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千穗桐子,在十五年前,她叫忍足桐子,再往前數幾年,她換過更多的姓氏。


    當然,依照她一貫的思考回路,那些名字其實她一個都想不起來了。


    對於她的生活來說,忘性大,也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高千穗桐子的腦子裏隻能裝一個人,也隻能思考一件事,屬於絕對的單弦人群,而在遇見忍足侑士之前,她差不多完全沒有想起來過原來自己還有個家。


    那是一個天氣很好的下午,高千穗桐子按照習慣坐著自我放鬆的休閑活動。


    女兒的事情不用她管,要好的朋友們也各有各的家事,桐子隻是閑來無事在步行街上逛逛,偶爾找幾樣菜譜或是到新開的點心店嚐嚐新品,自己拿個本子在露天咖啡座裏休息著看風景,研究研究如何還原那些味道。


    這是很悠哉,很輕鬆的一種打法時間的方法,反正桐子本來也沒多大的人生追求,有玉江在,她甚至連一點生存壓力都感覺不到了。


    那天天氣不錯,桐子新買了一頂帽子,正在櫃台挑搭配的裙子時,見到一對年少的男女從轉角的店家裏出來。


    不得不說遺傳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


    高千穗桐子和忍足瑛士長得一點都不像,她屬於隔代遺傳,像自己的外婆,而很奇異的,忍足侑士長得和忍足瑛士一模一樣,忍足惠裏奈卻有八成像她。


    忍足夫人基因的戰鬥力也是弱的沒轍了。


    高千穗桐子看見這兩個人以後就愣住了,她的生活曾經曾經充斥著各種各樣的陰影,不同的父母,不同的待遇,唯一的快樂來源,就是當她真的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家以後,有了兩個性格不甚相同,卻同樣願意帶著她玩的哥哥。


    嘛,仔細說起來,依照桐子的腦回路,她能記住的,其實也就隻有勇者先生一個人。


    那個勇者先生,名叫忍足瑛士。


    要說高千穗桐子人生悲劇的起源,我們就不得不提起各種倫理偶像電視劇裏經常出現的段子。


    抱錯孩子。


    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概率太少了,但電視劇裏卻把一切變得簡簡單單,本來嘛,這些情節就是看個樂子,但凡有腦子的人都不太會當真。


    然而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秀智商這種事從來都不是某個人的專利。


    好幾十年以前,在忍足桐子剛剛出生、並且還沒有起名子的時候,他們家裏有個專門請來照顧孕婦的保姆。


    這位保姆小姐原先是照顧孕婦,等小孩子生下了,便兼任護工的工作照顧孩子。


    秀智商的就是這個保姆。


    她業務熟練,性格安靜,盡職盡責還長得頗為親切。從小時工變成了全天陪護,有時候比忍足家的爺爺更招懷了孕的主母待見。


    忍足家是醫療世家,不說有錢到什麽地步,但不論是社會地位或是物質資源都是不缺的,孩子雖然因為意外早產,但因為看護得當,除了稍微柔弱一些也並無大礙。


    然後突然有一天,這個小小的女嬰被查出了先天性心髒病。


    三天前體檢一切健康,三天後就得了心髒病,可能嗎?


    傻子都知道有問題啊!


    尤其這個脆弱的孩子當時的主治醫生,就是當年主母的親妹妹,她不過去外地開了一次會,隔天回來小孩子就不對了!


    那位保姆小姐同樣有個妹妹,她的妹妹有多麽不幸這裏不細說,總之離婚歸來後發現自己懷著孕,生下來小小的女孩兒便有心髒病,救不起也救不活,孩子躺在保溫箱裏哭,大人躺在病床上哭。


    保姆小姐的想法很簡單,簡單的愚蠢。


    她想著,忍足家都是幹醫生的,如果這個孩子到了忍足家,成了忍足家的小女兒,那麽要修補心髒、或是換心髒都要簡單的多,安全係數高啊!


    至於如何讓她妹妹的孩子變成忍足家的小姐?


    這很簡單,偷偷把孩子換了就行啊!


    因為身體原因導致孩子早產,當年的忍足奶奶其實也一直都在病房裏看護著,保姆小姐琢磨著孩子還小看不出什麽,她還有點腦子,專門檢查過,兩個孩子都沒有明顯的胎記,同樣黑發黑眼,體重也差不多。


    於是她挑了個日子,讓妹妹吧孩子抱來,她們在醫院的無人角落裏平靜的交換了手上的孩子。


    一個做幼教服務業的中年女性,你指望她有特別嚴謹的犯罪思路是不正常的,她隻是想著,兩家的孩子換一換而已,他們會對這個小孩兒好的,忍足家又能救那個孩子,這樣一來,這兩個孩子都可以活著了不是嗎?


    這件事被戳穿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


    主治醫生是孩子的姨母,同醫院姓忍足或是沾親帶故的就七八個,再說了就算是小孩子,長相也是有差距的,電視劇裏跑錯孩子無一不是醫院在剛出生階段弄出的各種疏忽導致的,就算是再無邏輯,也沒有養到滿月了才上手換的。


    保姆小姐雖然有意識想避過攝像頭,但醫院這種樓挨著樓的環境,隔壁窗口的那些病房裏,光目擊證人就十好幾個。


    換了就換了,發現得早,不過十來個小時,肯定還找的回來。


    到保姆他們家去就行了。


    到了這會兒,忍足家的人雖然窩火,但先把孩子找回來最要緊,四五輛車一溜開過去,屋裏已經沒人了。


    保姆小姐的妹妹,這個婚姻失敗後才發現懷孕、並且生下孩子又發現馬上要夭折的女人每天都活在悲傷裏,她覺得世界把她欺騙了。


    這樣一個人的精神是經不起太多的刺激的,甚至於在姐姐跟她提了個這樣惡心的主意後,她沒有思考就選擇了讚同。


    孩子是她打著檢查身體的名號帶進醫院的,交換完後也是由她旁若無人的帶回來。


    保姆小姐純粹是沒腦子,覺得這樣對兩個孩子都好,在她的價值觀裏,忍足家是很好的雇主,忍足家的夫人也說過拿這裏當自己家就好了,保姆小姐一貫是把這話當真的。


    所以在她看來,這兩個孩子的命是一樣重的,如果她妹妹的孩子更需要忍足家可以提供的資源,那她直接把兩個孩子交換就好了。


    這位妹妹小姐反而十分心酸。


    她本來就一直流眼淚,從醫院出來這一路上,抱著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孩子哭啊哭,把孩子哭醒了和她一起哭時,她又嫌孩子煩。


    一想她的女兒以後都不能待在她的身邊,而她還要花時間來照顧這個隻會哭的小丫頭,一股惡氣油然而生,也不管明明是自己把人家換出來的,上車了直接坐到最後,下車時徑自把一個大黑包放在了座位底下。


    ——哦,上車時孩子是裝在包裏的。


    然後這個孩子被遺忘在了角落,夜裏被爬車窗上來的流浪漢找到,五十萬賣給了一對無子的夫妻。


    這是高千穗桐子的第一對父母。


    他們互相冷暴力,互相出軌,但有誌一同的維係著一個外人眼中完美的家,高千穗桐子就是拿來補全這個完美家庭唯一“遺憾”的道具。


    沒人跟她說話,沒人關心她是否會餓,她智商發育有點慢的原因就是完全沒有受過任何早期教育。


    過了四年以後,這個慘兮兮的童年噩夢迎來了終結。


    到孤兒院的時候她還不會說話,因為大家都沒空教她,而第一任父母的對外解釋就是孩子天生啞巴。


    她常常聽那些阿姨評價他的那對父母,然後感歎說:“婚姻對女人多麽重要啊,想幸福的話,果然還是要嫁個好男人才行呢。”


    然後她有了第二任父母。


    平平淡淡的生活了一年,這兩個人有一個大兒子,但對待她的態度也很好,直到男方失去工作,接著就發現兒子的親爹是那個炒了自己的上司。


    他是一個大寫的悲劇,墮落成了終日喝酒的人渣以後,把剩下的三個人變成了小寫的悲劇。


    無可避免的家庭暴力,漫長的拉鋸戰,吵鬧不休的生活。


    最後,是開煤氣一家三口同歸於盡的慘淡收場。


    桐子作為一個領養來的小白癡,被這個好歹還留著一咪咪良心的男人提前送回了孤兒院。


    來做義工的大姐姐曾經抱著她,滿懷憐愛的安慰她說:“桐子不會一直這樣的,你隻是被苦難關在了高塔上,隻要你命中注定的那個勇者來救你,桐子就可以得到幸福哦。”


    到了她七歲,她擁有了人生中第三位母親。


    這是一個坐擁大筆遺產幾乎什麽都不用做的貴婦人,她的丈夫死了,她的孩子也死了,因為思念女兒,所以領養了和自己孩子有六成相似的高千穗桐子。


    巧的很,那也是個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女孩子,第二個改變了桐子人生軌跡的心髒病患者。


    桐子的生活不好,本就長得嬌小瘦弱,貴婦人為了讓她更像女兒,無時無刻不限製著她的飲食和運動,哪怕依舊健康,也生生的養出了一股子馬上就要狗帶的樣子。


    不止樣子像,神情也要像,那女孩子不愛笑,桐子便不準笑,她不愛出門,桐子便不可以離開房間,她午夜時偶爾會哭,女傭便看準時間,定好時刻便把她掐醒,逼著她哭,再讓貴婦人來安慰。


    對方常年的關著她,不準她做多餘的事情,若是和她記憶中的女兒哪裏差異大了,上手便是各種體罰,一直到了她十三歲,這個長得和九歲孩子差不多、甚至於六年沒有離開過房間的的女孩兒,被她真正的家人找到了。


    然後她有了人生中的第四任父母,真正的父母。


    一個十三年沒見還有心理疾病的孩子,忍足家的所有人對她充滿了愛和憐惜,然而桐子生活在這樣病態下的環境裏久了,大家對她越是關心,她越是害怕。


    如果他們像是“母親”一樣,突然發現她哪裏不對,那麽將會帶來多大的痛苦。


    在桐子的認知裏,幸福和痛苦是成正比的,她的“母親”一直就是這樣,好的時候非常關心她,笑起來漂亮又慈祥,但總會莫名其妙的生氣,發起火來又會傷害她。


    她極其恐懼成年的男人和女人,尤其是和前一位“母親”還有幾分相似的親媽。


    這倆人對女兒時的表情如出一轍的病態,差別是一個看的是影子,一個看的是她本身。


    可惜桐子心理發育不健全,分不出這麽高端的東西,一家裏最怕的就是媽媽,然後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開始打人,然後開了煤氣灶後把她趕出門的爸爸。


    唯一可以平和相處的,就是兩個哥哥了。


    她曾經有過一個小哥哥,雖然會罵她,但也會帶她玩,所以她是不反感哥哥這種生物的。


    那個小哥哥,是她五歲被領養時接觸到的第一個,模糊中被她定義成了阿姨們口中那種“好男人”的對象,哪怕他也隻有八歲。


    再後來,有了忍足拓也和忍足瑛士。


    因為忍足拓也要住校,所以在桐子的腦海裏,很會照顧她的忍足瑛士,慢慢代替了那個印象模糊的小哥哥,成了那個“好男人”。


    忍足瑛士那時候已經上高中了,對妹妹非常的照顧,他告訴她:“我的妹妹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公主,哥哥會一直保護你的哦。”


    桐子覺得這句話非常熟悉,所以她問:“那你是勇者嗎?”


    “是哦。”因為知道她的腦力不夠,忍足瑛士的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哄勸和安慰:“我和拓也都是桐子的騎士,如果桐子將來的丈夫對你不好的話,我們結伴上門教訓他!”


    “嗯!”


    桐子忽略了有關“忍足拓也”的部分,將忍足瑛士的回答,定位成了那個“勇者大人”對於她未來的保證。


    這樣就很好了,桐子想,那些阿姨和姐姐並沒有騙她,真的會有勇者大人這樣的好男人會娶她的,隻要結了婚,她就會幸福了。


    桐子特別擅長精神上的自我虐待,但是她習慣性給自己找個精神支柱,隻要支柱不倒,她就不會崩潰。


    離開忍足家的契機是忍足瑛士要結婚了。


    她的勇者大人,要娶一個她根本就不認識的女人!


    哪怕已經過了五年,忍足家在她的認知裏還是和前一個家是一樣的,在這裏生活需要不斷地忍耐,擔心哪一天突然會挨打,擔心哪一天突然會被趕走,整個家的固定印象就是一個大籠子,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那種。


    唯一的例外,就是勇者大人。


    忍足瑛士要結婚了她很傷心,但全家都是壞人的話她就沒地方傾訴,對勇者大人說,勇者大人卻隻是摸著她的腦袋安慰一些“沒關係,結了婚桐子還是我的妹妹,我們家的公主哦!”這樣的話。


    非常、非常非常的討厭!


    她想過很多辦法去阻止,斷斷續續進行了很久,可是每次都不成功,那個女人甚至用那種讓她討厭的同情眼光看著她。


    真討厭!除了勇者大人,其他人怎麽可以用那種眼光看她呢!


    後來有一天,她當成朋友的貓意外死掉了,她發現貓不見了,但是因為勇者大人的事情,並沒有去找。


    她小姨媽,就是她小時候的那個主治醫生,懷抱著一腔愛意隱瞞她說貓去住院了,然後千辛萬苦的找到了一模一樣的一隻,辛辛苦苦的訓練的沒有任何差別,然後抱來給她。


    換到桐子視角,她又看到姨媽把死貓帶走的行為,所以在她的認知裏,這是一個警告。


    大家果然都想傷害她,大家都想讓她離勇者大人遠一點。


    他們為了警告她,所以殺掉了那隻貓,如果她不聽話繼續追問不休,那麽她的下場也會和那隻貓一樣。


    她以為勇者大人會安慰她,結果被告之“哥哥和嫂子去進行蜜月旅行了哦”這樣的內容。


    桐子覺得勇者大人拋棄她了,所以她不要繼續呆在這裏了,於是有一天,她離開了這個家。


    與其說是她嫁給高千穗正彥,不如說是高千穗正彥看出了她不知世事哄騙她去結了婚。


    這個小混混的想法,大概是娶了離家出走的大小姐,最後生米煮成熟飯,在孩子都有的情況下把這件事做成鐵證。


    他娶一個這樣嬌弱又麻煩的女人,可不是為了扮演那種被富家千金父母一筆錢打發走的窮小子啊!


    桐子的身份證,印章都在他手裏,他甚至學習著了解她的邏輯,給她給了名字,搬了地方,然後將最初的證據留著,準備等一切木已成舟的時候,再帶著這個妻子回來接受收獲。


    當然,我們都知道,他於一個傍晚離開了,為什麽,怎麽了,現在是死是活統統不知道。


    高千穗桐子,就這樣成了高千穗桐子,戶口本上,是那個名叫高千穗玉江的女嬰的媽媽。


    這是桐子第一次得到了一個完全屬於她的東西。


    那個團子一樣的小孩子,成了高千穗桐子精神世界的第二根支柱。


    有了這個孩子,她就是個媽媽了。


    媽媽不是公主,所以不需要勇者大人了。


    在高千穗桐子隻能裝一件事的腦子裏,就隻剩下了高千穗玉江這個名字。


    忍足什麽的,已經完全忘記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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