手。


    盛樂郝又安慰盛夫人和東瑗幾句,起身告辭。


    東瑗笑道:“娘。我送送郝哥兒……”


    盛夫人含笑點頭。


    已經快到了子初,夜深靜謐,空氣裏有些寒,東瑗送盛樂郝出了元陽閣,盛樂郝腳步微頓,對東瑗道:“母親,今日不僅僅是父親和祖父、三叔沒有出宮,鎮顯侯府的老侯爺。還有好幾位大臣,都在宮裏。太醫院的人也都在深宮待命。母親,怕是宮裏有貴人出了事……”


    看著孩子一言一句說的齊整。東瑗心裏猛然一突。壓了壓心緒,她低聲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歇了吧。”


    盛樂郝見東瑗沒有深問,看了她一眼,這才道是,帶著他的小廝煙雨走了出去。


    回到元陽閣的東次間,盛夫人跟東瑗感歎:“郝哥兒今年才十二歲,怕我們娘倆著急,深夜進了內宅來安慰咱們。倒是整日在家的人,不見登門說句貼心的話。”


    整日在家的人…….應該是指二爺盛修海。


    盛修頤和盛昌侯父子三人連夜不歸。可能盛修海不知道;可內院到了亥正才落鑰,他應該是清楚的。


    這樣反常,他不會打聽嗎?


    隻要一問,就會打聽出盛修頤父子三人不歸的事啊。


    十幾歲的孩子都知道盛夫人和東瑗會擔心,二爺難道不知?


    他這樣裝聾作啞,盛夫人原先著急。倒是沒有想到他。如今有了對比,心裏就有幾分不快。


    “阿瑗,你也知道,海哥兒不是我肚子裏養的,原本就隔了一層。”盛夫人歎氣“我也不曾像頤哥兒和沐哥兒那樣嚴厲教養他,對他到底少了些責罵和苛求,多些寬容。他卻隻當我一味的羸弱好欺……”


    話題和心思就轉到了二爺盛修海頭上。


    自從去年被盛昌侯打了一頓,二爺盛修海好像就丟了差事,再也沒有正經任差,整日裏外頭、家裏閑逛。


    他從前是在都尉府做校尉,從五品的官職。


    婆婆抱怨小叔子,不管是不是婆婆親生的,東瑗這個做大嫂的都不好接口,她隻是賠笑著坐在一旁,聽盛夫人說二爺的事。


    “……先去的袁提舉那個女兒,建昭侯府原先想管,怎奈袁三太太哭著說已經是三服的兄弟,不想讓袁家插手。”盛夫人提起二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去年袁家那樁事,低聲和東瑗道“而後袁三太太就帶著袁小姐和孩子,離了京師。建昭侯府也跟她們斷絕了來往。”


    袁提舉的女兒,就是說袁璞瑛,那個懷了二爺盛修海的孩子,二爺想讓盛昌侯幫著娶進門做貴妾的姑娘。


    怎奈她們是建昭侯袁家的族人。


    雖然早已不親近,可出了這等事,別人提起,還是會把流言蜚語落在建昭侯府頭上。建昭侯自然不同意袁璞瑛進盛家做妾。


    而且建昭侯是站在鎮顯侯薛家那邊的。


    雖然東瑗嫁到了盛家為媳,可朝中政壇上,從來不認為盛家和薛家是一派勢力。


    “那孩子……”東瑗有些吃驚。


    她還以為袁小姐和那孩子已經沒了…….


    不成想,竟然是離了京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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