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在木乃伊教她怎麽用左.輪時,她已經知道這位不是敵人,沒有惡意,此刻還是被來人真正的身份嚇了一跳。


    盧浮宮裏的木乃伊,是住在她樓上的……老婦人?


    老婦人脫掉累贅的黑色曳地禮袍,露出裏麵緊身的短裝來。從臉上看她已經七十多歲了,但身材仍然保養良好,腰肢甚至是纖細的。


    “我扮成木乃伊是為了引開盧浮宮那些愚蠢的保安的視線,如果你繼承了你父親的智力,應該已經發現這個密室有三條入口,其中一條就在盧浮宮停車場底下。”


    不,她一點都沒有發現。


    路德維希默默地跟上她矯健的步伐——這位夫人現在看起來可一點都沒有上次那步履蹣跚的老態。


    “迪亞膽子太小了,所以一旦鬧鬼的傳言傳開,他隻能停止盧浮宮地下商場的修建計劃。”


    路德維希皺起眉:“迪亞?夫人……”


    “迪亞是盧浮宮現任館長,以前給你爺爺當過一段時間郵差。”


    老婦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她深深地看著路德維希,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又在開口的瞬間改變了主意:


    “你不必叫我夫人,你該叫我……你該叫我路德維希夫人。”


    路德維希夫人?


    路德維希跟上去,機車靴踩在石頭鋪就的地麵上,發出嗒嗒的,馬蹄一樣的聲響。


    隧道兩邊一樣雕刻著精美的花紋,不過不再是拿破侖的大事記,而是各式各樣的花。


    雛菊,玫瑰,香草,還有……紫陽花?


    為什麽這種日本人喜歡的花會出現在拿破侖的密室裏?


    “路德維希夫人,穹頂上的杠杠裝置是你做的嗎?”


    “這一點你也和你父親一模一樣,十句話有三句話是在試探……當然是我做的,雖然我的博士學位是曆史學的,但我最擅長的是物理,就像你父親最擅長的是密碼學一樣。”


    路德維希夫人轉身盯著牆壁,手指仔仔細細地一寸一寸撫摸過去,忽然說:


    “卡米拉留給你的密碼,最後一個是什麽?”


    卡米拉叔叔給她留的密碼?


    路德維希皺眉:“那不是路德維希教授給我留的密碼嗎?”


    路德維希夫人撫摸的手指停下了。


    路德維希教授?


    她沉默了良久,才輕聲說:


    “那是爸爸,維希。”


    路德維希沒有說什麽,隻是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路德維希夫人也沒有再計較這個問題:


    “你爸爸絕不會把這麽危險的東西交給你,他隻做了密碼的前半部分,一直到玻璃金字塔為止,上麵有他給你留的話。”


    她把耳朵貼在牆上,似乎在感受石頭裏風的脈絡。


    從側邊看,她的眼睛極其美麗和年輕。


    除了那滿臉的皺紋與花白的頭發,她的眼睛就像是埃及最純粹的黑曜石,掩蓋在長長的睫毛下:


    “而你的好卡米拉叔叔在你父親的密碼上又加了暗示,打算引你到這裏來,把你爸爸用生命守護的東西交給你。”


    用生命守護的東西?


    路德維希說:


    “最後一個密碼,是‘擺渡人’。”


    “擺渡人?擺渡人?哦,他就喜歡出這種諧音和雙關的東西,擺渡人,passsoul,那就沒有錯了,東西就藏在這一帶。”


    passsoul。


    經過那埋葬著靈魂的所在。


    ——又是一個雙關語,“埋葬靈魂的所在”不僅是指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還指他們自己骸骨放置的地方。


    路德維希夫人敲了敲牆壁,喃喃地說:


    “按照埃及殉葬品離主墓室的距離,東西應該被藏在……”


    嚓。


    “……藏在這裏。”


    路德維希夫人滿意地笑了,從腿上變戲法一樣地扯出一把小鑿子來。


    嚓。


    “告訴你一個在地底下生活的秘訣,下次爬下水道,一定要記得帶鑿子……”


    路德維希朝她們來時的圓壇方向看了看……她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


    “你們到底在這裏藏了什麽?”


    “那可是一個大東西,關係到拿破侖效仿亞曆山大去埃及求取神諭時,得到的東西。”


    神諭?


    說到神諭,亞圖姆倒是給過夏洛克一個,就是copy亞曆山大得到的神諭。


    “但那並不是一個預言什麽的,而是一樣擁有極大力量的東西,超越人們現存的認知。”


    路德維希夫人勾了勾嘴角,凝視了牆壁一秒,忽然以一種堪稱凶狠的姿態——手起鑿子落。


    路德維希:“……”


    為什麽覺得這個畫麵有點眼熟


    熟?


    她恍然間居然看見了自己切魚肉的姿態……原來在夏洛克眼裏,她煮飯的樣子是這樣的嗎?


    真是難為他了。


    “你知道羅賽塔石碑嗎?”


    “商伯良破譯象形字的契機羅賽塔石碑?”


    “就是那個,我和你父親補全了羅賽塔石碑喪失的部分,發現其中有一句話是‘諸神的名字向人類隱藏’。’


    ……諸神的名字?


    為什麽這個搭配也這麽耳熟?


    而且聽這位‘路德維希夫人’的語氣‘我和你父親補全’,似乎父親在埃及的研究路上得力助手隻有她一個一樣。


    那麽,路德維希真正的母親呢?


    路德維希夫人已經把牆壁鑿出了一個小小的洞,她們已經可以看見,那裏麵露出盒子一角,複古而華麗的雕刻痕跡。


    “這就是拿破侖從埃及得到的多東西,是這個密室真正守護的珍寶,外麵那些贗品不過是障眼法。”


    年邁的路德維希夫人鑿起牆來,就像一個年輕人一樣手法熟練,幹勁十足:


    “那是一串黑色項鏈,上麵刻著十四個神的……”


    ——嚓。


    “等等。”


    路德維希忽然按住路德維希夫人的手: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路德維夫人皺起眉:“什麽什麽聲音?”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於是那來自一百米開外,石頭摩擦的聲音,更為明顯了起來。


    ……嚓。


    ……嚓。


    這回兩人都聽清楚了。


    那是打火石摩擦的聲音。


    路德維希夫人忽然扔開手裏的鑿子:


    “他打算炸了這個密室!哦,上帝,教會尋找的東**在這裏,他怎麽可能炸掉密室?四麵的門鎖都隻能從外往裏開,這樣他自己也會死。”


    她站起來,喃喃地說:


    “教會那些人一定叛變了。”


    ——幾分鍾前夏洛克在蓬皮杜藝術中心收到的短信,終於以另一種方式,傳到了他們手裏。


    路德維希夫人站起來,拉住路德維希就往前跑:


    “這是兩層的隧道,不幸的是兩層都埋了液.體炸.彈……哦,你是不是受傷了?我們需要跑快一點,希望他的打火石受了潮。”


    長長的頭發擋住了腦後的血跡,昏暗的隧道裏,就算血流了一頭,黑色和紅色交織也辨認不清楚。


    “傷得不重。”


    路德維希加快了腳步,清楚地說:


    “我們必須跑出地道……你知不知道哪裏有出口?”


    液.體炸.彈太過**,而銅的導熱性又良好,即便是打火石上那一點點的火星,也可以引.爆埋在她們頭頂上的巨大銅管。


    熱浪和火焰將席卷一切,把這裏埋藏的所有秘密和生命都清洗一空。


    無論是有罪,還是無罪。


    ……千算萬算,她也沒有算到,亞圖姆真的會以自殺這種慘烈的方式,贏得他和夏洛克的戰爭。


    老婦人拉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溫和而鎮定:


    “我知道還有一個地方……跟我來。”


    又是一個排水口。


    路德維希站在那裏,踮起腳尖,伸手推了推排水口的鐵欄,推不開,摸索了一會兒,說:


    “這裏有一個暗鎖。”


    路德維希夫人站在一邊:


    “我不會開鎖,你會嗎?”


    “我會,但是……”


    但是她沒有工具。


    怎麽辦?沒有工具怎麽辦?


    ——嚓。


    從隧道深處傳來的,一下一下火石摩擦的聲音如在耳畔,就像死神的催促聲。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火石會被點亮。


    或許是一分鍾以後,也或許是下一秒。


    路德維希覺得手指有點發抖,但是她竭力平靜了下來。


    一定還有辦法……一定還有辦法。


    等等。


    那個她和夏洛克夜半遇到的,路虎的同班同學,送了她一件禮物……那是,一根發夾。


    細長的,可以當作撬鎖工具的發夾。


    ……


    路德維希立刻從褲子上拔.下那根一頭鑲水鑽的發夾,發夾一頭尖細,原來是分頭發用的,現在派上了用場。


    路德維希夫人的臉在黑暗中顯得有些蒼白,她頓了一下,忽然說:


    “維希,你還記得你的媽媽嗎?”


    路德維希正把發夾的一端伸進鎖孔,有些含糊地說:


    “記得不是很清楚


    。”


    路德維希夫人沉默了一下:


    “這也不怪你,是我們無法保護你……我們一心想著守住拿破侖神諭的驚天秘密,守住那古老而強大的力量,卻忘記了身在法國的你也在他們伸手可及之處……”


    她平靜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


    有點蒼老,卻又不像是一個老人的語氣:


    “你父親背叛了教會,教會於是把做成了祭品……我們虧欠你太多了,你怪我們嗎?”


    ——嚓。


    火石摩擦的聲音還在繼續,說明亞圖姆還沒有點燃火焰,路德維希全身心地投入在開鎖大業中,良久才回了一聲:


    “你說我父母?時間太久了,不怎麽怪。”


    要怪也不是她怪,是真正的路德維希怪……她曾經這樣想。


    但,真的嗎?


    哢嚓一聲,鎖解開了。


    老婦人接過路德維希手裏的發夾,而路德維希讓在一邊:“這裏高度不是很高,你先踩著我的背上去。”


    “我的手臂肌肉萎縮了,站在你背上也撐不起自己……你先上去,然後再把我拉上去。”


    這也是一個方法。


    路德維希點點頭,舔掉胸腔裏又湧出的一絲血味,雙手攀著那個狹小的洞.口,把自己的骨架硬生生地擠了進去。


    這並不是很難。


    隻是很疼而已。


    路德維希趴在排水口,剛想把手伸下去,老婦人卻猛地在她伸手的瞬間,關上了排水口的鐵柵欄。


    又是一聲“哢嚓”。


    她單手利落地落了鎖。


    “來不及了。”


    老婦人站在排水口下,腳邊扔著她方才從路德維希手裏拿過的發夾。


    她隔著鐵柵欄與她對視:


    “打火聲已經停了……不用找,你身上已經沒有開鎖工具了……也不要拿石頭,那沒有用……你聽我說。”


    路德維希夫人握住那幾根欄杆,語氣仍是平靜的:


    “世界上總有一些力量是現在的人們無法承受也無法解釋的,它會帶來太大的動蕩,它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所以我和你的父親願意用生命去保守這個秘密……”


    不遠處,已經傳來隆隆的震動聲。


    那是已經膨脹的氣體,在激蕩著堅硬的銅管。


    火,被點燃了。


    “我知道我和你父親虧欠你良多,從小到大你自己做所有的事,卻從沒有人誇獎你一句。我隻能遠遠看著卻不能告訴你真相,因為在世人認知中我已經死去……維希,我無法請求你的原諒,你已經做的夠好了,夠好了……到這裏為止吧。”


    路德維希沒有看她,她用石塊砸著那個古老排水口的鎖孔,可是鎖孔紋絲不定。


    她咬著牙齒,血腥味一波又一波的灌滿她的口腔:


    “距離炸.彈爆.炸還有時間,不要說廢話……把你腳邊的發夾給我。”


    “這裏的炸.彈爆炸完以後,會燒著第二層密室炸彈的引線,你隻有一分鍾的時間,往左跑,那裏通向蓬皮杜藝術中心,是第三個出口……”


    路德維希盯著她黑暗中的臉龐:


    “我無需聽和我無關的人的命令……把你腳邊的發夾給我,現在,立刻。”


    隻要有一線希望,就絕不放棄。


    “不,我們不是無關的……我們不是無關的維希。”


    老婦人隔著欄杆拉住她冰冷的手指,語氣中終於出現了一絲絕望的哀慟:


    “你知道你七歲那年為什麽會死而複生嗎?”


    ……


    遠處隆隆的聲響已經接近這裏了,連大地都能隱隱感受到銅管在顫動,氣體在激蕩。


    就等銅管內.壁無法承受內裏拿不斷膨脹的壓強——嘭。


    而黑暗中,路德維希夫人美麗的黑色眼睛忽然溢滿了淚水,就像在黑色的簾幕上劃出一道銀亮的線。


    “我無法做一個合格的母親,但我一直愛著你……”


    她仰起臉,淚水從她蒼老的麵頰上劃過:


    “所以我把我的時間,我的歲月,我的生命……都給了你。”


    巨大的爆.炸聲傳來,炙熱的浪潮席卷了昏暗的隧道,也映紅了路德維希睜大的眼睛。


    她睜大了眼。


    她睜大了眼,看著火焰吞噬了路德維希夫人花白的頭發,吞噬了她蒼老的、卻依稀看得出年輕時有多麽精致的麵容。


    也吞噬了她黑色的美麗的眼睛。


    ……和她如出一轍的黑眼睛。


    她睜大了眼,看著她在火光中滑落,就像一隻失去力氣委頓的蝴蝶,緊握的手指也失去了力氣,在火海裏染上焦黑的痕跡。


    空氣中傳來皮肉燒焦的氣息。


    燒焦的氣息?


    不,那不是什麽氣息……


    />


    她說,她是她的母親。


    一百米外,夏洛克站在漆黑的隧道裏,舉著手機。


    手機上隻有一句話,正是亞圖姆在地下賭場給他的,亞曆山大預言的後半段。


    ——


    “你將得到一切,但將失去生命。”


    失去生命。


    ……失去誰的生命?


    驚雷一般的爆.炸聲在他腳下炸.響,連耳膜都帶著隆隆的回聲,仿佛雷霆都在震怒一般。


    似乎,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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