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陶姨娘走,無非是怕她之前的非分之想沒有消失,反而因為盛樂鈺的離去而更加強烈。


    失去一樣東西,要得到另外一樣東西,心靈才能得到補償。


    東瑗明白盛修頤的意思。


    “娘會怎麽想?”東瑗問盛修頤,“當初陶姨娘因何出去,旁人或許不知,娘卻是一清二楚的。現在鈺哥兒又……娘必是不忍心。把陶姨娘再送走,總不能瞞著娘吧?”


    盛修頤沉默須臾。


    他道:“娘最近身子不好,先不和娘說……”


    “不行!”東瑗從他懷裏起身,半坐了起來,“我這才當家,你就讓我瞞著婆婆?”


    盛夫人一向仁慈厚道。


    可要是有人存心挑撥,也會讓盛夫人心裏留下疙瘩吧?有些事盛夫人可能不想知道。她願意裝聾作啞是她體諒小輩,是她和藹寬厚;可是小輩有意欺瞞,就是對她的不敬。


    剛剛拿到管家的對牌就開始隱瞞不報,婆婆心裏會怎麽想東瑗?


    會不會覺得東瑗從前的孝順溫和,都是假裝?得到了管家的機會,就開始露出真麵目?


    盛修頤聽著東瑗的話,一時間亦有些猶豫。


    “這件事我來辦,你當作不知。”盛修頤思量良久道,“娘那裏,我去說吧。把她留在府裏,終是不妥……”


    東瑗無奈笑了笑:“當初你送陶姨娘出去,娘就當我不知情。看來隻得如此。”


    次日卯正。東瑗和盛修頤去元陽閣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尚未起身,盛昌侯去了外書房。


    東瑗夫妻二人進了盛夫人的內室。


    盛夫人也醒了,半坐在**,斜倚著墨綠色大引枕,頭上圍著繡折枝海棠遮眉勒,穿著藕荷色夏衫。


    康媽媽坐在對麵給盛夫人喂燕窩粥。


    “娘,您昨夜睡得好嗎?”東瑗上前。接過康媽媽手裏的粥碗,親手用白漆描金的勺子喂盛夫人吃粥。


    盛夫人眉宇間有淡笑:“比前幾日好了些。半夜醒了一次,到雞鳴時分才又睡著。”


    “您氣色看上去比昨日好。”東瑗笑道。“娘,您午飯想吃什麽?我讓廚房早早備了。”


    盛夫人失笑:“這才吃早飯呢。”


    眾人也跟著笑起來。


    吃了粥,說著話兒。外頭蟬鳴越來越盛,日頭透過雕花窗欞,投在室內臨窗大炕上,把銀紅色大引枕上的金線照得熠熠生輝。


    康媽媽怕等會兒屋裏熱,放了遮幕簾子,擋住了窗戶,屋裏的光線就黯淡不少。卻也感覺涼爽不少。


    “娘,我有件事和您說……”盛修頤坐在一旁的錦杌上,半晌才開口。


    盛夫人問他何事。


    他看了眼東瑗,沉默不語。


    東瑗起身。把康媽媽和滿屋子服侍的人都帶了出去,輕輕放了簾櫳。


    “娘,我昨日去了陶氏的院子……”盛修頤聲音有些低,“她並不是太好,憔悴得厲害……”


    盛夫人的心就揪了起來。


    她想起了盛樂鈺。不禁眼裏有淚,道:“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看著孩子一日日長大,她的心隻怕都揉碎了,豈有不難過之理?”


    “她念念叨叨說,鈺哥兒從前到她屋子裏。最喜歡坐在臨窗大炕上,甜甜喊她姨娘,讓她給鈺哥兒做漂亮的鞋襪…….”盛修頤又道,聲音裏掩飾不住的黯然,“鈺哥兒從前常去她住的院子,每每睹物思人,她好像活在夢裏般。”


    盛夫人眼淚就落下來。


    她既是同情陶姨娘,又覺得自己也是同樣的心情。感同身受,自然更加明白這種痛。


    “娘,鈺哥兒向來在您跟前盡孝。如今他沒了,咱們府裏不能虧待了陶氏……”盛修頤看了眼盛夫人,“她在府裏也是煎熬。長久下去,隻怕她神思恍惚,難以積福……”


    盛夫人用帕子抹淚,抬眸看了眼盛修頤。


    兒子的臉消瘦得厲害,可眼神還是那般深邃明亮。


    “看在她生養鈺哥兒一場的份上,送她出去吧。”盛修頤歎氣道,“咱們府裏有在河南的田莊,選個依山傍水的清靜所在,讓她靜養些日子。總在府裏睹物思人,對她沒好處。出去換個地方,總比悶在家裏胡思亂想要強些。”


    盛夫人聽著,微微頷首。


    “可她隻是姨娘啊……”盛夫人眼裏的濕濡摸盡,回味過來,又有些為難道,“阿瑗是個厚道的孩子,從來不給姨娘們立規矩,姨娘們也不用每日在她跟前服侍。可陶氏到底隻是姨娘,她出去靜養,阿瑗心裏會不會覺得你過於偏愛她?鈺哥兒是沒了,但家裏的妻妾尊卑還是不能廢的…….”


    是說姨娘沒有資格出去靜養。


    阿瑗做主母的還在府裏,卻把個姨娘送出去享清福,這樣對姨娘太偏愛,甚至壓過嫡妻了。


    還是擔心東瑗會多想。


    盛修頤心裏就有了譜,道:“娘也說阿瑗是厚道人。鈺哥兒沒了,她也難受。昨日她還說,她也說做娘的人,豈有不懂陶氏的傷痛?娘放心,阿瑗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不會無故跟陶氏置氣。”


    盛夫人這才鬆了口氣,道:“既這樣,你要先和阿瑗商量,再送了陶氏出去。別瞞著你媳婦。夫妻之間,最忌諱相互不坦誠。”


    盛修頤頷首。


    母親對東瑗真是維護之極。


    “你喊阿瑗進來。”盛夫人又道,“你當著我的麵說。你倘若事後再講,讓阿瑗麵子上怎麽過得去?”


    盛修頤就喊了東瑗進來。


    當著盛夫人的麵,把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東瑗不禁佩服盛修頤會說話。


    他不在盛夫人麵前說陶氏可能會鬧事。搞得家宅不寧,讓東瑗難做;而是說給陶氏恩典,送她去靜養。


    這中間有著極大的差別。


    前者是替東瑗和盛家考慮,雖然陶姨娘去莊子上不一定是壞事,可聽起來就是為了盛家而趕她走;後者則是為陶姨娘考慮,甚至越過正妻,讓她去享福。


    明明是為了達到同一個目的。不同的表達方式,會讓事情變得事半功倍。


    東瑗有些驚訝看了眼盛修頤。


    而盛夫人對東瑗的驚訝有所誤解,她以為東瑗不滿意。她有些虛弱。輕聲對東瑗道:“阿瑗,等她好了些,依舊回來你身邊伺候。如今她這樣。賞她個恩典,旁人不會說咱們家沒有尊卑,隻會說咱們家寬和。你細想娘這話。”


    東瑗心裏啼笑皆非,卻也感動不已。


    盛夫人時刻為她考慮的多。


    她忙道:“娘,家裏在河南境內可有好的田莊?我陪嫁的莊子裏,到處有幾處河南的田產。家裏若是不便,我的田莊送一處給陶姨娘也無妨的。”


    “不用,家裏有很好的莊子。”盛修頤接口道,而後跟盛夫人辭行,說他去辦這件事。又叮囑東瑗,“你好好服侍娘。”


    東瑗道是。


    盛修頤去了外院,把這件事安排妥當。


    下午末正,原本應該灼人的炎熱,卻有烏雲擋住了碧穹。雲低得駭人。天際有日頭的金色光線通過雲層,預備籠罩大地,又被滾雷卷沒。


    外頭要下暴雨了。


    盛修頤立在大門口,看著趕車的車夫給馬車套了雨布,聽著陶姨娘不甘心的啼哭求饒,他的心有些煩悶。


    陶姨娘不想出府。


    為何不想?他對她已經沒有了男女情愛。鈺哥兒又不在府裏了,她留在這裏,不是徒添傷心?


    可她不想走。


    她說:“世子爺,您不要趕賤妾走。賤妾定會聽大奶奶的話,不哭得讓大奶奶心煩。賤妾再也不敢了,世子爺……”


    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麽?不敢有非分之想嗎?


    他長長歎了口氣。


    馬車套好了雨布,車把式跟盛修頤辭行,荷香也屈膝給盛修頤行禮,才上了另外一輛車馬。


    一輛滑蓋折羽流蘇馬車,兩輛青幃大馬車,緩緩從盛家大門口駛了出去,越走越遠,塵土飛揚。


    盛修頤立在大門口,直到大顆的雨滴落下來,打在他的臉上,他才回神,進了盛家大門旁邊的門房裏躲雨。


    一陣急驟暴雨,在地上掀起繚繞霧幕。


    直到雨停了,空氣裏混合著泥土的芬芳。一連幾日的酷熱也減輕不少,盛修頤的心仿佛被雨水洗刷過的樹葉,輕鬆又泛出了活力。


    他去了父親的外書房。


    暴雨帶來了涼爽,也帶來了拜客。


    東瑗在盛夫人的元陽閣吃了午飯,服侍盛夫人歇午覺,自己歪在內室臨窗大炕上也眯了一會兒。到申初,被外間的自鳴鍾吵醒了。


    丫鬟們服侍她梳洗,剛剛梳了頭,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延熹侯夫人來看夫人和大奶奶了。”


    延熹侯夫人…….


    東瑗愣了愣,才想起她的大伯、皇後娘娘的親生父親,封了侯爺,好似就是延熹侯。


    大伯母來看她了?


    她忙迎了出去,坐著青幃小油車去了盛府的垂花門。


    果然是薛家大夫人榮氏來了。她如今不再是三品淑人,而是一品誥命夫人了。


    東瑗忙給她請安:“大伯母,這麽熱的天,您怎麽親自來了?有什麽話讓下人傳一聲……”


    薛大夫人榮氏嗬嗬笑道:“這不剛下了雨?我瞧著難得的涼爽,就來看看你。”然後眼眸一黯,拉著東瑗的手,心疼道,“瘦了很多。”


    ——*——*——


    呃,心情不太好,我很抱歉我任性了…….其實我這兩天也在思考了一個非常深刻的問題:我到底是繼續碼字做個網絡寫手呢還是去賣切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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