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珺和王子直被宮人們引至禦花園的時候,遠遠便瞧見沈如玉和李曌正坐在新挖掘出來的雲夢湖的湖心小亭之中。


    沈如玉看不出有什麽異常,她低著頭,正在泡茶。


    遠遠的,崔文珺和王子直都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從她依然嫻靜優美的姿態中猜測,她或許心情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麽糟糕。


    反而是李曌,他正在焦躁的翻看著什麽,即使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臉,也能察覺到他現在極不開心。


    這實在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因為李曌從不會在沈如玉的麵前擺出這麽一副臉色。


    這麽說……


    崔文珺和王子直交換了一個眼神。


    果然是,吵架了嗎?


    他們一個常常入宮麵聖,一個第一次被宣召入宮,此刻倒是都不覺得有害怕之處——因為他們都信任沈如玉,甚至盲目的覺得隻要有她在,他們就不會遇見任何危險。


    因此,盡管之前前來宣旨的宮女們,神色都頗有些凝重,但聽說似乎是李曌和如玉吵架了後,崔文珺和王子直都不覺得擔心了。


    他們來自後世,清楚李曌可是正史野史一起蓋章定論過的深情,又知道沈如玉絕不是會恃寵而驕的性格,吵架什麽的……哪對情侶不吵架呢?這有什麽好擔心的!


    但在這個共同的認知之下,崔文珺和王子直的想法卻截然相反——


    作為一名沈如玉的腦殘粉,崔文珺當然覺得肯定是李曌那邊又出什麽幺蛾子了,但作為李曌憐愛粉的王子直卻覺得,說不定是沈如玉又不小心踐踏了男帝的真心。


    這兩人心裏立場,思維邏輯完全不同,這麽多年,又差不多確定了彼此都是穿越而來之人,大概是同性相斥的原理,從來就沒有看順眼的時候——沈如玉也知道這一點,向來不會故意讓他們碰麵,這次卻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同時找了他們兩個人。


    引領著他們的宮女讓他們在走廊處稍等片刻,便前去通報了,沒過一會兒,他們便已經站在了亭中。


    沈如玉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她命人搬來兩把椅子,讓王子直和崔文珺坐在了自己的身邊。


    而不知道是不是崔文珺的錯覺,她總感覺,從她出現在亭子裏開始,李曌的目光——就一直分外……令人不舒服的直直的盯著她?


    她沒忍住抬頭瞄了他一眼,就被他那分外冰冷刺骨的視線給戳了個正著。


    什麽情況!?


    崔文珺心頭一驚,連忙低頭默默反省自己最近做了什麽,惹怒了自己的頂頭上司,可是思來想去,也沒覺得自己最近做了什麽出格之事。


    公事都是一切照舊例進行,至於私事……她也沒什麽私事啊?除了三天兩頭的找沈如玉遊湖賞花,踏青郊遊……那也是正常交際範圍啊?


    在崔文珺和王子直行完禮,被沈如玉邀請坐下後,湖心小亭裏便出現了一瞬間的謎之沉默。


    最終還是沈如玉朝著王子直率先開口道:“最近……話本賣的如何?”


    王子直原本就比較宅,這些年在住在山上的道觀裏,幾乎都要忘記怎麽使用古代禮儀回話了:“……還不錯吧。”他頓了頓,用現代人的平等交流方式回答道:“我可沒有偷稅漏稅。”


    李曌的眉頭下意識的就皺了起來,但沈如玉笑了笑,卻完全沒有在意,反而覺得格外親切,她轉頭去望李曌,“陛下看完後覺得呢?是不是很有意思?”


    王子直和崔文珺這才發現,李曌手上翻閱的書,以及桌子上堆著的一摞書籍,全是王子直的作品。


    王子直:“……?!”


    他頓時忍不住有些羞澀和尷尬的漲紅了臉,對於有人當著他的麵閱讀他寫的話本這種事情,略有些感到羞恥。


    不過,因為對方是李曌和沈如玉,除了羞恥外,他還有些期待和雀躍,希望能夠聽到他們的評價。


    李曌抿了抿嘴唇,最後匆匆翻完了手中話本最後的幾頁,放在了一邊,冷哼道:“荒誕至極。”


    他陰著臉,沈如玉也不生氣。


    她雖說一開始有些惶急,不過,好歹也經曆了不少穿越之事,知道穿越這種事情,你再怎麽急也沒有用,有時候說不定睡一覺便穿回去了,有時候說不定一輩子也穿不回去了。


    既然這樣,她便強自按捺住心中的焦慮,又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


    她將李曌翻完的書拾起,道:“這本書……我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出來的。”


    這本書是唯一一本李曌下令銷毀的*,因為他覺得這本書的內容包含著滿滿的惡意。而沈如玉曾經翻閱過,這是篇悲劇,按照她那時候網文界的說法,就是一本不折不扣的虐文。


    講述的就是一個男帝對一位世家貴女求而不得,強行征兆入宮,以至於貴女抑鬱而終,貴女之妹起兵謀反,最終被平亂,但男帝從此也孤獨一生終老的淒涼故事。


    這其中太多的細節能夠與現實一一對應,自然讓李曌感覺是有人故意影射,而無法容忍。


    沈如玉也並沒有多加阻止,隻是在李曌對她說,她早該病死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來,這本書的作者是王子直——而且,整本書的敘事風格和故事情節,與他的其他作品比起來,厚重的幾乎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沈如玉試著代入王子直的思維想了想,覺得這本書——或許是他記載下來的,關於他認知中的真正的曆史。


    這些□□雖然禁止在民間流通,在宮中卻常常存有副本,因此沈如玉一麵叫人去宣崔文珺和王子直入宮,一麵叫人去將王子直以化名所著的書籍都找了出來。


    裏麵有不少關於穿越的描寫,等李曌看完,倒是省了她再花力氣去解釋一遍。


    因此,她朝著李曌問道:“……相符嗎?”


    崔文珺和王子直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什麽意思,但李曌卻陰沉著臉,過了半晌,僵硬的點了點頭。


    王子直將目光落在了那本書上,等他想起來自己都在那本書裏寫了什麽內容的時候,頓時瞪大了眼睛。“——相符?什麽相符?”


    沈如玉便歎了口氣。


    “今天一早,陛下便有些不大對勁。”


    她簡略了描述了一下過程,隻提了提重點,“我說我是沈如玉的時候,陛下說……我早就該病死了。”


    沈如玉一臉無奈,但崔文珺和王子直卻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樣,直愣愣的瞪向了李曌。


    她看著王子直和崔文珺道:“我想,也許你們會比較知道是怎麽回事。”


    王子直對沈如玉來找他並不奇怪,因為很早之前,王子直就將身份表明給沈如玉了,此刻他張口結舌的看著李曌,好像連說話都忘記了:“你……!我……!你!!”


    而崔文珺比王子直還要多傻一個原因——夭壽啊!!如玉什麽時候知道了她是穿越來的!是王子直把她暴露了!?


    但她慌亂中又覺得——連穿越這種事情都能察覺和接受的如玉,果然不愧是沈如玉啊!就是這麽厲害!


    然後她才慢一拍的明白過來——李曌那種冰冷的視線,究竟是因為什麽。


    如果是原來曆史中的男帝的話……能不恨她嗎!!


    玉文之交啊!!!


    奇妙的是,一想到這一點,明明在這個世界中,她和沈如玉是純潔的不行的友情關係,但崔文珺仍然感到了一絲心虛。


    她坐在沈如玉的身邊,頂著李曌凜冽的目光,感覺自己就像是個插足他人婚姻的小三。


    而王子直已經眼睛發直不會說話了。


    他作為李曌的憐愛粉,在把他當做原型寫入話本裏後,就更多了一層親媽的心態。但這個世界的李曌命運已經改變了,顯然讓他的代入感和親切感削弱了不少,此刻突然發現他真正萌著的“李曌”穿越了過來,頓時親媽粉心態複蘇,激動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好在沈如玉也沒怎指望過他能做些什麽,她隻要雙方將自己所知的事情都說出來,然後一一對照就好了。


    有了崔文珺和王子直兩個人相互填補對方所一知半解的地方,很快,他們就能證明這個李曌所說的事情,和他們所熟知的那個曆史,除了一些細節處沒有記載外,在大事件上不差分毫。


    這種穿中穿令在場的四個穿越者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般來說,”最先開口的是作為寫手的王子直,他給出了自己寫文的經驗:“穿越是不可逆的,除非是修真文那種自己割破空間的。”


    “而且……”崔文珺也小心翼翼的開口道:“那個啊……一般來說,這種穿越,應該是一方已經死……啊不,駕崩了吧?”


    李曌冷哼一聲:“朕不過隻是正常的睡過去了而已。”


    “可是……”崔文珺頓時更謹慎了,“根據你所說的……你的沈如玉已經病死多年了的話……事實上,你也沒有在她去世後活上很久誒……”


    王子直也突然想起來了什麽,點了點頭:“的確,史書上是記載過你是急逝的。”


    那麽,若是一方已經死亡的話,因為外來的魂魄沒有了可以歸去的地方,很少會有返回原身的情況出現——那麽,原本的男帝……?


    想到這裏,崔文珺忍不住看向了沈如玉,卻見她仍是一副柔和安靜的模樣,垂著眼眸,望著自己瑩白的指尖握著的茶杯,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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