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年,再也不能大張旗鼓去拜年。


    初二一大清早,薛江晚穿了嶄新的緙絲鬥篷,裏麵是銀紅色百蝶穿花對襟長襖,下襯月色百褶裙,襯托她腰身纖瘦曼妙。她生的小巧,鬥篷披在身上顯得很寬大,卻把她的靈氣掩了幾分。


    這件鬥篷雖然用料名貴,做工精致,卻不適合薛江晚。


    東瑗也不說什麽,隻是問尋芳:“薛姨娘今日回去的馬車備好了不曾?”


    尋芳忙回都準備好了。


    東瑗微微頷首,又把夭桃叫到跟前,和她細語叮囑幾句,讓她一路上好好照拂薛姨娘,到了鎮顯侯府要懂得分寸禮儀。


    夭桃恭聲一一應下。


    薛江晚給東瑗磕頭,就帶著夭桃出了靜攝院。


    東瑗起身,準備去問問盛夫人,今日如何安排時,碧秋進來稟告道:“大奶奶,陳祥媳婦來給大奶奶拜年……”


    陳祥是東瑗的陪房,他和陳禧一管著東瑗在東大街的鋪子,算是大掌櫃。每年陳祥管著的五間鋪子,要孝敬東瑗兩千多兩銀子,是東瑗可增長的陪嫁裏最豐厚的。


    他媳婦來拜年,自然不同於其他仆婦,東瑗吩咐碧秋請了她進來。


    陳祥媳婦長得微豐又白淨,一張圓圓的臉很是討喜。她笑著給東瑗請安,目光裏透出幾分精明幹練。


    “我那當家的說,今年不同往年,不好來煩擾大奶奶。幾個陪房的媳婦子都問我,要不要來給大奶奶請安。我想著。還是我舔著老臉,來給大奶奶磕頭。大奶奶萬福。”陳祥媳婦笑著跪了下去,說著話兒,已經給東瑗磕了三個響頭。


    東瑗忙叫丫鬟們扶起她。又喊了尋芳拿出一個裝了銀錁子的荷包賞她。


    看著陳祥媳婦,倒是個會說話的。


    今年不同往年,大約是聽說了宮裏出事。知道東瑗這裏不方便。


    “等會兒再去給夫人磕頭,吃了飯再回去吧。”東瑗笑著道,“我這裏也忙,就不虛留你。家裏有什麽為難事,隻管告訴我。”


    陳祥媳婦笑著道是。


    東瑗就喊了碧秋進來,讓她陪著陳祥媳婦去元陽閣,給盛夫人拜年。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碧秋又陪同著回來,盛夫人也賞了陳祥媳婦一個荷包。東瑗留她吃飯,她隻說時辰還早,家裏也忙,就不多留了。


    “大奶奶……”準備告辭的時候。陳祥媳婦突然站住了腳步,看了眼滿屋子服侍的丫鬟婆子們,欲言又止。


    東瑗會意,就讓眾人都出去。


    東次間隻剩下東瑗和陳祥媳婦的時候,陳祥媳婦湊近東瑗幾步,壓低聲音道:“大奶奶,我那當家的讓我給大奶奶捎句話:外頭有人說,世子爺在南門胡同,有一處精致的宅子…….”


    這樣謹慎的語氣。又是這樣小心翼翼,東瑗豈會聽不出話外之音?


    在南門胡同有處精致的宅子,不就是說盛修頤有處外宅?


    東瑗隻覺得腦袋嗡了一下。


    她見過陳祥。陳祥是祖父和祖母精心挑選給她的陪嫁,是個十分能幹的人。倘若不是這事有十分把握,是不會讓他媳婦進來給東瑗報信的。


    而且,這件事應該很隱秘。隻是少數人知道。


    如果人盡皆知,東瑗也可能知道。陳祥媳婦再來說,東瑗臉上下不去,不會感激陳祥通風報信,反而怪他多事。


    誰喜歡家裏醜事被旁人知道?


    陳祥媳婦口中“外頭有人說”,隻是讓東瑗臉上好看點。


    東瑗心頭微顫。她快速斂了心緒,不露聲色,平靜望著陳祥媳婦:“世子爺有處宅子?這件事,陳祥告訴祖父沒有?”


    陳祥媳婦對東瑗的態度很驚訝。


    怎麽可以這樣平靜?


    是沒有聽懂麽?


    她疑惑看著東瑗,卻見她眼波微閃,仍是不見情緒,隻得順著她的話回答道:“回大***話,老侯爺不知道。這件事我那當家的說,隻是有人知曉,讓大奶奶勸勸世子爺。倘若鬧開了,老侯爺和大奶奶都不好看。”


    這件事目前還是很隱蔽的。


    但是盛修頤如今是太子少師。聽說太子很是器重他,樹大招風,多少眼睛盯著他。


    陳祥在外頭做買賣,可能有小道消息,旁人難道沒有?時間久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鬧開了,不僅僅盛修頤要被彈劾,東瑗和她的娘家更會因此而喪失顏麵。


    在這個年代,大戶人家不管多少小妾都不會被人說什麽。哪怕是歌姬、舞姬,隻要是養在府裏,旁人就會認定那是富貴象征。


    可養在外頭,卻是荒**的標致,會毀了一個人的名聲。


    士大夫階級,名聲比性命還要重要。


    東瑗雖然臉上淡淡的,可手指已經緊緊攥在一起。她半晌沒有接話,臉上已經沒了一絲笑意。


    過了半天,她才開口道:“你和陳祥說一聲,去年鋪子裏的賬本,都拿進來我瞧瞧。我下午還要去服侍夫人,讓他中午之前來。”


    這話的意思是:她要親自見陳祥,而且是越快越好。


    陳祥肯讓他媳婦來辦這件事,足見他對他媳婦的信任,那麽陳祥家的,應該是個聰明能幹的人。


    果然,聽了東瑗的話,陳祥媳婦連忙道:“是,大奶奶,我這就讓陳祥給大奶奶送來。”


    東瑗頷首。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陳祥一腦門汗,氣喘籲籲跑了進來。


    東瑗就問他消息從何而來。


    “早些年認識一個朋友,後來他犯了點事,就去了陝西。因為當初我和他認識,旁人也不知道。如今他突然回京。有次在街上遇著,他看見是我,就半夜來見了我。他說他在南門胡同,和他媳婦給人做管事。”陳祥聲音有些低。


    那人。就是盛修頤麽?


    從陝西請人回來做管事?


    “你那個朋友,是不是在道上混過?”東瑗記得當初盛修頤說起薔薇的丈夫來福時,就說過這樣的話。他似乎認識很多道上的人。


    道上的人有很多好處:他們往往隱姓埋名。毫無蹤跡可查。


    陳祥聽著東瑗的話,微微頷首:“是。當初我和他認識,不過是一些見不得光的來往,旁人一概不知。倘若世子爺知道他在京都有交情,大約是不會請他的。所以他讓我保證不能跟任何人說。因為他知道我在盛府做陪房,才告訴了我…….”


    而後,他歎氣:“九小姐。老侯爺對我有再造之恩。我就算把沒了義氣,也不能瞞著您!這事太湊巧,我也不敢告訴老侯爺。您心裏有個數,畢竟您和世子爺是結發夫妻,兩人有什麽疙瘩也好解開。趕緊把人接到府裏來吧。要是鬧開了,世子爺要被人彈劾不說,您和老侯爺也會名譽受損……”


    他喊東瑗叫九小姐,而不是大奶奶,就是用薛家人的立場來勸東瑗。


    倘若丈夫有了外室,傳出去固然丈夫名聲有損,作為妻子的東瑗,難道不要被冠上悍婦之名?


    要不是她不賢惠,丈夫怎麽在外頭養著人?


    既然這樣。就幹脆大方把人接進來!東瑗是正妻,雖然是繼室,卻有郡主的爵位,接個女人進來,還不是任由她收拾?


    把那個女人神不知鬼不覺接進來,才是對東瑗最有利。


    這件事就是真的了!


    東瑗感覺一瓢冰涼的水從頭頂灌下。一直涼到了腳心。她的手微微顫抖了幾下。


    從陝西來的女人……


    當初盛修頤去西北,是不是也有陝西?


    難道是那個時候的女人?


    可怎麽找到京都來了?


    他在西北快一年,發生了什麽事,盛修頤閉口不談。東瑗從未想過他身邊會有女人。


    畢竟她覺得盛修頤是去做件很危險的事。


    可他去西北,是以西北巡察使的身份。他不可能一去就表明自己要奪人家的兵權。


    他隻可能是裝作僅僅是欽差巡查。


    從京都去的欽差,當地官員自然會巴結他。用美女甚至官員千金收買他,也是可能的。


    她心裏快速轉著這些念頭,就像是燒了一把火,灼得心口一直在疼。


    “暫時不要告訴老侯爺。”東瑗對陳祥道。她的聲音很輕,好似沒什麽力氣。


    陳祥還想再說什麽,見她唇色就白了,連忙答應:“九小姐,我都明白!您放心,我不會再對任何人提起。隻是這件事宜早不宜遲,您要快點和世子爺說。要是……”


    “我知道!”東瑗猛然打斷他的話,“你去忙吧。”


    她這一刻表露出來的,是極其煩躁的情緒。


    陳祥突然有些後悔。


    他覺得告訴大奶奶,大奶奶哭一場,鬧一場,跟世子爺攤開了說,把那個女人接近府來,既不讓老侯爺生氣,也不會大奶奶和世子爺難堪。


    可他瞧著大奶奶這樣強忍著不表露出來,頓時就有了幾分後悔:大奶奶不會強忍著不說,生出別的事吧?


    他還想勸,東瑗已經恢複了平淡神情,眉梢還有一縷淡笑,與平常無異。


    陳祥猛然覺得後背一寒。


    他退了出去後,東瑗沒有喊丫鬟婆子們進來。


    她一個人坐在東次間,直到午膳的時候,尋芳和碧秋進來,就看到她似一樽雕塑,麵無表情,一動不動。


    兩個丫鬟嚇住了,上前輕聲喊她:“大奶奶……”


    東瑗回神,笑了笑,問怎麽了?


    “是午膳的時辰……”尋芳道。


    東瑗頷首。


    而後,她想起什麽,突然對尋芳道:“最近跟著世子爺出門的是誰?”rq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衣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15端木景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15端木景晨並收藏衣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