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花氣色不佳。嚴厲早便發現此事,隻當他一貫是個醋罐子,往日拈酸飛醋的事情可沒少做,這次會錯了她的意,雖能按捺性子,十多天都不摻手,想必也是急得抓心撓肺,寢食難安,憂慮過重以致內傷好的慢。


    嚴厲假裝不關注此事,一個字不問,聽白蓮花起了這個話頭,不禁繃著笑打趣他道:“我細一看,你真怕病了。回頭讓雁琿給你準備一個大缸,加滿老陳醋,你進去泡一泡就好了。”


    豈料某個孽障很嚴肅地附耳回了一句,她頓時麵紅耳赤,深感自己也發病了。夫妻倆柔情蜜意,正要治一治彼此的相思病,就見魔宮那邊黑氣衝天,竟是走水了。


    咳,那還治什麽病,看熱鬧為先啊。


    等眾魔侍亂糟糟地撲滅了火,嚴厲再度脫魂進去。


    火勢凶猛,片刻之間便焚毀不少屋舍。想了許久的美事被擾,蒙臣十分不爽,命尚方徹查。


    尚方近日在忙過海之事,今夜是剛回魔宮。他道是魔宮中陰氣重,屬下們又盡忠職守,輕易可不會走水。隻怕是大神嚴厲心胸狹隘,記恨蒙臣當日做的英明決斷,才做出這等宵小之舉報複。蒙臣信了這話,一怒拍爛禦案。尚方再煽個風,點把火。蒙臣揚言定不叫嚴厲好過。


    “分明是尚方誠心攪人好事,反倒賴著我了?蒙臣簡直蠢笨!”


    嚴厲無端背上個黑鍋,不禁滿腹惱火,就要打進魔宮懲治尚方。白蓮花勸她道:“不必氣惱。反正如今萬事俱已無憂,你一時無事可做,有人跳出來要跟你玩,正好解悶。”


    嚴厲深以為然。


    白蓮花卻又沉吟:“隻是……”


    “怎麽了?”


    “沒事。”


    嚴厲召來耳目,命它們去找一對合適的夫妻,好試驗那門受孕之法。


    回別院的路上白蓮花才坦誠明亮的事。


    嚴厲雖性子硬,卻很有慈母之心,待明亮之寵溺遠勝白蓮花。經過一番商量,哦不,是聽白蓮花單方麵長篇大論之後,嚴厲無話可說折服了,夫妻倆最終對教養孩子這件大事達成共識。


    等明亮清醒過來,起初還試圖跟嚴厲撒個嬌,耍個賴,討些寬鬆的特許,見她的態度跟白蓮花一樣嚴苛,明亮挨了她的訓斥,也便戰戰兢兢的不敢造次。


    古訓有雲慈母多敗兒。嚴厲心疼明亮也咬牙忍住。


    後來夫妻倆帶著明亮去玄清山。


    華嚴被罰在聽澗石上跪了好幾天,打心底裏怯了霄霜,從裏至外都收斂不少。當著大人們麵前,兩個小鬼別別扭扭地互相賠了不是,廢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氣話,姑侄之間相處起來也顯得生疏了。


    修補炎之靈的裂縫仍是需要道祖之血為引。霄霜的仙根在封印邪異之境時耗損過重,短時間內難以恢複元氣。好在此事不急。見霄霜都對南無那門受孕之法讚不絕口,嚴厲命耳目們加緊去辦,很快找到一對急於繁衍後代的人妖夫妻。


    人妖結合是逆天之舉,非但對彼此身體有大損,受孕更是難上加難。


    嚴厲挑中那對夫妻丈夫是個李姓凡人,妻子是隻狐妖。與妖邪做夫妻太久,丈夫身體受損嚴重,將死之際惟願留一點根苗。嚴厲對他們直言不諱,且允諾引丈夫入鬼道修行,若有造化壽元無限,好過凡人之軀命不長久,情也不能長久。夫妻兩個大喜過望,情願一試。爾後那狐妖果然有孕,夫妻倆對嚴厲千恩萬謝。嚴厲把丈夫引薦給竹馫,便跟白蓮花一起等待。


    南無所謂的肉身已塑了十幾年,再有一年便要成了。


    日子匆匆而過。


    蒙臣始終也不曾來犯。嚴厲尋摸著,多半是“淒惶”吹了什麽枕邊風,挫敗了尚方的挑撥。唔,有尚方總在暗中攪局,姒檀的日子堪稱豐富多彩。


    嚴厲卻每天除了相夫教子練功夫,便無事可做。好在守著兩個至親之人,平靜的日子溫馨滿滿,笑鬧不斷,她絲毫也沒覺無趣。


    白蓮花刻苦用功,琴技畫技皆有進步,唯獨吟詩作賦這事始終都沒有進展。可見確實人無完人,饒是他心有七竅,聰穎伶俐,也終歸是有不擅長之事。


    嚴厲心知白蓮花為何要學這個東西。


    好比當年他管霄霜求那喝酒作弊之術,又好比當年他刻苦練功,竭力提升修為,再好比如今學什麽詩詞歌賦,無非是想討她喜歡罷了。


    論及待她用心,世上誰人及他?


    嚴厲覺得自己縱是後半生都栽在某個孽障手裏,也委實不該有怨言。


    修羅殿中,南無跟駿吾的婚禮慢慢籌備著。大羅天上,龍族飛升事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四大龍王被追諡為四方神君,龍族翹楚盡數得到封賞。


    帝尊設宴款待上天覲見他的龍君,命近千名匠人緊鑼密鼓地修建瑤池,且傳諭給嚴厲夫妻,命他們明日與百官一起上天丨朝見。


    所謂明日即是凡曆的明年。


    其間無照登基,蛇族翹楚齊聚,妖帝都前去觀禮,偏偏霄霜非但自己不去,連華嚴也不叫去,還傳話給白蓮花,也不許他一家子去。


    “公爹這是要跟婆婆斷絕關係麽……”嚴厲甚無語。


    白蓮花不敢妄作評價,隻看霄霜的眼色行事。


    爾後是南無跟駿吾的婚禮。


    仙妖聯姻是大事。帝尊命禮官精心籌備,駿吾嫁得極為風光。洞府在下界的星官仙官,凡是四品以上俱數與會觀禮。嚴厲一家不便去,也沒隨什麽禮。


    後來姒檀來別院呱噪,道是婚禮舉辦得很圓滿,仙妖兩道雖不說是一派祥和,也比勢同水火的狀況緩和不少。嚴厲想留姒檀暢飲幾杯,順便問問他跟蒙臣進展如何。姒檀卻二話沒說就飛快走了。


    這個見色忘義的東西!


    四月初,嚴厲一家收拾妥當上天。命雁琿先送明亮回覺明府,嚴厲和白蓮花趕往淩霄殿。


    淩霄殿與無極宮離得不遠。路過瑤池時,嚴厲看見那邊圍牆築就,牆內殿宇即將封頂,青色的琉璃瓦掩映之下,那樹桃花雖已凋零泰半,遠看也顯得格外豔麗。


    一道素白身影嵌在緋紅之間。


    嚴厲腳步一滯,轉頭見白蓮花也往那邊注目。


    院牆裏麵就是那棵桃樹,夫妻倆都眼尖地看見,龍君坐在一根高高的樹杈上,支著頭,閉著眼,仿佛睡著。他手裏握著一隻敞開口的小酒囊,上麵繪著一支栩栩如生的桃花。


    “偷懶懈怠,七夕之戰這廝必輸無疑!”嚴厲陰惻惻道。


    白蓮花不置可否,囑咐道:“今日不便與他衝突,你須忍住。”


    嚴厲自然明白輕重厲害。


    早朝卯正開始。


    長生帝君、勾陳帝君、厚土元君和鳳皇各為一方帝尊,平日無需來朝,今日也都到了,獨缺尚未羽化歸位的東華帝君,足見仙界對龍族的歸順鄭重其事。


    帝尊命紫陽少君代父上天。婚後南無夫妻對外宣稱閉關雙修,鮮少露麵,南無上天倒也不難。琉璃海別後嚴厲至今才見他,本當他大婚時沒收到賀禮,定會找尋幾句,孰料在淩霄殿外打個照麵,被他視若無睹,形同陌路。


    嚴厲覺得這樣正好。


    仙、神眾人濟濟滿堂,依品級兩邊站定。卻直到帝尊駕臨,文武百官山呼禮畢,龍君的近侍才匆匆上殿稟道:“我家君上隻淺酌幾杯竟便一醉不醒,屬下們礙於嚴命,絕不敢去驚擾他。特來向帝尊稟告。”


    帝尊聞聽和顏悅色道:“你家君上妻、子新喪,又驟然失去不少得力屬下,心情必然極度抑鬱。他因悲痛而飲醉,實為情義之人。”


    聽眾臣多半都附和此話,嚴厲在心裏冷笑。情義之人?純粹扯蛋!


    帝尊又道:“今日朝會旨在讓眾卿家彼此認識一下,交流一下感情。你家君上威名遠播六界,卻難免有人還不識他尊容。且他若醉得太深,唯恐於身體有礙,須盡早叫他醒酒。”


    “我家君上近日脾氣躁烈,陰晴不定,小的們都……”那近侍惶恐不語。


    見帝尊顰眉不語,眾臣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嚴厲跟白蓮花對視一眼,後者波瀾不驚,其意不詳。


    這時南無上前一步,冷聲說道:“龍君既歸順我仙道,便須守仙道規矩,遵仙道禮法。明知今日有朝會,他還醉酒誤事,不來朝見帝尊,當治其不敬之罪!”


    帝尊沉下臉,眾臣揣摩不透他的意思,都噤了聲。


    嚴厲正覺忍無可忍,就聽白蓮花慢吞吞道:“少君雖跟龍君有宿怨,趁他酒醉落井下石,非君子之風。然則今日大羅天上仙神齊聚,一派祥和,少君憂慮父上還在凡間受苦,心氣不夠平和也是情理。”


    南無悶哼一聲。


    白蓮花又道:“龍君已經醉了,想也不知自己失禮不敬帝尊。不如帝尊派人前去,若叫得醒他,他來到殿上,把禮道做周全,君臣都不至顏麵受損,傷了和氣,若不來,帝尊要罰他,他也不至有怨言。”


    眾臣都道此言有理。龍族眾人也都點頭附和。


    見紅臉白臉都唱完了,裏子麵子也都給足,嚴厲當即朗聲請道:“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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