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帝睜開眼時,看見嚴厲用指力擊打洞壁,似乎想從上麵鑿下一塊石頭。


    察覺到他的注視,嚴厲轉頭睨了他一眼,不禁因他的神情怔了一瞬。


    無論紫陽少君還是妖帝,都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嚴厲也不擅察言觀色,可眼下隻是匆匆一瞥,竟從他臉上看出深深的憂鬱和痛楚。


    “我兒子闖了一個天禍,你必須馬上回修羅天善後。”抽空在他身上戳了一下。嚴厲口齒不清地把事情簡短一說,最後問道:“你有什麽條件?”


    沒有麵具遮擋,妖帝臉上那些猙獰的疤痕讓人不忍觸目。


    他不接話,隻是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嚴厲。直到她鑿下一大塊石頭,從上麵掰下一小塊,一下塞進他嘴裏,他這才顰眉說道:“你就不能把棱角去一去?”


    嚴厲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把大石頭丟進袖管,從他嘴裏摳出那塊小石頭,在洞壁上磨去棱角,又塞回去。然後把他往肋下一挾,吞下鮫丹,縱身入海。


    拖著一個累贅的手腕過了海,嚴厲駕雲疾走。走了一程,躺在她腳下的妖帝忽然打破沉默道:“你夫君……他還好吧?”


    嚴厲心中一動,懊惱道:“淩柯說得對,他總在蒙我,騙我,我非但被他視作無物,還像傻子一樣,每次都被他耍得團團轉。這次若非他詐死,明亮便不會闖這個禍!”


    “詐死?”妖帝仿佛籲了口氣:“你會怪他,定是還不知道緣由。”


    嚴厲冷哼:“無非是他仗著腦子活絡,便拿些彎彎繞繞來欺我,能有什麽緣由!”


    妖帝沉默了一會兒,把他跟白蓮花的計劃慢慢道說。


    “續命?”嚴厲端的一驚:“什麽意思!”情劫都破了,還給她續個什麽命?


    “想是他怕我手下留情,影響成效,才提了一句。我追問過,他不肯說出具體。”


    嚴厲一聽怨念更深。幾句話下來,她麵上維持著冰冷,心下其實已對妖帝相信泰半。畢竟晧睿仙師都肯給他機會表明態度。


    “你怎麽回事?怎會變成那樣?”


    妖帝歎口氣:“我隻是被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嚇到,走了一下神,就被雨水澆透了。意外死這一回,我又頓悟許多。”


    見嚴厲不接話,他又說道:“後來發生什麽?”


    嚴厲把龍君被困在山上說給他聽。


    “依你看來,他為何那般從容?”


    妖帝想了想道:“他不知是蒙臣斷他退路,定會以為我們都已離開琉璃海。明明被困在絕境,卻不急不躁的從容悠哉,多半是他備了什麽讓他高枕無憂的後招。”


    “後招?他既沒有離開,便是還沒找到出路。我猜他定是篤定,早晚會有人來帶他過海。因為他很清楚,晧睿仙師要的是他攜龍族歸順仙界,而非他死。”


    “你的分析有理。隻是……依他性子,必有後招。依我揣測,這次明亮惹這個大禍,恐怕與他脫不了幹係。”


    嚴厲不以為然:“你有何根據這麽說?”


    “明亮若真有這個心思,何必等到如今?他在邪異之境待了那麽久,有的是機會衝破封印。始終沒有動作,是因霄霜真人教他深知厲害,他才隱忍不發。”


    嚴厲知道霄霜那八年沒少開解明亮。白蓮花跟明亮相處這些天,也沒少說教他。他縱是偶爾有些小叛逆的舉動,也不該闖這等禍*己的天禍啊!


    嚴厲卻道:“明亮雖然小,卻待我夫君孺慕恭孝。聽說我夫君險些被你害死,又念及天樞之死,他抑不住怨恨和憤怒,生出邪念,做出決絕之舉,正是情理。”


    “隻需操控明亮,就能禍亂我整個修羅天。迦昱那廝豈會放過這等天大良機?難道你忘了,當年他為了讓淩柯重生,已是在你我身上無所不用其極?”


    “他……”嚴厲張嘴欲辯,卻發現自己詞窮了。


    妖帝慢慢說道:“那廝早便有言,似他那樣壽元無多之人,本該享受餘生,一心等死。


    然他是個不信天命的性子,既決心搏一把,便不會止步回頭。若能逆天改命固然極好,若是心機費盡也於事無補,能轟轟烈烈活一場,或者名垂青史,或者遺臭萬年,皆算他不虛此生。


    修羅天坍塌必致天下大亂,那廝夢寐以求的大凶之路便將開啟。當年你為他做再多事情,他的選擇也絲毫都沒有改變。”


    嚴厲不禁想起,當年迦昱對她說一番話時,神情語氣是何等肆意張狂。


    他說他要憑自己之力扭轉命數,無須她來施舍。


    他求長生是想活得無拘無束,瀟灑快意,而非被人掐住咽喉,苟延殘喘。縱然那人是天,他也要折斷它的手腕。為此他一心亂世禍人,與她所修之道截然相反。


    她努力過,卻改變不了他,隻得徹底放棄。


    妖帝冷哼:“說來說去你隻是不信,他會如此喪心病狂,半點不念舊情。譬如天樞遇害,你不徹查,讓凶手成疑,就是害怕果然是他做的。”


    “無稽之談!”嚴厲也冷哼:“你隻說你有什麽條件?”


    妖帝自嘲一般嗤了一聲,卻緩和語氣道:“我沒有任何條件。”


    嚴厲一愣。


    妖帝輕聲說道:“雖然我選擇做南無,但也摒除不掉淩柯的記憶,他始終在我身體裏麵,就像當年一樣跟我密不可分。既然他犯的錯始源於我,便隻能由我來彌補。明亮對他的恨,也隻能由我來承受。”


    當年……


    嚴厲心緒煩亂,不想談這個話題,不接話,卻解開妖帝身上的禁製。


    妖帝一喜,跳起來,站到她身邊道:“你相信我了?”


    “非也。”嚴厲冷聲道:“無人能重新構架道祖的封印,唯有我兒子好好活著,才有望把那些邪靈凶獸管束在邪異之境,修羅天才能得以保存。你不懂麽?”


    妖帝麵上一僵,化個麵具,戴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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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羅天和琉璃海相距甚遠,再快的腳力也得三個時辰往返。堅持這三個時辰卻險些要了白蓮花和霄霜的命。


    明亮被邪戾之氣侵蝕,已失去理智,唯餘一個念頭。先前嚴厲喚他,他才會置若罔聞。白蓮花一時不敢讓他醒來,還必須幫他將心脈控製到平穩。


    起初眾邪靈凶獸還能保持對明亮的忠誠,很快它們卻開始躁動。


    阻攔它們的大門已蕩然無存,對新世界的渴望讓它們像是貪婪的惡鬼。白蓮花凝極法力化的結界堅持不到半個時辰,便被它們的輪番衝擊摧毀。


    結界與白蓮花元氣相通,白蓮花傷上加傷,無力阻止邪靈凶獸爭先恐後地四散而走。好在桑寒已經帶人匆匆趕回,四麵守住舍身崖。


    雖然失去明亮的感召,眾邪靈凶獸兀自凶殘。桑寒眾妖攔阻地頗為吃力,眼見就要被它們衝破防線,霄霜夫妻趕到。


    霄霜造的結界堅持了個多時辰。


    其間無照險些豁上老命,總算以鎮魂術鎮住明亮暴漲了無數倍的魂力,代他使用白蓮花的行功法門,讓他失控的脈息和吐納恢複成平穩,暫解了爆體而亡的危機。


    但是無照的法力終有盡時,故這隻是權宜之計。


    封印被衝破的響動震動諸天。


    十八路妖王匆匆趕來時,整座修羅天都在速速抖動著。眾妖唯恐天境會瞬間坍塌,妖界疆域毀於頃刻,出手毫不留情。


    邪靈凶獸的屍首從舍身崖上不斷跌落,血氣染紅了邪異之境。眾妖也死傷無數。戰況十分慘烈。霄霜在邪異之境協助無照鎮魂,見狀一聲斷喝:“你們這些蠢材!唯恐修羅天坍塌得太慢麽?此後隻可打傷,不可打死!來來來,聽道爺吩咐,保管你妖界安然無恙。”


    桑寒已六神無主,見霄霜這個忽然名聲大噪之人出來主持大局,自然也忘了正邪之別。


    霄霜命眾妖各踞方位,在舍身崖上編織出一道嚴密的羅網。


    眾妖和邪靈凶獸們仍在交鋒,卻雙方都大大減了傷亡。邪靈凶獸們到底沒有首領催使,一盤散沙狀,此後都被壓製在邪異之境,沒有一隻得以逃脫。


    嚴厲和妖帝火速趕到舍身崖時,天已經黑透了。


    “尊上您可算回來了!”眾妖都頓覺有了主心骨,對妖帝山呼叩拜。拜完桑寒匆匆把這邊的情形說給妖帝聽。妖帝吩咐屬下們一番,進入邪異之境。


    嚴厲未在崖上停頓,直奔白蓮花父子而去。


    與明亮相較,坐在他對麵調息的白蓮花臉色更顯灰敗。嚴厲一指戳在白蓮花眉心。隨著一股強大的神力灌入,他紊亂的元氣得以回歸正途,隨即收功睜眼。


    嚴厲懊惱道:“鏡靈那廝竟隻站在崖上看光景,也不下來助你!”


    白蓮花解釋道:“是你公爹攔住他,他才會袖手旁觀。”


    嚴厲一愣,暗罵道,都這時候了,霄霜那老東西還顧得跟晧睿仙師拈酸飛醋!


    “我需要帶他去個安靜的地方。”妖帝信手一攝,無照那一魂一魄頓時被他攏在指尖。他一彈指,無照魂歸本尊,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


    鎮魂兩個時辰,無照已是強弩之末,不得不調息。


    “明亮!”嚴厲趕緊抱住頹然軟倒的小身體。妖帝朝她伸出雙手。她轉頭跟白蓮花對視一眼,這才把明亮交到妖帝手中。


    妖帝低頭看著明亮,神情有些凝重。見他抱著明亮便走,嚴厲正要跟上,白蓮花喚住她道:“他去的地方你不會喜歡。”


    “可是……”嚴厲遲疑道。


    “相信他。我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白蓮花伸出手。嚴厲見狀拉他起來,扶他站定。


    夫妻倆都很清楚,縱是妖帝噬走那些內丹的元氣,明亮得以保命,今後不定何時發生的天罰卻足以讓他形神俱滅。


    手掌幾乎被捏碎了,白蓮花用一個天大的喜訊安慰嚴厲。


    “你公爹說,他有辦法重建道祖的封印。姒檀已跟他去取一件東西。”


    嚴厲簡直要喜極而泣:“什麽東西?”


    “重建封印之引——道祖的血。”


    “啥?!”嚴厲的下巴和眼珠子都一齊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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