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早便聽非淮說過父母之詳細來曆,白蓮花昨日也管非淮問過兒子的具體情形,因此父子兩個雖是初見,倒對彼此半點也不陌生。


    非淮上回來是半個月前,他隻告訴明亮白蓮花要回來了,卻也說不準日子。


    一心要報仇雪恨,難怪明亮等急了。


    聽白蓮花提及“母親”二字,明亮直勾勾的望它少頃,這才伸出小手,輕輕摸了摸它的臉。因為他的碰觸,它立刻停止躁動,伸手也摸著他的臉。


    沒有骨肉支撐的魂比最柔軟的棉花還軟。它的手沒有溫度,也沒有力度,明亮卻因之前白蓮花以血發散的念力,能真切的感受到它濃濃的憐愛。


    “你母親的命魂遭邪戾之氣侵蝕太深,所幸她因久噬陽氣而天魂純淨,道心清明,才能至今仍留有一絲清醒。這卻不足以讓她跟我們有太多的交流。”白蓮花的語氣有些沉重。


    聽它喃喃喚道:“我兒……明亮……”明亮的眼睛濕漉漉的,不禁扭頭抱住白蓮花的脖子。


    明亮纖細的肩膀抖動著,有些哽咽道:“爹爹……您回來就好了。”


    “……你母親需要你來保護和照顧,你要更加堅強。”白蓮花輕拍著兒子的背。


    在父親寬厚的肩上又伏了少頃,明亮用力抹了把臉,掙紮著下地。


    “爹爹快點帶我出去,我們去殺了妖帝報仇雪恨!”他的表情嚴肅凝重,若非眼睛還有點紅,便一點也看不出來,方才他還在哭鼻子。


    “兒啊,為父要先搞清楚,你母親當年對你做了什麽,才能知道該如何帶你離開這裏。”白蓮花盤膝坐下,示意明亮坐到他對麵。


    “為父要翻看你的記憶。這會讓你略有些頭疼,也會……”


    明亮打斷道:“孩兒什麽都不怕。”


    “好,好孩子。”白蓮花當即捏訣施法,天眼洞開,一道金光罩在明亮腦神。然後他仿佛倒著翻書一般,一頁一頁翻看明亮八年來的記憶。


    窺視旁人記憶,這是無極宮宮主及其繼承人才能修煉的功法。


    須臾之間便翻到明亮降世之初。


    明亮的降世並沒有經過玄叱之門,他的母親為了逆轉他胎死腹中的厄運,剖開自己小腹,將才孕育六個月的他生生掏出,以咒術賦予他強健的生命力,且給他強喂下一粒碩大的鮫丹來改變他容貌,還讓他的靈智提前開到八歲。


    他降世第一眼所見,是無數厲嘯著飛速朝他靠近的邪靈凶獸,然後是他母親蒼白虛弱的臉。


    她焦急的催促道:“沒時間了,快一點!喝幹我的血!然後你離我越遠越好,無論如何都不要回來!”說著用她血染的雙手將他的頭用力摁在她裂開的小腹上。


    她的嗓音是他聽慣了的,以前他尚在混沌之中,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麽,隻知她溫柔的話語讓他通體舒泰,有時會讓他昏昏欲睡,有時又讓他熱血沸騰。


    現在他靈智已開,對每個字的意思都很明了。


    濃烈到刺鼻的腥甜血氣讓他覺得很餓很餓,他直覺遵從命令,伸出長著銳利指甲的雙手,用力扒開她的血肉,大口大口啜飲著。


    她則接連捏了幾個訣,同時虛弱卻清晰的說道:“明亮,我兒,你承我上古神之血脈,必定勇武不凡,這個地方再凶險,你吃再多苦,也要堅強的活下去。將來你父親會找到你,你變得再惡他也能讓你回歸正道。而為娘我……我……”到這裏氣若遊絲,已說不出話了。


    這時有人厲喝一聲:“孽畜,滾開!”他反應稍慢便被勁氣撞飛幾丈之外。頭暈目眩的爬起來時,他看到一個衣發如血的男人踩著無數邪靈凶獸的屍身,撲到他母親身邊。


    感受到那個男人的強大和邪戾,明亮齜牙咧嘴的露出凶相,想要靠近他的母親,保護她。但是那個男人隻是揮手之間便用一把駭人的利刃打傷了他,他肩上一陣劇痛,險被劈下半邊身子,隻能駭然捂著傷口,在幾丈之外觀望。


    男人把兵刃鎮在地上,眾邪靈凶獸密密層層地四麵環伺著,卻無一再敢進犯。


    明亮眼看著這個男人焦急地把他母親抱進懷裏,試她的鼻息,往她腦神處灌入一道靈氣,匆匆幫她止血,化出針線草草縫起她那猙獰的傷口,又從她身上一根一根攝出三十六根三寸長的釘子。


    然後,她眉心的印記驀地化作一團金光消散,繼而渾身骨骼劈啪作響,仿佛一寸一寸俱被敲碎了一般。明亮幾乎以為她要碎成飛灰消失,那個男人也驚慌失措的抱緊她。


    明亮聽見男人管她叫做——傻鳥。而她的身體迅速縮小,最終停留在八丨九歲的樣貌。


    等明亮從震驚當中回神,她已經睜開眼睛,有氣無力的問那個男人道:“你是誰?我又是誰?這裏是哪裏?”說著要掙脫男人的懷抱,但是稍稍一動她便慘叫一聲,厥倒了。


    男人抱著她便走,眾邪靈妖獸覬覦她鮮血的神奇之力,俱數跟在他後麵。明亮則撲到遺留在塵埃的血泊之上,連沙帶泥、不管不顧地匆匆將其吸食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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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亮始於滿眼血光的那段記憶讓白蓮花岔了一口氣,他匆匆收了功法,抱住脫力厥倒的兒子,看向靜靜懸浮在他肩側、重新又回到迷茫之狀的它。


    可以料想,當年它身懷六甲,多有不便,卻遭妖帝謀害,艱難地逃到舍身崖,舍身崖卻是條死路。麵對緊追不放的妖帝,她抱著赴死之心跳入崖下,為了保存明亮才把他禁在這片邪異之境。


    而她雖也有苟延殘喘之心,卻唯恐她若真的氣數未盡,會淪為妖帝的禁臠和武器,遂舍棄天選之神者的加持之力,以童身禁錮修為和記憶,把她自己徹底變成了一個廢物。


    明亮的所在是非淮跟另一位老仙推算得出,二仙往異境中查探才確認他的身份。鳳族功法奇異,二仙試過不少方法也沒能把他帶出去,他的母親也落進妖帝手裏,遭到又一輪毒手謀害。


    這卻正是她母子不得不曆的劫數。明亮可以悄悄安置,而她為了破劫,還需要血奴這個身份。


    因果複雜,二仙諸多顧慮,商定由非淮潛伏在妖界,就近守護母子兩個。白蓮花直到出了血河地獄才得知這個消息,急怒之下他犯了宿疾,頭疼了幾個時辰才緩解,這便馬不停蹄的趕來了。


    自然,白蓮花並非他的真名,這隻是他妻子對他的愛稱。他也並非被妖兵擄來,而是帶著阿難匿形潛入血池,趕到第一件事,便是去見血奴。


    明亮降世之初就被賦予八歲孩子的靈智,又被非淮悉心教養了八年,他的身體雖然幼小的像個四五歲的孩子,實則卻比十六歲的少年還要懂得多,且因他骨血不凡,他已經修煉了不少上乘功法,這才能獨當一麵,用短短八年便成長為邪異之境的王者。


    事實上,翟軒的奴仆非淮早被解決了,借她內丹假扮她的是玄清山主,白蓮花曾經的師父、後來的義父霄霜真人。鐵蛋子是非淮的兒子,吃了他內丹假扮他的是霄霜之女華嚴。


    白蓮花熟知鳳族功法,當下以眉心鳳神之血為引,以它之魂為本,捏訣施法,破開禁咒之力。


    邪異之境是道祖親手構建,眾邪靈凶獸雖奉明亮為首,它們卻被無形念力禁錮在這裏,沒有上古神之血便絕對離不開這裏。現下也不是用它們的時候。


    白蓮花帶著妻、子一飛衝天。


    一家三口回到血池,進入血奴屋裏時,第一縷天光剛剛照下,明亮也悠悠醒轉了。


    霄霜父女正如約等在屋裏。白蓮花的結界之術乃霄霜所授,屋裏的結界可攔不住他。


    明亮睜眼便瞧見華嚴,急忙從白蓮花懷裏掙紮下地。華嚴笑嘻嘻迎上去道:“恭喜侄兒你終於脫出牢籠了。”


    明亮扶額,不正眼瞧她,急退一步道:“你的大嘴巴又拱到我了。”


    華嚴咯咯笑道:“你嫌棄什麽?馬上就是你的嘴巴拱到我。”說著飛快欺身抓住明亮,把從她嘴裏吐出那粒黑丹強塞進明亮嘴裏。


    於是,粉嫩嫩的明亮變成大眼長嘴的極醜陋模樣。華嚴則變成一個人身蛇尾、十一二歲的嬌俏女孩。她故意往明亮麵前一湊,用腦門在他的大嘴巴上撞了一下。


    明亮捂著又酸又痛的嘴巴,叫道:“華嚴,你再敢招惹我,我就還手了!”


    “華嚴?”華嚴的蛇尾啪啪甩打在地麵上,瞪眼道:“你敢直呼你姑姑我的大名!你娘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我怕她也就罷了,再若被你個小屁孩兒也欺負著,我華嚴還要不要活了?”


    華嚴常跟霄霜去邪異之境,跟明亮早已熟識,還把從血奴這裏受的委屈掉頭就報複在明亮身上。明亮對她這個年長不幾歲的長輩很無可奈何,懶得跟她爭辯,趕緊去床前探望血奴。


    這時白蓮花已經讓它跟錦囊裏的邪戾之氣合為一體,讓它魂歸本尊。隻是先前那口白氣功效仍在,血奴一時片刻也醒不了。


    “爹爹,這真的是我娘的神體?”明亮看著血奴與他記憶中有雲泥之別的模樣。當年她雖返老還童,容貌卻不曾變。


    容貌改變是因妖帝為了掩藏她的身份,對她使了重塑肉身之術,還給她吞下一枚至陰邪的蛭妖內丹,讓戾氣時刻侵蝕她的神魂。


    聽白蓮花簡短解說,明亮道:“爹爹,今日我們一家團聚,妖帝那個賤人也近在眼前,您打算如何報仇雪恨?”


    明亮最初以為,當年殺入邪異之境、把他母親帶走那個男人是為了救她,後來才聽祖父講道,正是那廝謀害的他母親,也正是那廝讓他八年來遭受傷痛折磨。


    自從得知真相,明亮一心想的就是有朝一日怎麽殺了妖帝,至今已成了他的心病。白蓮花卻沒有接話。為了平衡諸界勢力,妖帝一時還不能死。想殺他也並非易事。


    但是今夜白蓮花打算做點什麽,若成了,妖帝不死也得重傷根本,不養三五年難好。爾後再費點手段,廢了他的修為也隻是時間問題。


    “孫兒,你爺爺我一會兒要去人間采購食材,入夜之前趕回。你要不要一起去見見世麵?”


    在一旁闔眼打坐的霄霜忽然睜眼笑道。見他使了個顏色,華嚴輕輕抖動著尾巴尖,嘰嘰喳喳說了一通人間有多少多少好玩的,好吃的。


    明亮到底還有小孩兒心性,聽華嚴說得誘人,不禁就心動了,順著她的話頭跟她說起閑話來。但是白蓮花和霄霜剛一抬腳,明亮便問道:“您二位要去哪裏?”


    兩個大人沒理會他,瞬間就出門去了。


    見明亮撅著嘴,心有不甘的樣子,華嚴正經嚴肅道:“定是他們去的地方有我們小兒不宜的東西,所以才不敢帶我們一起去。”


    明亮疑惑道:“什麽是小兒不宜的東西?”


    “小兒不宜的東西就是……”華嚴繞著明亮蛇行遊走,咯咯笑道:“你恭恭敬敬叫我一聲姑姑,我就告訴你。”


    明亮嗤笑一聲,坐到床邊去照看血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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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蓮花出門的瞬間捏了個訣,一麵方圓尺許的鏡子出現在他肩側。


    鏡子金光閃爍,神異之力發散。他和霄霜疾步所過之處,時刻不停的陰風停止了,原本在風中劇烈搖曳的草木一絲不動,周遭的黑氣也保持著升騰之狀。


    整個血池的時空都凝滯了!


    因此,白蓮花和霄霜雖沒用匿形之術,卻都如入無人之境。


    眨眼間他們趕到人圈,圈裏的人們維持著各種姿勢。自從昨日出事便時刻守衛在周圍的妖兵們也都紋絲不動。白蓮花當先走到籠門,一指讓門上大鎖無匙自開。


    圈裏哪些是新抓來的人們一目了然。白蓮花在門口憑空抓取,不一會兒便把人統統挑了出來。


    近百個人在地上排成一溜。白蓮花從袖管掏出一隻葫蘆,慢慢往外傾倒血紅濃稠的液體。


    這是他從血河地獄帶出來的血池之血。倒出一滴血他便往上麵嗬一口氣,那滴血便在瞬間化作血氣升騰,爾後凝結成他想化之人的模樣。霄霜則負責輕輕拍這“人”一掌,把他送進人圈。


    越是強大的法器越會有反噬之力。白蓮花一邊操控寶鏡的神異,一邊耗費法力化人。他的麵色越來越差,等所有“人”都化完,他麵上已現出灰敗之色,不得不坐下調息少頃。


    今日所化之人比昨日少多了。昨日他簡直已要累癱了,被阿難扶了一把才走到血奴屋裏。等他起身霄霜已經把那一堆真人收進袖管,鎖上了門。


    霄霜摸著下巴沉吟道:“命數由天,這些人該當死在這裏。你逆天而行的後果,可並非是耗損元氣這麽簡單。要不幾回功德盡廢,你若承不住天罰,恐會墮入魔道。”


    “我自然明白其中利害。但我寧願墮入魔道,也不能見她再造殺孽,永難回頭!”


    白蓮花當先而走。霄霜顰眉不語,隨他霎時離開人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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