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啦,安啦。”


    樂世微摸了摸德維希的腦袋,算作安慰:


    “為了安慰你,隻要你把我的生日禮物給我,我就帶你去看電影。”


    德維希從小手包裏倒出一枚戒指,正是她上次和夏洛克去買的黑曜石戒指:


    “按照我們說好的,你找人幫我做出了我想要的翡翠耳釘,我還你一枚戒指……如果你以後實在窮到沒褲穿,可以用這枚戒指來結婚。”


    “……狠了,我絕對不會窮到這個地步的。”


    樂世微把戒指收回去:


    “那對翡翠耳釘對你很重要?”


    “很重要,這對翡翠耳釘對我非常重要……但是有一隻被我弄壞了,我畫的圖紙還在你那裏,能不能再幫我做一隻呢。”


    德維希垂下眼睛,想到夏洛克給她雕刻的那隻耳釘,就覺得心裏沉甸甸的。


    這個款式的耳釘,是她的小男孩,送她的,最後的生日禮物。


    翠綠色的小攢珠,取自納蘭的詞“拾翠歸遲,踏青期近”。


    那時她為一件小事和他慪氣,一個星期沒有和他說話,卻在生日時收到他的禮物。


    看到那油青的翡翠她就明白,那是他的道歉。


    他在對她說,我的道歉來遲了,而春天就要到來了,你還和不和我一同踏青,一同就著月亮和春酒,泛舟湖上呢?


    踏青期近。


    她的小男孩曾約她春天踏青,他在冬日碎冰一般的空氣裏,輕輕緩緩地說:“何時共泛春溪月,斷岸垂楊一葉舟。”


    堤岸楊柳如煙,她的一見鍾情。


    認識了那麽多年的人,在那一刻,卻像初見一般,讓她心跳如擂鼓,讓她愣愣不知所言。


    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當麵和他說話,她清泉石畔白鶴花一樣的小男孩,就已經千山萬水,再也見不到了。


    這對耳釘得來也算辛苦,她不會畫畫,花了一個星期拚湊出圖紙,再拜托樂世微找人,才幫她做出來一模一樣的一對。


    這是她對段安和的懷念,卻被另外一個男人,用世界上最尊貴的鑽石,用最獨一無二的雕刻,包裹了起來。


    ……赫拉斯告訴她真相的時候,她愣在當場,久久說不出話來。


    有一個男人,為了給她準備一個成人禮物,發明了挖空鑽石的方法,革新了一個行業,甚至把全世界人造鑽石的技術提前了好幾年實現。


    他切開了英國皇權的象征,把自己人生中第一份禮物,雕刻成繁複盛開的花朵,扣上了她的耳朵,也抵上了她的咽喉。


    這樣的禮物,這樣的感情,這樣的夏洛克,讓她怎麽……拒絕?


    就在她發愣的時候,樂世微撫摸她腦袋的手“啪”地敲下去:


    “重要的話我再給你做一隻就好了嘛,這藝青年的四十五角俯視白開水的表情實在是不適合你……我們去看電影吧?”


    德維希扭頭:“2003年這麽落後,有什麽電影好看。”


    樂世微拉住她往外走:


    “怎麽沒有好電影了……美版《咒怨》就是這個時候拍完的好嗎,多麽經典的裏程碑式大片!”


    德維希:“……”


    陪樂世微大笑著看完一場《咒怨》,再把他送上回法國的末班車,覺得人已經虛脫了。


    冷冷清清的電影院本身就長得和鬼屋似的,零零散散的幾個人都在抖抖地看著電影,就樂世微一個人,從頭笑到了尾……


    還好大家都注意涵養,沒有對他們兩個行注目禮。


    她現在滿腦都是電影開篇那個男人,安安靜靜地立在窗台邊,突然就跳了下去。


    ……上原二郎臨死前的樣,又在她眼前清晰了起來。


    她走在九點鍾的馬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浮動的河流一樣穿過。


    五月份的風吹過,不冷,卻帶走了身上的暖意。


    她下意識地攏緊了襯衫,長長,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這樣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其實才剛剛好。


    走在上,不需要誰並肩,離開的時候,也就不需要誰送行。


    就像她在法國時那樣,幹幹淨淨,清清爽爽。


    但是——


    “從你平均每兩秒一步的行進頻率看來,你是打算一步步走回去?”


    她熟悉的,低沉如同大提琴,華麗如同天鵝絨的嗓音,懶洋洋的從她身後傳來。


    她驀然回頭。


    夏洛克正站在她身後五六米遠的地方,雙手插著答應的口袋,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車燈像一陣一陣的風刮過他的臉頰,而他的臉是鑽石,半邊隱在櫟樹枝條投下的陰影裏。


    德維希一直覺得,夏洛克的冷淡是他特有的,與生俱來的氣質。


    即便現在立刻燃起一團火,他也能帶著他淡漠的表情,看著火焰把自己焚燒成灰燼。


    ……而現在,他站在那裏,穿著白色的襯衫。


    &nbsp


    他臉上的光和影,婆婆娑娑,流光旖旎。


    德維希怔怔地看著他向她走來……由他修長的身姿所帶來的虛幻的華麗感,如此地不真實。


    “你終於有一點正常女人的表情了。”


    夏洛克走到她麵前,俯下身,語氣愉悅,看上去心情很好。


    “怎麽了?”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說出來的話卻是:


    “我的手機剛才沒有電了,我從上次就想問了……我沒有開機的時候,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夏洛克保持著俯身的姿勢,沒有動。


    隻是表情慢慢地,淡了下來。


    半晌,他站直,淡淡地說:“你覺得我是怎麽找到你的?”


    德維希微微抬頭,看著夏洛克灰色大海一般的眸:


    “比如……其他的跟蹤器什麽的?”


    夏洛克嘲諷地笑了:


    “所以你覺得我會浪費一個下午的時間,全程追蹤你的線,記錄你的表情和對話……說不定你還認為我為你啟用了一台衛星,以便隨時隨地跟蹤你。”


    德維希並沒有被他嘲諷的語氣影響到:


    “我知道現在是特殊時期,所以就算你真的在我身上安裝了跟蹤器,我也不會責怪你……我隻是覺得,你至少應該告訴我。”


    她清澈的黑色眼睛,直視著夏洛克灰色的眼眸:


    “……跟蹤器,有沒有呢?”


    櫟樹參差的樹影落在她的眼睛裏,像那片神秘的黑色湖麵上,浮動的天鵝羽毛。


    某一刻,他微微張了張嘴,幾乎就要把真相說出口。


    但下一刻,他強大的理智,他素來堅定的內心,又生生把他給拉了回來。


    想到他這些舉動下更深...


    的目的,想到這是他平生僅見的最大的挑戰,想到他失敗後的結果……


    如果他功虧一簣……如果他功虧一簣……


    那麽,他將失去一切。


    於是他注視著那雙眼眸,淡漠而肯定地說:“當然沒有……維希,我不得不說,你最近有點自以為是了。”


    他語氣冷淡,德維希反倒鬆了一口氣。


    她拉拉夏洛克的袖,語氣裏有小小的討好:


    “嗯,福爾摩斯先生,是我懷疑錯你了……為了表示歉意,我請你喝奶茶吧,你喜歡什麽口味,草莓?”


    說到草莓……她心裏反射性地發毛。


    “草莓還是算了……那麽,喝小黃桃?”


    夏洛克頓了頓:


    “你不追問?”


    “不追問。”


    德維希拉著他的袖走在前麵,沒有回頭:


    “我相信你。”


    夏洛克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反手拉住她的左手,與她並肩走在林蔭的小上。


    “奶茶是平民的飲料,摻雜了多劣質糖,我從來不……去哪家奶茶店?”


    德維希和夏洛克並排站在奶茶店門口。


    帶著棒球帽的高中男孩笑眯眯的:


    “來點什麽?我們今天推出草莓套餐,有草莓配綠茶,草莓奶茶配錫蘭紅茶,還有草莓粒手工酸奶……”


    德維希微笑著打斷了他:


    “不,我們不要草莓的,所有關於草莓的都不要……先生,你想喝什麽?”


    夏洛克看都沒看五顏六色的廣告牌:“咖啡。”


    德維希又微笑著轉過頭:


    “他說他想要焦糖瑪奇朵,另外給我來一杯蘇打水,謝謝。”


    五分鍾後,從不吃劣質糖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平生第一次,手上端著大大的一杯狗頭杯,神情陰鬱地站在倫敦的街頭。


    他咬著吸管,卻沒有喝:


    “從它的氣味就可以判斷出,它的糖分嚴重超標,而且兌了一定比例的硫,如果我現在把它曬幹燃燒,它就會呈現出黑色……”


    而德維希端著一杯蘇打水,愜意地迎著不冷不暖的晚風:


    “我不想聽,先生,但如果你實在不能接受,那還是不要喝了——那邊有垃圾桶。”


    夏洛克晃了晃杯:


    “我沒有說不能接受,雖然有點超出底線,但……勉強可以一試。”


    他們沿著泰晤士河走,水和淤泥的氣息,從鱗片一樣的細小波浪中掀起。


    若再藝一點,就能聞到一年前,魚骨和詩人的氣息。


    前麵的巷口擺著一個亮晶晶的小棚,人們熱熱鬧鬧地聚集在那裏,燈光亮的晃眼睛。


    小棚是臨時用木頭搭的,上麵裝飾著深色的葉,和淺紫色的大朵波斯菊。旁邊擺著一架鋼琴,有一個穿紫色裙,頭發淡黃的女孩坐在那裏,手指慢慢地劃過琴鍵。


    .14。


    她在彈貝多芬的


    奏鳴曲,訴說著泰晤士河上的月光,愛情,和別離。


    德維希看著那台鋼琴,黑色的,流暢的。


    不是好的牌,卻依然那麽美麗。


    夏洛克望著她的側臉,忽然說:“你想試試看嗎?”


    “試什麽?”


    “鋼琴。”


    德維希嚇了一跳,隨即笑著說:“可是我不會彈啊,怎麽辦?”


    ……撒謊。


    夏洛克眼裏掠過一絲其細微的漣漪,隨即漫不經心地彎了彎嘴角,拉住她往前走:


    “沒關係,我會。”


    德維希被他拉著來到鋼琴旁:“你什麽時候了鋼琴?你會的不是小提琴嗎?”


    “新的……準確時間大概是你被我哥哥綁去喝茶的那一天。”


    麥克羅夫特把她綁去喝茶的那天?


    夏洛克知道這件事?


    德維希眨眨眼睛:“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我隻是忘記了,而且我以為,對你來說這應該不算什麽重要的事。”


    夏洛克沒有看她,也沒有回答,隻是對著那個彈鋼琴的女孩微微一笑:


    “鋼琴可以借我們用一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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